南大最近又开始下雪。
漫天杨花。东风吹来，纷飞如雪。
主楼旁边的大草坪上，绿草如茵，落上一层层厚厚的杨花，好像铺上了一条锦缎。
白杨大道，图书馆前空阔的爱情广场，雪白的花絮飘飘荡荡。
踱步在此，浑然走如在梦中，时间仿佛静止。
虽有雪，气候却是暖的，校园里漾着春意。
等杨花快飞尽的时候，感冒好了。我的大学生活回归平静，上课，去图书馆，体舞课与女舞伴的尬舞，偶尔与百里斗嘴——他最近总是很忙，不见人影，有时候也跟田彩、何军英一起吃饭，听牛皮糖似的张伟讲搞笑段子。
大部分时候，独自一个人。一个人窝在宿舍看书，一个人在南大寂静的春天闲逛。去水塔楼咖啡馆看看发芽的爬藤玫瑰，跟老板牛叔闲聊两句，到主楼前面欣赏仰望天使雕像上啄食的麻雀。挺好，无人打搅。
美中不足的是，学校这么大，却总能遇见他。和她。陈风和宋言，俩人像是算好了我在南大校园的活动轨迹似的，总能适时出现。宋言巧笑倩兮，美目流转，或撑伞依偎着他，或与他并肩而行，浑身散着遮不住的快乐。我会大方地和宋言打招呼。她有胜利者的姿态，我也有失败者的大度。至于我和陈风，我们俩很默契，谁也不理谁。他冷着一张脸，就像从未与我相识。
陈风那张冷漠的脸确实会刺激到我，我会很快转身，心里会咕嘟咕嘟冒酸泡，也会狠狠抽几下，但我会一边狼狈逃走，一边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好起来。然后跑到食堂小吃铺狠狠买几张鸡蛋灌饼，要不就干脆逃到学校最南头的大操场，顶着春天明丽的太阳跑圈，直到汗水淋漓，双腿麻木，心也跟着麻木。
所以今天大课间，当英语系主任葛老师突然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嘱咐我配合好学生会主席陈风的工作，近期更新完成教学楼里所有门牌和标识的双语校对的时候，我好不容易麻木的心直接本能断然拒绝。不，我再也不想跟陈风扯上一丝关系。
“主任，我不去。别找我。”
葛主任推推他的玳瑁眼镜，敏感地问：“怎么，你们闹别扭了？”他年近五十，典型的老式文人气质，古板严肃，颧骨很宽，总是戴着一副虎皮纹的玳瑁眼镜，头发梳理得很齐整，英美文学讲得富有风趣，鞭辟入里。
“不是的，主任。”我意识到刚才过于唐突，寻找措辞缓解尴尬，“我是觉得陈主席......”我看到葛主任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赶紧换了没这么生硬的称呼，“我是说学生会主席陈风，他英文很好，完全可以应付校庆的所有翻译。我去了或许只给人家帮倒忙，我又不是学生会的人，他那里帮手很多，都比我能干。”
“陈风确实能干，他也忙不过来。”葛主任赞同，但根本颠倒了我的意思，“苏原，你是咱们英语系的扛把子。希望你能在校庆筹备里发光发热。听说你期末想拿奖学金吗？品学兼优，肯定没问题。”
我张嘴想反驳，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葛主任继续说道,：“学生会主席陈风点名要你。他反复找了我几次。你前一阵身体抱恙，是吧，最近恢复得怎么样，还好？学生会主席的面子不能不给。”
见我一直闷头不吱声，葛主任更进一步，温和地劝导：“且两个人吵架很正常，拌拌嘴可以，毋要伤了感情嘛。不要因为小儿女情怀，误了正事。”他一副开玩笑的口吻，心情真好。好像对我和陈风的事情完全了然，又好像爱管闲事的社区大妈，苦口婆心地劝诫动不动爱闹脾气的小两口。
你错了！我气愤地想，直想大喊出来。你错了！你们都错了！
陈风他有女朋友，那个人不是我！
“苏原，你干什么？”葛主任愕然地看着我。
我这才意识到我刚才在激动中霍然站了起来，“主任，我.......要迟到了。”我支支吾吾，“该去上课了。”
“去吧。配合陈风，好好干。”葛主任整整眼镜，给他自己倒了杯热水。
“好。我知道了。”我气馁地说，拎起书包，笨手笨脚，又借机多打量了两眼葛主任摆在办公桌面的朴素相框。里面的葛主任大手大脚，身材高大，还很年轻，站在天安门广场前，搂着一个戴着墨镜和花格子围巾、身材绰约的年轻女人。这女人很明显不是南大的高数助教齐老师；齐老师没有这样的风韵，年龄也不对。
葛主任端着紫砂茶杯，瞅我一眼，不经意似的，啪地一下，把相框放倒了。
等我下午去学生会办公室的时候，陈风没在那里，负责接待我的是他新晋女友宋言。学生会宣传部长宋言没了胜利者的大度，她穿着过膝长的水红色T恤，前胸镶嵌着粉钻天鹅，光着洁白的腿，蹬一双黑羊皮短靴，像时尚美丽的瓷娃娃，冷着脸，交给我厚厚一沓表格，叫我把左右两栏的英文和中文校对明白。
“宋言，你不要误会。我没打算来的。我们系主任叫我来的。”我说着，接过资料，不知为什么，感觉欠她一个解释似的。
“我什么都没误会。大家心知肚明。”宋言冷冷地说。没过一会儿，她大概有课，踩着黑皮小高跟，哒哒地走了，粉钻闪亮，招呼都不打一个。
我找了一张冷清的、没人坐的桌子，故意远离办公室尽头陈风那张，一边咬笔头，一边查手机词典、搜百度，埋头苦干。偶尔有学生会熟识的面孔进来，惊讶地问：
“咦，是你啊，苏原！好久没见，怎么很久不来学生会帮忙了？”或许我太过敏感，总觉得人家话里有话，那笑容里仿佛也藏着揶揄似的。幸亏宋言早就上课去了，我不必再忍受冰冷目光包围的煎熬。于是我尴尬地笑笑，低头苦干，恨不得把自己扎进表格密密麻麻的字眼里，再也不要出来。
傍晚濛濛地下了会儿雨，我在一阵布谷啼叫声醒过来，接近四月底的时令，空气有些闷热，额头一片细汗。学生会办公室静悄悄的，黯淡无光，外面布谷——布谷——的声音，听着幽怨又空洞。北方一些地方，布谷鸟又叫食腐鸟，那里的人相信雨后布谷鸟一直叫，预示着有人要死了。
想到这里，我赶紧坐起来，搓搓脸，擦擦额头的汗，那叠中英对照的表格已经整理完了，把资料整齐排好，我静坐了会儿，让自己充分醒过来，一下午高强度的脑力劳动，趴着睡觉也缺氧，眼皮酸涩，头昏脑涨。心里空落落的。
“坐着发愣，都完成了吗？”冷不丁的话音，吓得专注的我打了个哆嗦，回头看见偌大办公室尽头，陈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正悠闲地坐在那张米色长沙发上，像个霸道总裁似的，白衬衣笔挺。
“吓死我了，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我不禁埋怨。可话刚出口，就后悔自己的口气太过狎昵。我跟他应该是“互不相识”，应该是“陌路人”；我应该规规矩矩地跟他打招呼，“主席，您好！”“主席，您回来啦！”可我的嘴偏偏不听使唤，继续怼道：
“早就做好了，四个教学楼，七百多个标识和门牌，整整一下午，水都没喝一口。”
“辛苦了。”他不温不火地评论，“拿来我看看。”
我瞅他一眼，见他完全没有过来的意思，只好皱着眉，不情不愿地过去把资料给他。但我只把资料轻轻放到茶几上，不想直接送他手里。
“坐。”他示意旁边的沙发空位，可我站着没动，他也不理会，捡起材料，不动声色地翻看，几十页表格很快捋了一遍，末了扔回茶几，评论道：“凑合。”
摆什么谱呀！气死我了！
我咽下怒气，尽量平静地说：“我既不是海归，也没出过国，对英语的理解确实不够地道，南大人才济济，你可以找别人来帮忙。”
“你起床气还是很大，娶你的男人，必须有很强的意志力，学会忽视你的无理取闹，而且要努力适应，才能跟上你异于常人的脑回路。”他静静评论。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忿忿不平地回怼，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说起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本来应该生气的是我，前段时间就算对你的惩罚，现在我已经不生气了。”他站了起来，看着我，平静地好像在拉家常。
“你......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恐怕你很明白。”他走近两步，俯视着我，我盯着他，固执地不肯偏移目光。他突然伸出双臂，将我捞进怀里，紧紧地，下巴抵住我的头，轻轻说：“口是心非的小东西。”他身体的味道、温暖的气息，一下子将我包围。有一刹那，我几乎要沉溺其中，直到脑海里浮现出宋言冰冷精致的面容。我努力挣脱开来，怒气冲冲地朝他喊：
“请你——离我远点儿！”
“哦。你舍得吗？”从他脸上的表情判断，他非但不生气，反而似乎觉得我的反应很搞笑。
渣男——这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我还是忍住了，这太不像他的风格了，陈风是霸道的、腹黑的，甚至阴沉的，但他绝对跟渣男这种人不沾边。他从来不轻易承诺，因为他言出则必行。我咽口唾沫，努力平心静气地说：
“学长，你疯了吧。”
“大概是吧。我都没想到能这么快原谅你。”他安静地说，但我似乎能感到他心里压抑的情绪波澜。他向来擅长压抑自己。当然也可能完全是我想多了。
“你......你不该再对我说这种话，你也不该再对我......那样！”
“哪样？”他笑了。
抱我，吻我，还有......我不由得想起山洞那夜，他的失态，他的狂乱......
“你是有女朋友的人。必须跟——其他所有女人——保持距离。”
“女朋友？什么女朋友？”他再次逼近，灼灼地看着我，“我记得你拒绝了我。”
“我是指宋言。你这样对她，我替她不值。”
陈风没说话，冷漠地盯着我，眼睛里像要喷火，我固执地不肯相让。
正在僵持，他突然一手扶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捏住我的手腕，在我来得及发出“啊呀”一声的时候，他用脚一绊，已经将我仰倒在怀中，然后他抱着我扭半个圈儿，大力把我摁倒在沙发上，他自己像只身体紧绷的黑豹，躬身在上，俯视着我，压制住我，紧紧捏住我的两只手腕。
“苏原，你给我听好了。”他一字一顿地说，咬牙切齿，怒气隐隐，“我就是要娶你的男人，你这辈子非我不嫁。”
我脑袋嗡嗡地完全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这时耳中却清晰地响起哒哒的高跟鞋声。陈风微微偏头，几乎一跳而起，我挣扎着起身，还没从刚才非常不雅的姿势恢复，眼角余光已经看到水红色的身影跑了出去。黑羊皮短靴的尖跟敲击在主楼的大理石地面，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我急忙抓住陈风的衣襟，完全乱了阵脚，那混乱的感觉，就好像是自己正要跟他偷情，结果又被他的正牌夫人抓了个正着。“你去跟她解释，你去跟她说，不要伤了她的心。”急乱中词不达意。
“没什么好解释的。”陈风整理好衬衣，淡淡地说：“随她去吧。天要下雨，有些事情阻止不了，最好顺其自然。”
漫天杨花。东风吹来，纷飞如雪。
主楼旁边的大草坪上，绿草如茵，落上一层层厚厚的杨花，好像铺上了一条锦缎。
白杨大道，图书馆前空阔的爱情广场，雪白的花絮飘飘荡荡。
踱步在此，浑然走如在梦中，时间仿佛静止。
虽有雪，气候却是暖的，校园里漾着春意。
等杨花快飞尽的时候，感冒好了。我的大学生活回归平静，上课，去图书馆，体舞课与女舞伴的尬舞，偶尔与百里斗嘴——他最近总是很忙，不见人影，有时候也跟田彩、何军英一起吃饭，听牛皮糖似的张伟讲搞笑段子。
大部分时候，独自一个人。一个人窝在宿舍看书，一个人在南大寂静的春天闲逛。去水塔楼咖啡馆看看发芽的爬藤玫瑰，跟老板牛叔闲聊两句，到主楼前面欣赏仰望天使雕像上啄食的麻雀。挺好，无人打搅。
美中不足的是，学校这么大，却总能遇见他。和她。陈风和宋言，俩人像是算好了我在南大校园的活动轨迹似的，总能适时出现。宋言巧笑倩兮，美目流转，或撑伞依偎着他，或与他并肩而行，浑身散着遮不住的快乐。我会大方地和宋言打招呼。她有胜利者的姿态，我也有失败者的大度。至于我和陈风，我们俩很默契，谁也不理谁。他冷着一张脸，就像从未与我相识。
陈风那张冷漠的脸确实会刺激到我，我会很快转身，心里会咕嘟咕嘟冒酸泡，也会狠狠抽几下，但我会一边狼狈逃走，一边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好起来。然后跑到食堂小吃铺狠狠买几张鸡蛋灌饼，要不就干脆逃到学校最南头的大操场，顶着春天明丽的太阳跑圈，直到汗水淋漓，双腿麻木，心也跟着麻木。
所以今天大课间，当英语系主任葛老师突然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嘱咐我配合好学生会主席陈风的工作，近期更新完成教学楼里所有门牌和标识的双语校对的时候，我好不容易麻木的心直接本能断然拒绝。不，我再也不想跟陈风扯上一丝关系。
“主任，我不去。别找我。”
葛主任推推他的玳瑁眼镜，敏感地问：“怎么，你们闹别扭了？”他年近五十，典型的老式文人气质，古板严肃，颧骨很宽，总是戴着一副虎皮纹的玳瑁眼镜，头发梳理得很齐整，英美文学讲得富有风趣，鞭辟入里。
“不是的，主任。”我意识到刚才过于唐突，寻找措辞缓解尴尬，“我是觉得陈主席......”我看到葛主任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赶紧换了没这么生硬的称呼，“我是说学生会主席陈风，他英文很好，完全可以应付校庆的所有翻译。我去了或许只给人家帮倒忙，我又不是学生会的人，他那里帮手很多，都比我能干。”
“陈风确实能干，他也忙不过来。”葛主任赞同，但根本颠倒了我的意思，“苏原，你是咱们英语系的扛把子。希望你能在校庆筹备里发光发热。听说你期末想拿奖学金吗？品学兼优，肯定没问题。”
我张嘴想反驳，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葛主任继续说道,：“学生会主席陈风点名要你。他反复找了我几次。你前一阵身体抱恙，是吧，最近恢复得怎么样，还好？学生会主席的面子不能不给。”
见我一直闷头不吱声，葛主任更进一步，温和地劝导：“且两个人吵架很正常，拌拌嘴可以，毋要伤了感情嘛。不要因为小儿女情怀，误了正事。”他一副开玩笑的口吻，心情真好。好像对我和陈风的事情完全了然，又好像爱管闲事的社区大妈，苦口婆心地劝诫动不动爱闹脾气的小两口。
你错了！我气愤地想，直想大喊出来。你错了！你们都错了！
陈风他有女朋友，那个人不是我！
“苏原，你干什么？”葛主任愕然地看着我。
我这才意识到我刚才在激动中霍然站了起来，“主任，我.......要迟到了。”我支支吾吾，“该去上课了。”
“去吧。配合陈风，好好干。”葛主任整整眼镜，给他自己倒了杯热水。
“好。我知道了。”我气馁地说，拎起书包，笨手笨脚，又借机多打量了两眼葛主任摆在办公桌面的朴素相框。里面的葛主任大手大脚，身材高大，还很年轻，站在天安门广场前，搂着一个戴着墨镜和花格子围巾、身材绰约的年轻女人。这女人很明显不是南大的高数助教齐老师；齐老师没有这样的风韵，年龄也不对。
葛主任端着紫砂茶杯，瞅我一眼，不经意似的，啪地一下，把相框放倒了。
等我下午去学生会办公室的时候，陈风没在那里，负责接待我的是他新晋女友宋言。学生会宣传部长宋言没了胜利者的大度，她穿着过膝长的水红色T恤，前胸镶嵌着粉钻天鹅，光着洁白的腿，蹬一双黑羊皮短靴，像时尚美丽的瓷娃娃，冷着脸，交给我厚厚一沓表格，叫我把左右两栏的英文和中文校对明白。
“宋言，你不要误会。我没打算来的。我们系主任叫我来的。”我说着，接过资料，不知为什么，感觉欠她一个解释似的。
“我什么都没误会。大家心知肚明。”宋言冷冷地说。没过一会儿，她大概有课，踩着黑皮小高跟，哒哒地走了，粉钻闪亮，招呼都不打一个。
我找了一张冷清的、没人坐的桌子，故意远离办公室尽头陈风那张，一边咬笔头，一边查手机词典、搜百度，埋头苦干。偶尔有学生会熟识的面孔进来，惊讶地问：
“咦，是你啊，苏原！好久没见，怎么很久不来学生会帮忙了？”或许我太过敏感，总觉得人家话里有话，那笑容里仿佛也藏着揶揄似的。幸亏宋言早就上课去了，我不必再忍受冰冷目光包围的煎熬。于是我尴尬地笑笑，低头苦干，恨不得把自己扎进表格密密麻麻的字眼里，再也不要出来。
傍晚濛濛地下了会儿雨，我在一阵布谷啼叫声醒过来，接近四月底的时令，空气有些闷热，额头一片细汗。学生会办公室静悄悄的，黯淡无光，外面布谷——布谷——的声音，听着幽怨又空洞。北方一些地方，布谷鸟又叫食腐鸟，那里的人相信雨后布谷鸟一直叫，预示着有人要死了。
想到这里，我赶紧坐起来，搓搓脸，擦擦额头的汗，那叠中英对照的表格已经整理完了，把资料整齐排好，我静坐了会儿，让自己充分醒过来，一下午高强度的脑力劳动，趴着睡觉也缺氧，眼皮酸涩，头昏脑涨。心里空落落的。
“坐着发愣，都完成了吗？”冷不丁的话音，吓得专注的我打了个哆嗦，回头看见偌大办公室尽头，陈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正悠闲地坐在那张米色长沙发上，像个霸道总裁似的，白衬衣笔挺。
“吓死我了，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我不禁埋怨。可话刚出口，就后悔自己的口气太过狎昵。我跟他应该是“互不相识”，应该是“陌路人”；我应该规规矩矩地跟他打招呼，“主席，您好！”“主席，您回来啦！”可我的嘴偏偏不听使唤，继续怼道：
“早就做好了，四个教学楼，七百多个标识和门牌，整整一下午，水都没喝一口。”
“辛苦了。”他不温不火地评论，“拿来我看看。”
我瞅他一眼，见他完全没有过来的意思，只好皱着眉，不情不愿地过去把资料给他。但我只把资料轻轻放到茶几上，不想直接送他手里。
“坐。”他示意旁边的沙发空位，可我站着没动，他也不理会，捡起材料，不动声色地翻看，几十页表格很快捋了一遍，末了扔回茶几，评论道：“凑合。”
摆什么谱呀！气死我了！
我咽下怒气，尽量平静地说：“我既不是海归，也没出过国，对英语的理解确实不够地道，南大人才济济，你可以找别人来帮忙。”
“你起床气还是很大，娶你的男人，必须有很强的意志力，学会忽视你的无理取闹，而且要努力适应，才能跟上你异于常人的脑回路。”他静静评论。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忿忿不平地回怼，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说起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本来应该生气的是我，前段时间就算对你的惩罚，现在我已经不生气了。”他站了起来，看着我，平静地好像在拉家常。
“你......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恐怕你很明白。”他走近两步，俯视着我，我盯着他，固执地不肯偏移目光。他突然伸出双臂，将我捞进怀里，紧紧地，下巴抵住我的头，轻轻说：“口是心非的小东西。”他身体的味道、温暖的气息，一下子将我包围。有一刹那，我几乎要沉溺其中，直到脑海里浮现出宋言冰冷精致的面容。我努力挣脱开来，怒气冲冲地朝他喊：
“请你——离我远点儿！”
“哦。你舍得吗？”从他脸上的表情判断，他非但不生气，反而似乎觉得我的反应很搞笑。
渣男——这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我还是忍住了，这太不像他的风格了，陈风是霸道的、腹黑的，甚至阴沉的，但他绝对跟渣男这种人不沾边。他从来不轻易承诺，因为他言出则必行。我咽口唾沫，努力平心静气地说：
“学长，你疯了吧。”
“大概是吧。我都没想到能这么快原谅你。”他安静地说，但我似乎能感到他心里压抑的情绪波澜。他向来擅长压抑自己。当然也可能完全是我想多了。
“你......你不该再对我说这种话，你也不该再对我......那样！”
“哪样？”他笑了。
抱我，吻我，还有......我不由得想起山洞那夜，他的失态，他的狂乱......
“你是有女朋友的人。必须跟——其他所有女人——保持距离。”
“女朋友？什么女朋友？”他再次逼近，灼灼地看着我，“我记得你拒绝了我。”
“我是指宋言。你这样对她，我替她不值。”
陈风没说话，冷漠地盯着我，眼睛里像要喷火，我固执地不肯相让。
正在僵持，他突然一手扶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捏住我的手腕，在我来得及发出“啊呀”一声的时候，他用脚一绊，已经将我仰倒在怀中，然后他抱着我扭半个圈儿，大力把我摁倒在沙发上，他自己像只身体紧绷的黑豹，躬身在上，俯视着我，压制住我，紧紧捏住我的两只手腕。
“苏原，你给我听好了。”他一字一顿地说，咬牙切齿，怒气隐隐，“我就是要娶你的男人，你这辈子非我不嫁。”
我脑袋嗡嗡地完全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这时耳中却清晰地响起哒哒的高跟鞋声。陈风微微偏头，几乎一跳而起，我挣扎着起身，还没从刚才非常不雅的姿势恢复，眼角余光已经看到水红色的身影跑了出去。黑羊皮短靴的尖跟敲击在主楼的大理石地面，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我急忙抓住陈风的衣襟，完全乱了阵脚，那混乱的感觉，就好像是自己正要跟他偷情，结果又被他的正牌夫人抓了个正着。“你去跟她解释，你去跟她说，不要伤了她的心。”急乱中词不达意。
“没什么好解释的。”陈风整理好衬衣，淡淡地说：“随她去吧。天要下雨，有些事情阻止不了，最好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