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睁开眼就是白茫茫的一片。

    突如其来的白光让我措手不及,还没等到我搞清楚状况,就听到旁边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的情况如何?”

    “军官,病人已经清醒,只是状态尚未稳定,建议留院观察几日。”

    男人点点头,摆摆手让医生退下。

    此时,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抬眼看向面前的人,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军官。身躯伟岸,风流潇洒,目光炯炯有神。他向我迈开步子,身上的军装被他穿得挺拔有力,他就像是一个天生的军人。尽管他浑身散发着睥睨天下的气势,但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柔。

    好奇怪的人,我想。

    但我不知道,他不是对谁都很温柔。

    “小姐,请问你的感觉如何?”

    我的脑袋蒙蒙的,愣了一会,顺着他的话说:“还……还可以。”

    但是我下意识地抓紧床单的动作被他看在眼里。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只是一个在备战考研的大学生,不知为什么,一觉醒来来到了这里。

    我觉得自己是穿越了,还来到了残酷的战争年代。

    问就是,男人身上带着枪,而且有种淡淡的血腥味。

    我猜测,这可能是民国。

    因为这件病房并不现代化,设施有些老旧。而且眼前这个人,身上总透着股诡异的英伦绅士风。

    也不是特别诡异,至少在我前20年里,并未遇上这样的人。

    男人注意到了我的小动作,但他并未提及,反而安慰我:“好的,那我多加休息,有什么事可以喊我。”

    “诶,等等。”鬼使神差的,我叫住了他。

    “我能跟我说说我是怎么来到这家医院的吗,我现在脑子很疼。”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说错什么话惹他怀疑。

    “小姐,今天你放学回家的时候,不慎遭遇歹徒袭击,后来被人发现送往了医院。”

    闻此,我静静地看着他,不像在说谎。

    可,真的就这么简单?

    “歹徒后来被制服了吗?”

    “是的,我的小姐。”

    “我是被你救了吗?”

    男人摇摇头,道,“不是我,实际上我也不清楚是谁。”

    “那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医院给我通知了,我便过来看看我的状况。我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心里一知半解,但我知道问的太细容易被抓小辫子,现在我还不能将自己的底细全盘托出。不过,他既然称我为小姐,想必我的身份不一般,且他暂时对我不构成威胁。

    “我知道了,我出去吧。”

    说着,男人离开了病房,并且嘱咐外面的人保证我的安全。

    更奇怪了,我到底是谁呢?

    那个军官,到底是谁呢?

    我期望自己真的穿越到了民国时期,至少我知道临时政府、北洋政府、南京国民政府,要是穿越到一个架空的年代,跟着哪个大佬混都不知道啊。

    不过,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在我跟医生护士混熟之后,我知道自己叫沈枝意,京阳沈家的大小姐,那日的军官叫谢知奕,相当于制霸一方的军阀。

    我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因为这不仅是架空历史,而且谢知奕跟我的关系还不一般。

    二

    得益于谢知奕优越的长相和护士间的八卦,让我在病房外面溜达时,得知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谢知奕自小父母双亡,从此便一个人在外乞讨流浪,过着饥不果腹的日子。

    但就像救赎文中的命中注定一样,他遇上了好心的我。

    我很心疼他的遭遇,我便求疼爱我的父亲收留他。后来,我们便一起上学,一起去伦敦留学。

    我学文,他学军工。回国后,我有意继续深造,考上了大学,而他则去参了军。

    凭借出众的才智和能力,他有了与政府分庭抗礼的实力。

    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但也止乎于礼。

    我心下了然,至少对对方是个怎样的人有了一定了解,剩下的就靠自己实践了。

    正想着谢知奕呢,他正好就来了。

    他依然一身军装,英姿飒爽。只是面向我时,眼含温柔,告诉我:

    “小姐,我们回家了。”

    我震惊于身体里涌上来的归属感与安全感。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口中的“家”字,我竟然觉得温馨。

    真是疯了。

    他朝我伸出手,而我也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大手小手相握,十指紧扣。

    我发现了这一别扭的姿势,但对方的力道太大,我没有办法甩开,只得催促道:“还不快走?”

    谢知奕嘴角噙着笑意,眼里似有万状星河。

    我是临时政府首席外交官沈熙川的女儿,沈熙川不仅位高富有,而且广交人脉。

    在我进入沈家时,就看到好几个日本人进出。他们向我鞠躬,我也鞠躬示意。

    有的人还说着别扭的中国话,像是在祝福我。我听不大懂,以为是来祝福我出院,于是我很落落大方地表达感谢。

    却不知,我身边的男人将手放在了我的腰上。

    沈熙川看着很年轻,也许是外交部关乎国家的形象,所以他不仅举止有度,而且神采奕奕。

    他见我过来,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询问我的近况。

    “枝意,你感觉如何?”

    “我……我挺好的。”

    我纠结如何称呼我名义上的父亲。

    叫爸会不会很奇怪,父亲又觉得生疏,叫爹总有些不习惯。

    但沈熙川并未在意这个问题。

    紧接着,他又拉着谢知奕,夸他年轻有为,谢他照顾我。

    在我以为寒暄结束之时,沈熙川突然笑着开玩笑说:

    “我呀,也是看着我们长大的。现在我们两个男才女貌,正好登对,不如长祺我就娶了我这个调皮的女儿吧。”

    我顿时五雷轰顶,我对谢知奕有好感不错,但这不能是包办婚姻的理由啊!

    我刚想开口拒绝,却被谢知奕抢先一步:“能娶到小姐,是我的三生之幸。”

    不知为何,我说不出话了。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大手,盖住了我的嘴巴。

    看着眼前两个人谈笑风生,我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

    我什么都没有做,却被别人决定了一生。

    末了,我站起身,对他们说:“我有些累了。”

    说罢,不顾二人的面色,借自己虚弱为由,让丫鬟扶我回房间。

    后来,我后悔转身时没有看见谢知奕有些阴暗的眼神。

    三

    我是亲眼看着谢知奕走进我的房间,坐在我的床上的。

    并且极为贴心地关上了门。

    我不禁往后挪了一点位置,企图拉开点距离。

    谢知奕发现了我的戒备,他也没有往前。

    “我……我怎么直接过来了?”

    我不安地问他。

    “想见,小姐。”谢知奕下意识地回答,“方才我说不舒服,我就匆匆结束了和岳父的对话,马上归来看我了。”

    岳父?

    我俩还没有成婚呢,他的口径未免改的也太快了。

    “我别乱叫,他还不一定是我岳父呢。”

    “但你总归是我的,小姐。”

    我跌跌撞撞装入他的眼眸中,满是不安。

    我是有些叛逆的,就这样定下来的东西我并不喜欢。

    我别过头,冷漠地开口道:“人你也看了,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走吧。”

    哪知道,谢知奕并未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离开,反而身体向我倾斜过来,双手撑在我的头边,远远看上去就好像把我圈在了怀里。

    “你干什么?!”

    天知道,我从来没和异性离这么近过。

    “我只是想多看看你。”

    谢知奕的目光总是温柔地注视着我,好似是要把我深深地烙印在灵魂里。

    末了,他也只是轻吻了我的额头,并且嘱咐我好好休息。

    在沈家呆了几天后,我还是想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在和平年代长大的我从未见过枪林弹雨,所幸我身在首都京阳,这里至少不会发生大规模战争。

    周围的建筑都是洋式风格,街道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力车,偶尔也有小轿车,小轿车前面还插着联合政府的国旗,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他们通行的标志。

    我好奇地打量着一切事物,不知道在未来被称为古董的现在,有多少好玩的东西。

    就在我肆意逛着店铺时,一声惊呼打断了我的思路。

    “枝意,是你吗?”

    我转过头去,发现是一个穿着学生服的女生。她长相清秀,扎着麻花辫,显得俏皮可爱。

    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也穿着学服,但骨子里透出一股书卷气,显得温文尔雅。

    我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觉得历史中那些热血青年或许就是这副模样。

    “你们是?”

    “我不记得我们了吗?”女生有些惊讶,“我是你的同学宁书禾,这位是顾行知,我们不都是进步协会的成员吗?”

    啥?

    宁书禾?顾行知?进步协会?

    我不明所以,只能微笑点头,企图将这个话题掩盖过去。

    “不好意思,之前出了些意外,脑子有点不太清醒。”

    “那我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宁书禾的眼神满满的都是关心,“说起来也怪我们,要是当初提前跟我说一声就好了。”

    “提前说什么?”

    “就是我选的路不太对,不过还好顾行知碰巧顺路把你救了,他当时可是受了不少伤呢,还被谢知奕拿枪指着……”

    “没什么的,枝意,”顾行知突然出声打断了宁书禾的话,“我想,要是在场的人发现我有危险,肯定都会来救我的,举手之劳而已。”

    “我说的轻松!我又不是不知道谢知奕发起疯来有多吓人!”

    我抿抿唇,没想到当日居然牵涉了这么多人。看着顾行知此时云淡风轻的样子,让我有些于心不忍,便开口道:“不如,我们边吃边聊吧,正好答谢行知的救命之恩。”

    四

    我挑了一家中餐厅,服务员一见到我就热情地把我们领到包厢,我强装镇定,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饭菜是宁书禾点的,所幸我们都还满意。

    我一边吃一边不经意地问起:“书禾,我那天坐的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宁书禾看了眼顾行知,再看了看我,像是下决定了一般,说道:

    “枝意,自从政府和日本的不平等条约签订以后,我们进步协会都会去街上游行抗议,但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有几个同学突然很亢奋,开始往我回家的那条路走,甚至……开始攻击我。后来谢知奕率军镇压,打死了几个闹事的学生,而我正好被路过的顾行知救了,幸好没什么事。”

    我再一次向顾行知表达了感谢。

    可是理智告诉我,青年学生的爱是纯粹的,是绝不会动用武力的,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学生很有可能是别的政客安排的,目的可能是我,也可能是弄脏进步协会。

    这是一种很卑劣的政治手段。

    吃完饭后,宁书禾有事先行离开了,而顾行知则执意送我回去。

    其实沈家离这不算远,但我不好拂了救命恩人的面子,只得尴尬地跟他一起回去。

    我为了缓解尴尬,主动开口破冰:“行知,你那天救了我之后,有没有受伤啊?谢知奕拿枪指着你,我……”

    “我没事,谢知奕没有把我怎么样,”顾行知用手推了推眼镜,露出温和的笑容,“我想,他也是太心急了才会那样做的。”

    “那我也很勇敢,我要是被枪指着,指不定吓成什么样了。”

    “谢知奕跟我关系不是很好吗?他不会这么做的。”

    “也……也还好。”

    能不好吗?都好到可能要嫁给他了。

    “不过,我觉得他的存在很有意思呢。”

    这话听着奇怪,我转过头去看他,他接受到了我的信号,反而不说话了。

    “快说,怎么回事!”

    “好吧,我的大小姐,”顾行知的声音里夹杂着被我刻意忽略掉的宠溺,“我想啊,现在明明是军阀割据的年代,而谢知奕又是这一带的军阀,手中的权力自然不用多说。可是,为了增强国家的力量,各个军阀只得让渡一部分权力给到联合政府,让他们代行部分国家权力。”

    “至于这个权力有多少,就得看各方的势力。而且,在这种制度下,联合政府也受制于各方军阀。现在是维持着和平的关系,但以后……”

    “而且,小姐,你还是联合政府首席外交官的女儿。”

    顾行知的话点到即止,却让我手脚发麻。

    我的这个身份很尴尬,既跟联合政府有关,又与军阀有联系,若是有一天……

    而且,在这个制度下,我那日收到的袭击也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多谢你的提醒,行知。”

    但顾行知始终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劲,既有提醒又有探究。

    “没事,枝意。”

    ——

    这日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决定给谢知奕打个电话约个时间见面问问详细情况。

    也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我想。

    出乎意料地,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你……最近有时间吗?”

    我生涩地开口道。

    “嗯?”谢知奕的低音在我耳边环绕,“有什么吩咐吗,小姐?”

    “想约我见一面,问些问题。”

    “不如现在?现在我就有时间见我。”

    “可别!”我赶忙制止,月黑风高夜,发生什么还不一定呢。

    谢知奕笑笑,开口道:“不如这周六下午,正好有一出我喜欢的戏,我到时候去接我。”

    “那就这么说定了。”

    把电话挂掉后,我既开心又懊悔。

    原主喜欢什么戏我也不知道啊!

    ——

    周六很快到来,不知为何我总有些紧张。

    看着镜子里穿着精致小洋装的我,我开始纠结自己是不是穿的太隆重了,直到身边的丫鬟一遍遍告诉我我是最美的之后,我才踏出了房门。

    我格外紧张,走出去时我碰见了沈熙川。

    他甚至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打扮的很好看,但是今晚不许在外过夜。”

    沈熙川待我很好不假,但是……但是他说这话明显是想歪了啊!

    我只得硬着头皮点头,忽然有种早恋被父母抓包的感觉。

    啊啊啊啊啊啊,什么早恋,我根本就不是去约会的啊!

    等我走到门口时,发现谢知奕已经站在车前在那里等了。

    我提着裙子哒哒哒地跑过去,羞赧地说:“抱歉,我来迟了。”

    他牵起我的手,虔诚地在我手背上落下一吻:“没事的,小姐。”

    整个过程他做的矜贵而优雅,不像是传统意义上的军阀,反而更像是英国绅士。

    他为我开好了车门,扶着我坐上了车,之后让司机把我们带去戏院。

    我并不喜欢听戏,可为了不让谢知奕发现端倪,只能假装喜欢。

    但是一整场戏下来,我什么都没听懂。

    谢知奕却极为有耐心地给我端茶、递点心。

    戏结束后,我决定不迂回了,直接开口道:“你能详细跟我说说我住院之前发生的事吗?比如,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学生。”

    要是没记错的话,他还开了枪。

    “是顾行知告诉我的?”

    谢知奕冷不丁地开口把我吓了一大跳。

    他怎么知道顾行知名字的?

    “别紧张,小姐,那日他将你救下来之后,我出于感激之情,询问了他的名字。”

    谢知奕一边说着,一边还在为我斟茶,好似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我尴尬地看着眼前的人扯瞎话。

    如果被人拿枪指着算感激的话,那我宁愿被他记恨。

    “那几个闹事的不是学生,”谢知奕缓缓开口道,“是别人找的流氓,企图伤害你。”

    果然!

    可是,我就是一个除了身份背景一无所有的小大姐,伤害我,到底是哪边的主意?

    而且,现在那些闹事的人已经死了,我想查都不知道怎么查。

    我越想越沮丧,正想将眼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却被谢知奕按住了手。

    他还将食指贴在嘴唇上,轻轻向我摇了摇头。

    五

    我顿时绷紧了身体,不安地看向谢知奕。

    就在这时,一枚子弹贴着我的脸从我眼前划过,像是开战前下达的战书,混杂了几分挑衅与警告的意思。

    我被吓得愣在原地,我第一次觉得死亡原来离我这么近。

    谢知奕反应很快,他先将我塞进桌子下面,然后摸摸我的头,快速的叮嘱我:“保护好自己。”

    等他再直起身,昔日眼眸中的温柔消失不再,只留下属于战士的坚毅与果敢。

    对面的几人来势汹汹,凭借着先手优势就想取谢知奕性命。谢知奕并不慌乱,找到掩体之后迅速将手枪上膛,瞄准对方试图一击毙命。

    我紧张地躲在角落里,心里不断地在向上帝、佛祖祈祷。

    幸好谢知奕枪法精湛,加之他的人来得及时,歹徒很快就被制服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竟然对方还有人!

    而且,他是混在队伍里冲出来的。

    目标很明确,就是我!

    跑吗?

    当然!

    我想跑,但我被吓得根本站不起来。

    幸而谢知奕注意到了我的情况,他看准时机,当胸一脚,将歹徒踢飞了出去,然后不留下任何询问的机会,直接扣动了扳机。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训练有素。

    可周遭的气息却是冷酷的,宛若一尊煞神。

    民国的军阀,本就是这样的。

    我是心怀感激的,可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暗杀让我慌了神,周遭浓重的血腥味也让我深感不适,我想了想,开口道:

    “知奕,我累了,就先回去了。”

    ——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我都没有见过他。

    我觉得有些懊悔,人家怎么说毕竟也救了我,我怎么就表现得这么冷淡呢?

    其实,第二天沈熙川就过来宽慰了我:

    “枝意,我是被吓着了吧?我那天去的时候,也被知奕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吓了一大跳,自从内乱平息以来,我还从未见过他那副样子,阴沉冷酷,不把性命放在眼里。不过,我别担心,过阵日子就好了。”

    真的吗?

    我纠结许久,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谢知奕没有做错,身处乱世,生存是唯一目的,他的手不沾血腥,那倒在血泊中的一定是他。

    只是我,太胆小了。

    于是,我从管家那里通过旁敲侧击知道了谢知奕的别墅住址,决定打包一份自家的晚饭给他送过去。

    嗯,要是冷了,就热一热,一定要让谢知奕知道什么是家的味道!

    ——

    一幢占地广阔的别墅依水而建,幽静雅致,虽然一切都隐藏在了夜色之中,仍能分辨出远处的山脉和湖边的草地。别墅前箭头一个大理石喷泉,被风一吹,使得这个夏夜多了几分凉意。

    谢知奕结束一天的公务之后,瞧见自家别墅里多了个可爱的身影,暖色的火焰与冷色的月光交织,噼里啪啦地散落了一地的旖旎。

    他轻轻地打开了门,看见坐在桌边却睡过去的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谢知奕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然后将冷掉的饭菜自己拿过去热了热,开始进餐。

    而我的困意终于有些消退,看到谢知奕来了之后十分欢喜,想要将饭菜热给他吃,但是看见他此刻正在用餐,又默默地低下了头。

    什么嘛,这个时候怎么能睡过呢。

    我小声埋怨着自己。

    六

    我睡醒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谢知奕的对面坐下,拿起多余的筷子为他夹菜。

    谢知奕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像是逗小猫一样地开口说道:“怎么了今天?大小姐光临寒舍,可真让这蓬荜生辉啊。”

    我拿起筷子的手突然一顿,不禁羞红了脸。

    没想到啊没想到,平日里正经的很的谢知奕居然在阴阳怪气我!

    但是,他也没阴阳错人。

    “那什么,是我不对,”我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大丈夫能屈能伸,“在那种场合下,我真的太害怕了,所以……”

    我话还没说完,谢知奕的手就摸上了我的头,把我略显凌乱的头发摸得更加凌乱,才满意地笑出了声。

    我睁大了眼睛,看不明白他的操作。

    “没关系的,小姐,我的感受没关系的。

    “而且我的手一碰上枪,就不受控制,想必也吓到了小姐吧。

    “对不起,小姐。

    “只要我没事,就好的。”

    我只听得他轻飘飘地说出了这句话,就好像是遥远的天边传来的低声呢喃,在我的心上轻轻啄了一个小切口。

    原来被人守护的感觉是这样的。

    我下意识地拉开椅子,冲到谢知奕身边抱住了他。

    滴答滴答。

    谢知奕虽然惊讶于我的反应,但还是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我的后背,然后一遍一遍地轻哄我。

    “我家大小姐是最坚强的,可不会被人发现哭鼻子的哦。”

    “谁哭了?我看见了?”

    我一边擦眼泪一边反驳。

    “可是明明有……”

    “给我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是我,是我在哭,被大小姐我发现了。”

    到这时,我才破涕而笑,然后赖在谢知奕怀里,拼命揉他的脸,摆出各种形状。

    谢知奕自己尝试反抗了几下,最终败下阵来。

    我一面说着“丑死了真是”,一面又弄成更丑的鬼脸,丝毫不顾及谢知奕的面子,整栋别墅只听得我一个人的笑声。

    ——

    到了晚上,我躺在谢知奕别墅的客房里发呆。

    真是奇怪啊,谢知奕竟然让我感受到了归属感。看着一个军官如此温柔地对待我,真是不可思议呢。

    等等!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来找他的初衷:

    那些攻击我的人,那些暗杀我们的人会是同一波人吗?

    如果是,那哪方的嫌疑最大?

    如果他们的计划成功,在当今格局下,谁又是最大受益者?

    我有些懊悔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怎可因为自己的感情而忘记这些大事呢!

    “智者不入爱河,寡王终成硕博。”可是我大学四年的座右铭啊!

    垂死病中惊坐起,我突然有些亢奋,然后思虑再三,觉得谢知奕作为一方军阀,手里的消息自然不会少,找他或许会直接一点。

    虽然深夜打扰别人不好,但是……以后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见他一面。

    于是,我整理好自己的着装,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谢知奕的房门前,轻轻敲了门。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不过谢知奕可没有像小说中写的那样正好出浴。

    没有欣赏到美景,我觉得有些遗憾。

    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就被我隐藏了,抬眼又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我想问我几个问题,可以吗?”

    谢知奕没有回答,将手撑到门框上,有些痞痞地挑了眉。

    我自觉确实有些不太正经,但我敢发誓,我的思想绝对比谢知奕的正经!

    “我说正事!”

    “我问的也是正事,小姐。”

    谢知奕弯下腰,在我的耳边轻轻说道。

    可恶,他这个风格多变的低音炮完全是在犯规啊!

    而且,他那句“小姐”叫的克制又外放,让人很难跟什么“正事”联系起来。

    我一把推开谢知奕走进房间,寻了个椅子就坐下:“我是想问,关于那两起行动,我有没有什么消息可以跟我共享的?”

    谢知奕看我正襟危坐的样子也没有敷衍我,随意扯了下衬衫的第一颗扣子,然后坐在我面前,回答道:

    “怀疑是联合政府的人。”

    以往,出于国家利益和总统的考虑,军阀和联合政府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但是近日联合政府和国外势力来往频繁,隐隐有不满于现状的意思了。

    听到这个答案,我倒也没有很吃惊,毕竟双方也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都想手中掌权,可是蛋糕就那么点大不是吗?

    “你打算怎么做?”

    “暗杀我可以,弄伤你就不行了。”

    谢知奕回答得坚定又深情,我只能把脸别过去,绞尽脑汁企图岔开这个话题:

    “那什么,进步协会的同学们,都在抗议什么?”

    谢知奕想了又想,委婉地开口道:“联合政府和日方签订了不平等条约,为了取得他们的支持要割地。”

    “什么!”

    我气愤地站起来,满脸的难以置信。

    果然,果然……

    可哪怕是做足了心里建设,可我还是接受不了。

    他们,是怎么仅为了一己私欲下得了手、签的了字的!

    不光活着世人唾弃,死后也会遗臭万年!

    为什么为了权力,连这么恶心的事都能做出来?

    我生活在新时代太久了,久到我都忘记了以前的可耻行径。

    此刻,我恨不得立马组织进步协会的同学去游街抗议。

    这口气,谁能忍?

    先辈们好不容易才从国外将“自由”“平等”“民主”带回国内变成现实,现在,怎么又有小人在践踏他们的成果,践踏我一直以来的信仰?

    谢知奕一把拉住了我,劝道:“别去,我们的力量太小,撼动不了他们的根基。”

    我有些无助地看着他,眼睛红红的。

    他叹了一口气,把我抱在怀里。

    “这些东西太脏了,我不该碰这些。小姐啊,我别忘了,我还有我呢,这件事就交给我来解决,好不好?”

    好不好?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既然我来到了这里,总该做些什么。

    而不是像别人一样,成了一个麻木不仁的人。

    “我知道的。”

    我与谢知奕紧紧相拥,月光洒落满地,独独温柔地为我们铺上了一层洁白的纱。

    七

    因着进步协会的学生游街抗议却造成我受伤的事,已经在大街小巷里传开了。

    原本那些学生代表着正义,代表着一个国家的良知,可是现如今却亲手将我推向危险的境地,这就留下很大的空白让媒体和政客做文章了。

    而我今日,选择利用联合政府外交官的女儿的身份,接受媒体的采访。

    一方面回应这次的事件,一方面是为了洗清进步协会的负面新闻。

    无论何时何地,学生们都不该如此的被侮辱。

    “大家好,我是沈枝意。”

    我面向老旧的摄像机,实则眼里盯着远处的墙面,以缓解紧张的情绪。

    然后落落大方地开口道:

    “多谢大家关心,我的身体已无大碍。关于这次的行动,警方已经介入调查,并证实闹事的人只是混入其中的地痞无赖,进步协会的同学们并未发生任何暴力行动,并且我也深信我的同窗们不会将拳头打向任何一个爱国者……”

    透过那些镜头,透过那些记者的脸,我仿佛看见了此刻仍蹲在监狱里的青年。

    他们会欢呼雀跃,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也会紧紧抱在一起,相互鼓励打气。

    但我们都明白,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

    等我发完言,沈熙川便牵着我的手,他见我没有躲开,又握紧了一些,说道:

    “为了感谢大家对小女的关心,沈某人在周日晚筹备了小宴,届时恭候各位莅临。”

    沈熙川的话客客气气的,加之其人脉甚广,无人不敢给他的面子,纷纷表示叨扰。

    可以说,在当今的联合政府中,除了颇受人尊敬却无实权的总统外,沈熙川就是第一把交椅。

    我暗暗攥紧了拳头。

    今日的媒体采访,没有沈熙川点头,我是不可能进行的。

    如若谢知奕所言皆真,那袭击的行动沈熙川就有非常大的嫌疑,可我想不通是为什么,为什么宁愿让女儿深陷危难之中,也要去抹黑进步协会?

    沈熙川注意到了我的情绪,无他,我实在是无法隐藏自己的情绪,连怀疑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在如今世道,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待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沈熙川将我带进书房里坐下。

    我乖乖坐在他面前,疑惑地看着他。

    但沈熙川同样也看着我。

    太窒息了,我就像个被审讯的嫌疑犯,这心理压力大得让我无法直视他。

    不知过了多久,沈熙川开口道:

    “在周日的宴会上,我会宣布你和谢知奕订婚的消息。”

    “什么?”

    怎么会这么突然?

    沈熙川摆摆手让我坐下,继续开口道:“不论我嫁给谁,都会被外界关注,所以不如嫁给一个我我都熟悉的人,这样我也安心些。”

    如果不算立场,我与谢知奕真的是门当户对。

    “但是我还是觉得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和一个相处了不到半个月的人结婚,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来不及了,枝意,”沈熙川的语气沉闷,叫人听的很不舒服,“而且,你和谢知奕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你的性情一直都很冷淡,对那小子爱答不理,但我想你们的日子终究还过得去……”

    什么?性情冷淡?爱答不理?

    我有些慌乱,努力回想起过往的种种,大脑飞速旋转看自己有没有崩人设的地方。

    “我知道,你不是我的枝意。”

    沈熙川轻飘飘的第一句话,却在我心里响起了惊雷。

    “我与枝意的母亲青梅竹马,只是后来我忙于政务,与她渐渐疏远,同时,我也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枝意变得讨厌我了。以前的我哪里会想到,她的母亲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而我和那个女人在外出差,去一个国家考察,再加上往返,已是一年有余。

    “她的母亲,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过完了她的一生。

    “从那之后,枝意对我的态度更差了,甚至有时都会忽略我,就好像我这个人压根就不存在。虽然我后头离开了那个女人,但给她造成的伤痛是无法挽回的。

    “今日我牵着你的手,你没有拒绝,而且你对待我和谢知奕的态度,明显好转,这不免让我产生怀疑。

    “但是我放心,孩子,我会守护好我的秘密的,这就当是我对枝意的补偿吧。”

    “我不要你的补偿,”我开口道,话语掷地有声,“我亏欠的是那个沈枝意,不是我,要补偿也应该是给她赔罪。”

    “对不起,沈伯父,我有些累了,先回房间了。”

    ——

    啪嗒。

    我听见房门落锁之后才安下心来,贴着房门静静滑落到地上。

    我紧紧抱住自己,卸下刚刚坚强的伪装,像一头幼兽在舔舐伤口。

    完蛋了。

    沈熙川和谢知奕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上,都是人精了,而且我毫无伪装的经验,被他们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沈熙川已经跟我挑明了,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谢知奕,什么都没说。

    而且按照沈熙川的说法,原主对他爱答不理,可我的表现明显已经出卖了我自己,可是谢知奕不仅不戳穿我,反而有些配合我的意思。

    还有我们开玩笑的订婚以及暧昧期的互动,我越想头越乱。

    这总不能是兄妹行为吧?!

    可是,谢知奕心里想的是我还是原主呢?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管家轻敲了我的房门,开口道:“小姐,有您的电话。”

    “噢。”

    我敢忙整理好仪容仪表,再次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我俨然成为了沈家大小姐的模样。

    原因无他,既然观众默不作声,我就有义务将这场戏演下去。

    我拿起了电话,出乎意料的是,这竟然是顾行知打来的。

    “枝意,我这有些别的消息,想托我传给谢知奕。我也知道他向来对进步协会就有些偏见,自从那次的事件后,我也不方便多说。

    “我也明白我和谢知奕之间的关系不算很好,但是这个事情也只有他能帮了……”

    什、什么?

    关系不算好?

    我抬眼望向窗外,大风刮起,树叶沙沙作响。

    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八

    虽说是感谢宴,但是沈熙川筹办的标准却是以订婚宴的标准筹办的。

    来人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穿着精致的洋装。男士们一身黑色的西装,女士们则穿着晚礼服,烫着卷发,化着精致的妆容,然后挽着男伴的手婀娜多姿地走进宴会厅。

    我这天很早就醒了,然后被身边的丫鬟一阵梳妆打扮,弄了几个小时才结束。

    不过,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粉嫩白净的脸庞,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肤若凝脂,吹弹可破,一双桃花眼盛满碎星,微微一笑,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虽说我是穿越而来,但镜子里的人跟我长得却一模一样的。

    我装扮完后走出房间,发现客人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多,还有那些礼物也是,一箱一箱地被下人抬进来,颇为壮观。

    订婚宴而已,就如此的铺张,要是婚宴,估计最低规格都是十里红妆吧。

    我下了楼走进宴会厅,里面的客人都忍不住看向我,然后都在寒暄着夸我。

    我一开始还能糊弄,但后来渐渐地有些不耐烦了。

    这时,沈熙川带着一个穿唐装的中国男子和一个日本男子走过来了。

    日本男子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说道:“看到沈老的千金恢复的如此之快,真是让人高兴啊。”

    “是啊,幸好被救的及时,人才没有大碍,说起来也要感谢谢知奕呢。”中国男子开口道。

    他看起来似乎是不惑的年纪,说出来的话沉稳有力。

    沈熙川继而搭腔道:“可不,今天小女的这场宴会,他也是主角之一呢。”

    “哦?那那些坊间传闻,说的就是真的?”

    沈熙川笑笑,眼里满意的目光却是遮不住的。

    “果真如此,不过我之前看枝意跟陈家那小子关系很好,还以为……”唐装男子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装作失言的样子,拱手行礼,“真是抱歉,不该说这话的。”

    沈熙川赶忙扶过去,说道:“哪里劳烦总统开口道歉呢,孩子们的事情就交给孩子们解决吧。”

    我站在这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前三个人明显话里有话,虽说有关于我,但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听。

    我环顾左右,只有那个日本男子和我一样不懂装懂。他注意到了我在看他,于是开口建议道:“小姐,不如我们到旁边一起喝一杯?”

    “还是算了吧。”

    “当然不行!”

    两种声音同时开口,第一句是我婉拒的,第二句,却是顾行知说的。

    只见人群中走来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穿着白色衬衣,领口处未系上的第一颗扣子给他整个人增添了几分慵懒的气息,一身黑色西装却衬得他矜贵极了。他一步步走来,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响声,叫人忽略不得。

    沈熙川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说道:“行知来了,怎么不托人说一声?怪我怠慢了。”

    “不必如此,沈伯父,今日是我叨扰了。”

    “这位是?”日本男子开口询问道。

    “这位是顾行知,和小女是同学。”沈熙川介绍道。

    “鄙人松下左一郎,幸会幸会。”

    松下左一郎朝他鞠躬示意,顾行知也同样鞠躬回礼。

    “不过,松下先生,沈小姐可能没办法答应我的请求了,我与她还有些话要说。”

    说着,顾行知就拿起松下左一郎手中的酒杯,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

    松下左一郎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抬起一只手,作出“请便”的姿势。

    沈熙川也默默看向唐装男子和顾行知,眼神来回扫视,不知在想着什么。

    ——

    “刚刚,谢谢我替我解围。”我主动开口道,这已经不知道是我第几次开口向他表示感谢了。

    “没什么,这是我的荣幸,小姐。”

    他正经地望向我,倒让我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听之前的对话,我们是相熟的,但我并不知晓过往,只能换个话题来掩盖尴尬的氛围。

    “你让我传的话我传到了,如果你的情报是真的,我……”

    “放心,我会护他一命。”

    我张开了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沉默地看了眼外面的景色,说道:

    “不必了,就依法处置吧。”

    顾行知想开口劝我,但交给法律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这个时代,还有法律的话。

    就在我惆怅的时候,一双温暖的大手抚上了我的腰间。

    我抬头一看,险些坠进谢知奕温柔的眼眸中。

    “我……我怎么现在才来?”

    我有些恼怒地嗔怪道,言语中不自觉地带有撒娇的意味。

    “抱歉,小姐,刚去核实了事情。”

    我心里知道原因,可就是想埋怨他。

    这种感觉,可真是奇怪啊。

    站在一旁的顾行知有些意外,他不知道我与谢知奕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甚至有些向恋人发展的地步。

    但他什么都没说。

    谢知奕有些挑衅地看着他,然后一脸祥和地对我说道:“宴会马上就开始了,这少了主角怎么能进行下去呢?”

    我点点头,跟着他一起进了会场,并且叮嘱道:“万事小心。”

    “好。”

    ——

    感谢宴是很无聊的,但沈熙川却将流程改成了订婚宴的流程。面对这些变化,八面玲珑的客人们彼此早就心照不宣,纷纷又祝贺我们郎才女貌。

    我站在台上,与谢知奕一起并肩而立,面向宾客,真的有些紧张。

    沈熙川一面致辞,谢知奕一面抓着我的手,紧紧地,仿佛手一松我就消失了。

    一切都在可控的范围内,直到有一小队警察推门而入。

    “接到举报,沈熙川私下交易军火,特来彻查,所有人不准离开这个房间。”

    沈熙川脸上风平浪静,不慌不忙,视线在唐装男子、顾行知和谢知奕脸上流转之后,开口说道:

    “我沈某人两袖清风,一心为国,断不可能作出这番违法乱纪之事!还请还沈某一个清白。”

    “若沈大人是无辜的,任何人都无法诬陷我,可若确有其事,任何人都保不了我。这,我应当明白。”

    唐装男子的话说的大义凛然,沈熙川嘴角一弯。

    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总统大人。

    九

    我狐疑地看向唐装男子。

    在场的所有人当中,他的穿着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气宇轩昂,眉宇间满是时光沉淀下的稳重,抬手扶眼睛时,手上还带有老茧。

    都说国家能有现在的局面全是因为总统姜清衍的声望,在民族危难之际,他主动变卖家产,支持革命,因此支持者众多,哪怕是各方军阀,都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传闻中姜清衍温文尔雅儒雅有礼,不过我瞧见了他眼中的狡黠,直觉事情并不简单。

    在宴会之前,我就按照顾行知说的,主动联系谢知奕,请求他的帮忙。

    事情如我们所设想的那样,日本人送给沈熙川的礼物中,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

    箱子掀开的那一瞬间,全场哗然。

    谢知奕面带严肃地走过去,拿起了其中一件,对着沈熙川问道:“沈老,这件美国货,您定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弄到的吧?”

    谢知奕不经意地摆弄先进枪支,嗤笑一声,说道:“您也真是,非挑在这个时候。”

    是啊,非挑在女儿的订婚宴上。

    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确实是比较安全的。

    毕竟谁能想到真的会有父亲为了掩人耳目做交易,特意为女儿办了场订婚宴呢。

    很快,谢知奕核对了名单之后,就知道了送礼的人是谁。

    日本外交官松下左一郎。

    松下左一郎看着情况不对,倒也没有慌张。这里宾客众多,而且前不久还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就算事情败露,他也依然能够全身而退。

    “谢长官,这件事,我可不知情啊。”松下左一郎熟练地为自己脱罪,“礼物什么的,都是下面的人挑好送进来的,我想定是哪个小人故意栽赃陷害,我和沈君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其他宾客说道:“真是抱歉了各位,今日府上突发事故,烦劳各位跑这一趟。”

    得了赦令的宾客们纷纷缓了一口气,像是没事人一样地表示叨扰,然后迅速离场。

    至于松下左一郎,则被军方带到了一边。

    中国人的事,还是要中国人自己解决。

    这是我能为沈熙川做的最后一件事,也算是报答了他的收留之恩。

    看到了宾客离开,我这才去书房拿出了沈熙川私下买卖军火的证据,整个过程都冷静的可怕。

    事已至此,沈熙川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是读书人出身的他,身形更显瘦削。

    “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出乎意料地,沈熙川没有任何解释,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

    我满是不解,要不是谢知奕拦着我,我都要冲到沈熙川的面前,再大声质问他:“为什么?”

    沈熙川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和帝国主义的人交易军火,难道,他真想踹了所有人,自己独揽大权吗?

    沈熙川有些痛苦却不后悔地看了一眼我,问了一个并不相干的问题:“知道我为什么把我嫁给谢知奕吗?”

    我乖乖摇头。

    如果是拉拢,可是他并未向谢知奕索取什么;若是打听情报,他也并未向我提出任何要求。

    “因为,我赢了,你就是第一小姐;我败了,你就是第一军阀夫人。”

    听完后,我把头别到了一边。

    句句不离沈枝意,可是句句不爱沈枝意。

    就在这时,地上突然出现的血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同样吸引人的,还是颤抖着握着手枪的顾行知。

    ——

    沈熙川被送往医院之后,传来沈熙川与日方私通军火,且涉嫌割地叛国的消息,一夜之间沈家轰然倒塌,我顿时成为了大家所唾弃的对象。

    不过这日子,倒没有想象中的难过。

    沈熙川之前将一大笔财产都转移到了我的名下,念着我也算是大义灭亲,身边又没有其他亲人,政府官员就没有追缴我的财产。

    我闲着无聊,凭借着好不容易向谢知奕求来的探视机会,去监狱见了顾行知。

    他开枪杀人的那一刻,我又震惊又害怕。

    其实仔细算起来,顾行知都是在为我考虑的了。

    提前将私通军火的事情透露给我,让我去联系谢知奕,一则是考虑了我的感受,二则是便于他收集证据,三则是争取军阀的支持,好让自己的胜算更大一些。

    一箭三雕,这是算准了我的拳拳爱国心,当真妙哉。

    不过就算我当初不同意,沈熙川也还是会失势。

    我特意打包带了一份我们一起吃过的那家中餐厅的饭菜过来,还带了瓶洋酒,一边小口喝,一边看着顾行知优雅地进餐。

    “真是矜贵,”我早就想这么说了,“不像书生,像大户人家的少爷。”

    顾行知拿着筷子的手突然一顿,笑道:“哪有这样的说法,我要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为什么不贪图享乐,反而去加入进步协会呢?”

    “那我为什么要杀沈熙川?”

    我毫不犹豫地转换到我最想知道的问题上。

    顾行知看着我,满怀真挚地回答道:“每一个进步协会的人,都想这么做。”

    我摇摇头,再一次问道:“那为什么,你是亲手杀了他?”

    杀了人,就是犯罪,这一点,顾行知不可能不懂。

    “你还要和我装到什么时候,陆闻舟?”

    ——

    如果不发生战争,陆闻舟现在一定是位真正的富家少爷,有殷实的家底,有贤惠的未婚妻,在北润城里守着自己的一番天地。

    陆家是做布料生意的,清末的时候主动转变思想观念,与洋人合作,仿照西方改良织布工艺,挺过了工业技术冲击,成为当地的首富,却没能挺过战争的波及。

    当北润城被宣布划分给了日本时,丁家宁死不从,陆闻舟的父亲更是变卖家产,一夜之间白了头。

    日方满怀挑衅地踏进了青润城的土地,却遭到了当地民兵的埋伏,他们气急了,开始屠城,给城中老百姓一个沉重的教训。

    首当其冲的,就是陆家。

    在丁家所有人的尸首被吊在城墙上时,陆闻舟被丁府上的管家秘密地护送着逃了出来。

    一个少年,在十几岁二十几岁这般意气风发的年纪,陡然面临了国家与家庭的重大变故,任谁都措手不及。

    陆闻舟只觉得,自己心中的那一根弦,断掉了。

    后来,他几经辗转查到沈熙川私下里干的不光彩的勾当,并且知道了沈熙川为了联合日方端掉军阀,不惜割让青润城以求得支援的消息!

    这怎么能忍?

    于是,他改头换面加入了进步协会,并且有意接近我。一开始,他是真的想要利用我的感情来收集证据,没想到我对他态度冷淡,却拥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这样也够了。

    待他与谢知奕联手之后,在宴会上将这场见不得光的交易捉了现行。

    只是,在看着沈熙川一丝一毫没有懊悔的样子,他实在是忍不住,扣动了板机。

    ——

    其实,沈熙川早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就不治身亡了,而陆闻舟,因为巨大的舆论导向,无罪释放。

    陆闻舟出来的那天,我和谢知奕一同坐在车里。

    谢知奕紧紧握着我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着,我心不在焉,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举动。

    车窗外,学生、记者、民众把陆闻舟围成了一个圈,用骄傲与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我一言我一语,哪怕是隔了有一段距离的我都能听到一些内容。

    得益于坡度,眼尖的我发现了陆闻舟旁边的姜清衍,那个之前一直都不曾露面的总统。

    几日不见,更显精神。

    我觉得陆闻舟和姜清衍之间好似有什么关联,不然一个学生出狱,哪里值得总统来接?

    “我说,他俩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我好奇地问谢知奕,眼睛却瞥见了我们紧握在一起的手。

    这真是……怎么成为习惯了呢?

    一想到那日我惴惴不安地去找谢知奕,却被谢知奕深情表白,并且脑子一热就同意做他未婚妻这件事,一直都很羞恼。

    而他偏生就抓着这件事情不放,一有机会就靠近我,而我现在居然习惯了他的靠近,连他握着我的手都没有察觉!

    怎么能这样!

    我暗自埋怨着自己的不争气,却也不觉得不舒服。

    谢知奕笑嘻嘻地看着我,不仅没放开,反而将我的手抓的更紧了,见我慢慢接受,这才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那当然,不然凭着他那副德行,怎么可能知道沈熙川的东西有诈?”

    谢知奕的语气很差,他对陆闻舟的印象是真的不好。

    不过是仗着自己也去伦敦念了两年书罢了,硬是收起了纨绔子弟的样子,对我装出一副温柔绅士范来,偏偏我还很喜欢,只能逼得他也绅士起来。

    我惊觉道:“我以为……是沈熙川走漏了风声。”

    “沈熙川那个家伙能爬到这个位置,手段心眼断不会少。而且,沈熙川之前可是忠心耿耿地给姜清衍办事呢……

    “不过啊,是姜清衍想换个人罢了,这不正巧,来了个陆闻舟。”

    换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能将过去的事情彻底埋葬。

    换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能重新洗牌再一次开始。

    我神情复杂地望向陆闻舟和姜清衍,在阳光下,姜清衍高兴地宣布道:

    “顾行知一腔报国热血,诸位都有目共睹,其人也是聪明伶俐,勤奋刻苦,经议会决议,特聘顾行知为外交部部员,今后继续为国效力!”

    在一片欢呼声中,有人换了面具继续混迹人群,有人违背信仰,与撒旦交换灵魂。

    独独那个瘦削书生,替会开枪的人,挡下了致命一击。

    “我考虑好了吗?”

    “杀他?怎么杀?”

    “用他的枪。”

    “我教我吗?我可不会开枪啊。”

    “怎么,杀他不是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吗?”

    “为什么我会这么觉得?杀人犯法,还得偿命。”

    “那我的意思是?”

    “杀了他也可以,但他的位置,得由我来坐。”

    [番外]婚礼

    刚送来的婚书递到手上时,我正在试着婚纱的样式。红底书面上,印着两行烫金的字,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笼;将好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是谢知奕的笔迹。

    还记得那晚,昏暗的灯光笼罩着他的眉眼,

    我好奇的凑过去时,便看到他落下的笔锋沉稳有力。

    婚礼有许多细节需要敲定,哪怕绝大部分都交给了谢知奕和他的副官沈昱,还是不免会被烦琐的小事困扰,半开玩笑的,我小声抱怨了句,“做新娘起的好早啊,知奕,我们要不下午再举行婚宴吧。”谁知顾时夜只是沉默了一会,紧接着就淡淡的应了声,“好。”

    于是那日,全京阳都知道了,谢帅因为心疼夫人,将仪式移到了下午。

    婚礼那天,几乎全京阳的人都来到了街上,想看一眼跟在送亲队伍后面的,像是要塞满一整条街的聘礼。车门打开时,花瓣也随之落下,

    我先是撞进了那双熟悉的眼瞳,紧接着,指尖落入了宽厚的手掌中。谢知奕今日穿着西装,头发梳上去了些,露出了深邃的眉眼。礼炮声有些大,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下一刻,整个人已经落入了他的怀中,被他护着,慢慢走上了台阶,“别怕。”

    耳畔的声音沉稳,格外让我安心。

    笔尖在婚书上划动,我的名字渐渐显示在了上面。抬头时,却在无意中,看到了谢知奕眼尾的一抹红,我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捧住了他的脸,轻轻吻了上去,“知奕,我现在,是你的妻子啦。”“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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