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是北周的明佑公主,从出生起便不曾见过我的生母,父皇说我生母是从草原来的将军,是他心中的伊米花。那是一种只有主根的花,为了寻找足够的养料和水分,只能尽力把根扎向大地的深处,最深、最深的地方。

    父皇对我极其宠爱,我起初以为是生母早逝的缘故,亦或是因为我是父皇唯一的血脉。后来渐渐意识到这份宠爱里面还深藏着一份补偿,那是父皇对自己的补偿。

    权力这个东西,我觉得就像是一团火。火把握在别人手里时,自己就可能被烧成灰烬,父皇的娘亲就是这灰烬。没有人会为灰烬主持公道,这是父皇在龙椅前跪了一晚明白的道理。火把握在自己手里时,没有人敢和拿着火把的自己靠的太近,这是父皇坐在龙椅上看着俯身的众臣时明白的道理。父皇拥有很多很多东西,但好像没有一样是因为被宠爱得到的。

    老嬷嬷们说这宫里原是不少娘娘有喜的,可偏像是受了诅咒般,皆胎死腹中。不过父皇好似并不在意,他只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国家政务之上,北周渐渐繁盛,可父皇始终无一子。

    我出生时,父皇已是不惑的年纪,父皇说我给他的生命带来了光彩,所以为我起名璟臻。我生来就被养在嘉娘娘的康乐宫里,娘娘对我极好,虽然会经常训我不认真学习功课,可依然会为我留意上好的马匹。

    我慢慢意识到很多事都像是一场交换,就像我活下来了,但我的生母离开了;就像我有很多宠爱,但我没有朋友。身边的人对我更多的是害怕,我只有躲在庆贤门前的水缸缝里偷听她们说话时,才感觉和她们亲近些。什么巡夜湖的侍卫和余贵人宫里的莲芝姐姐是好朋友,管膳房的太监打了送错午膳的小李子。还有….她们常说父皇只有一位公主,辛勤理政带来的繁盛北周早晚得拱手让给其他皇脉。

    绫罗姑姑说历年的皇子们都要学习吉鞠和箭术,我就向嘉娘娘求了把小弓箭,我很努力的练习,可我甚至没办法把箭射出来,更糟糕的是好像整个宫城的人都知道北周的公主不学琴棋学拉弓而且拉了半个月射不出一支箭。

    我不服气,便跑去找嘉娘娘告状,娘娘说她们说的是事实,我确实射不出一支箭。我很想发脾气,可看到和我一般大小的吉灵颤抖的跪在我面前时,我感受到的只有她的惊恐。

    我想要的是认同,而不是屈服。

    我在康乐宫里寻了个僻静的小角落加倍练习,晚上等巡夜侍卫走了,我就偷偷撑着小灯再出来,后来小角落里突然添了一盏灯,我知道那是嘉娘娘命人添置的。

    我的箭术越来越好,已经可以射中目标了。

    各宫娘娘约着赏舞的那天,我背上我的箭藏在岳华亭的柱子后面,岳华亭前的八卦冰卵地上是给娘娘们新搭的遮阳小帐子,我在柱子后面等了好久,游船上遮着面纱的姐姐才舞完一曲,我立刻冲到娘娘们面前行了一礼。随后转身朝着游船射了支绑着彩带的箭。不料没射中船反而惊了湖面上的一群白鹅。

    白鹅扑棱着翅膀到处飞,我瞧着有只马上要飞到载舞的游船上。我又迅速射了一箭,好在这次中了。

    周围的侍卫们赶到时鉴诚湖上的大白鹅已经离游船和岸边很远了。母后看有胆小的娘娘受了惊便让大家散了。

    我跟着嘉娘娘回宫后没过多久洪公公就传了话来,说父皇今晚在康乐宫吃晚膳。

    我心里摸不清父皇是否知道,又没脸向公公打听,只好自己偷躲着听宫女们说话,但她们好似都不知道这件事,我又跑到岳华亭发现娘娘们遮阳的小帐子已经拆了,游船和箭都已经找不到了,好似刚刚什么都未发生过。

    我琢磨着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想必是母后封了各宫口信,既然没传到父皇那里,那我自然放宽了心。

    我哼着小曲儿回到康乐宫的时候父皇已经在了,见我回来嘉娘娘便吩咐着上菜。

    瑶柱炆鹅掌,鹅油香葱煎饺,韭黄炒鹅心,叔公闷鹅,冬菜鹅肉冬粉汤,今日这菜好像不太对劲。

    嘉娘娘还是和往常一样为父皇布菜,只是今日无人说话,格外安静了些。

    “娘娘今日的烟眉画的真美,这黛色的云锦褂子衬的肌肤好似凝脂”。我率先开口,想着打破这诡异的宁静,可娘娘只是笑并不搭话。

    “父皇在朝英明神武,对内又仁厚宽和,自是万民景仰的千古一帝。”

    我都把父皇搬出来了,这次娘娘总该搭话了吧?

    “那是自然”

    “不仅如此,陛下的箭术也称得上是一绝,可谓是箭无虚发,贯虱穿杨啊!”

    箭术!!!嘉娘娘这是在点我吗?

    怎么办?坦白从宽!

    那是往小了说?说我没规矩扰了母后的兴致,惊了后宫的娘娘?还是往大了说?说我私藏箭器,行为诡异,意图不轨?

    我瞥了眼父皇,看他嘴角噙着笑眼睛亮亮的,似乎并不生气。

    “嘿嘿嘿。”那拍拍马屁撒撒娇应该就能蒙混过关了吧。

    “臻儿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可愿意同父皇分享?”

    “父皇,孩儿是得意。”

    “哦?”

    “没想到父皇箭术竟如此了得!能做父皇的孩子,璟臻如何不得意?只是遗憾没能一睹父皇的风采。”我装模作样的叹着气。

    “臻儿是父皇的女儿,想必箭术也是一绝,父皇也期待着一睹臻儿的风采呢。”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父皇高看孩儿了。”

    我这箭术确实是一绝,一…绝了……!

    “臻儿不必谦虚,朕看你箭术还行,就是闯了祸就跑不太行。”

    父皇边说边为我夹了一鹅掌。

    晚膳后,嘉娘娘吩咐绫罗姑姑带我去给受惊的几个娘娘赔礼道歉,一圈下来,肚子撑的都快走不动道了。

    有一说一,柳贵人宫里的糖蒸酥酪最好吃,榕妃宫里的碧玉绿豆糕有点腻,安贵人宫里的玫瑰酥太干,母后宫里的藕粉桂花糖不错,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吃绫罗姑姑的栗子糕。

    那日之后,我常常听到有侍者嬷嬷们说些闲话,大抵是什么历朝从来只有皇子骑马射箭,公主琴画刺绣之类的。

    我才不管这些,我还是照常练我的箭,虽然还是射不准。

    其实我也弹琴作画的,不过她们好似只看得到我练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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