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刺骨的冰水兜头浇下,重重砸在蜷成一团缩在门后的瘦小身影上。

    褶皱的校服瞬间湿透,牢牢压住女孩单薄的躯体。

    好冷……

    她颤抖着,后背死死抵住邦邦作响的木门,深埋入膝头的脸上糊满泪水。

    恶毒的嘲弄与谩骂交织成黏腻的网,从门外密密缠绕进来。

    咚咚的锤门声近在咫尺却逐渐模糊。

    女孩徒劳地挣扎、呜咽,绝望的呐喊一声声憋在心口,不断膨胀,吞食她的理智。

    寒冷噬骨而上。

    她停止颤抖,脑袋无力垂下,仇恨在扩散的瞳孔中凝结。

    天阴了下来,黑云聚拢,封锁蓝天,盖住了女孩心头未尽的呐喊:

    老天有眼,我愿献祭一切,让欺我辱我之人,统统付出代价!

    “刺啦”

    耀眼的白光刺破黑暗,隆隆雷声响彻云霄,盛大急促的噼啪声紧随其后。

    下雨了。

    马家庄烧得暖烘烘的新炕上,驻马帮顶天立地的三当家紧紧攥住枕下实墩墩的金块块,砸吧着嘴睡得正酣。

    “嘿嘿……美人儿……金砖砖……都、都别跑!来……快来给爷亲香亲香……”

    一丝可疑的晶莹从三当家嘴角越拉越长。

    屋外小雨淅沥,鸟鸣啁啾,远处传来婉转多情的吴腔小曲。马家庄真是好一派岁月静好的祥和景象。

    “隆隆”

    突如其来的雷声炸响在耳畔,三当家吓得一个猛子弹跳起身,又光速蹲下抖成一团。

    快跑!敌……袭?诶呦我去!

    冷冷冷冷冷……

    她缩起脖子搂着膀子,打摆子一样不住哆嗦,迷迷瞪瞪地窝在小小的角落,茫然地望着眼前过于简陋的隔间,眼神逐渐失去高光。

    嘛回事儿哇?

    这梦跳得忒快,前脚金砖银瓦左拥右抱,后脚梦回落魄乞丐窑?

    嘿!你还真别说,这冷得有点过于真实了。

    嗐,俺不要这个,再来,就刚刚那个蛮好,漂亮姐姐帅气小哥,各来一打。

    她安详地重新闭上双眼。

    “砰砰”

    身后的隔门再次被大力捶打起来。

    三当家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朝前扑倒在地砖上。

    水珠洇在冰坨子一样的砖块上,冻得人手指生疼。

    又一桶冰水从头泼下。

    “喂,乡巴佬!装什么死啊?你不是一直腆着脸往咱们屁股后面凑吗?苍蝇一样,烦得要死,赶都赶不走!呐!给你个机会怎么样?出来喝光这一桶,以后咱们到哪就随你跟,高兴不?”

    门外嘻嘻哈哈笑闹起来。杂乱的女声不断叫嚣。

    “什么马玥瑜啊,净会给自己贴金,听说她在乡下那会儿,名儿其实叫二牛。”

    “马二牛,笑死,真难听。但瞅瞅她那怂样儿,还真是很般配呢。”

    “呸,鸡站树杈子上装凤凰。长得丑,想得倒是挺美。骨子里还不是个寒酸鬼!”

    ……

    不是做梦。

    马玥瑜趴在地上,狠狠掸开淌到眼皮的水流,两眼迸射出吃人的凶光。

    呔!好胆!恁个瘪犊子竟敢滋爷脑壳?

    爷的大刀不过三天未见血,尔等鼠辈就要上天?

    好!好!好!都赶着上前给阎王爷送功业是吧?

    如有实质的怒火在窄小的隔间里剧烈蒸腾。

    她嚯嚯狞笑着站起身,指关节不详地嘎吱响起。

    天道不仁,爷今儿非得亲自废了这帮鳖孙!

    她右手抄上挂在眼前的皮搋子,左手拎起墙角隐隐发臭的拖把,猛地提气,转身曲腿一踹。

    门遭巨力冲开,骤断的枢轴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银弧。

    “哎哟!”“嗷!”“妈耶!”

    层层叠在门后的女孩子们哎哎呀呀倒成一片,装得满满当当的水桶咕噜噜滚到门边,冰冷的水洒了一地。

    女生们尖叫着乱作一团,推搡着纷纷朝后退去,跳着躲避水流。其他人则围拢上前,合力撑起倒地的门板,试图拉起门后被牢牢压住的女孩。

    擒贼先擒王。这时候还记得救的一定不是什么炮灰小啰啰。

    三当家咧开嘴哇呀呀一声怪叫,踏步向前一脚蹬上门板,拖把横扫,搋子戳刺,双手舞得虎虎生风。

    围在一起的女孩子们惊恐地躲闪开来,嗷嗷叫着四处逃窜,与背后好奇探头的人撞在一起滚成一团,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圈圈向外倒去。

    脚下再度被门板压住的女孩拼命挣扎起来,尖声叫骂,马玥瑜不耐烦地抬脚一跺,变调的痛呼从门板下挤了出来。

    围得老远的人群传来几声惊叫。

    自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富家千金们哪里见过这等一言不合就上演全武行的疯婆娘?

    平日里对付看不惯或是起了冲突的姑娘,顶多拉帮结派孤立一下、给个白眼、传传坏话,就能欺负得人唯唯诺诺,跪地求饶。

    如此这般上来就不讲武德贴脸开大的癫人,只一个眼神,便唬得大家连连后退。

    “嗤,一帮怂瓜。”

    “说说看,哪个借你们的狗胆堵着爷泼?”

    一片寂静。

    女生们远远躲在周围,偶尔不慎对上她扫过的视线,也赶紧低头后退。

    脚下的门板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啊,忘了。”

    “这儿还藏了一个。”

    马玥瑜咔咔活动了一下膀子,脸上扭曲出阴森森的笑容,一脚踢开门板,单手扯起女生的长发,膝盖狠狠砸上她的后背。

    孙婉嫣狼狈地伏在厕所寒冷刺骨的地砖上,贴肤的保暖袜浸满冰水,被硬生生拉扯着昂起头。

    昔日唯命是从的跟班们鹌鹑一样蹲在角落,动也不敢动,眼睁睁看着她的窘迫。

    她恨得牙痒痒,双手朝后狠命抓挠,蛆一样左右扭动,试图挣脱掣拷。

    背上又是一阵巨力。

    “爷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马玥瑜一膝盖把疯狂咕蛹的脚下败将重新摁倒,终于有些烦躁。

    “到底什么瞎眼败类派你们这群歪瓜裂枣对付爷?全功教还是兴天帮?总不会是锦武军,据我所知,他们正为了帮那几个酒囊饭袋内讧忙得不可开交呢。”

    女生们统一露出见鬼一样的震惊表情。

    怎么?都不是?不能吧?江湖上除了这三儿叫得上名号的势力,还有别家敢打上俺们驻马帮的主意?

    “马玥瑜,你是鬼上身了还是疯了?”脚下的女生哑着嗓子开口,“什么教啊帮啊,你搁学校厕所演武侠小说?”

    见鬼的表情转移到了三当家脸上。

    什么?学校?这才是真正的鬼故事吧?

    清醒后就一直若隐若现的别扭的违和感再度涌上心头。

    这个地方太过眼生。

    三当家绝非短视之人。带领族人流亡的三年,她见过低矮的草屋,青瓦的院落,土砌的砖墙,削平的石板,甚至垛起的松木,独独没见过这等雪白平整的四壁。她见过篝火、烛台、油灯,也从没见过如此明亮稳定的光源。

    更别提巨大的清晰可见人脸上每一丝纹路的镜面。

    此方世界,全然陌生,闻所未闻。

    俺这一觉,睡得真是奇妙。

    马玥瑜环顾四周,瑟缩的女孩们忐忑地躲避她的目光。

    飙升的肾上腺素慢慢褪却。

    冬日的寒风一股股涌上前,流转在湿衣上。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扯了扯手里的长发。

    “呜……痛……”微弱的哽咽声在脚下响起。

    会疼,是真的。

    真的不是做梦。

    “放、放开我……”

    女声啜泣起来。

    潮湿、寒冷和屈辱击溃了历来顺风顺水,没吃过苦头的大小姐的心理防线,孙婉嫣终于绷不住了,脑袋不管不顾地向后猛地撞去。

    马玥瑜赶紧松手闪避。

    “咚”

    孙婉嫣刹不住力,一屁股结结实实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马玥瑜冷眼看着,大脑飞速转动。

    想来也是,这帮怂瓜,算计起人来毫无章法,堵到人不绑也不打,只会不痛不痒地泼泼冷水,放放狠话。

    稍亮拳头就尖叫着丢盔弃甲,慌不择路,四处逃窜。

    说瑟诱则太丑,要武斗又太弱。武国战事吃紧,局势混乱,天下未定。倘若真有哪方势力养了这么些白吃干饭的废物做先锋,她做梦都能笑醒。

    那么这件事的始末,就值得好好推敲了。

    “喂”

    马玥瑜伸腿拦住手脚并用哭着往外爬的弱鸡小头目。

    孙婉嫣惊慌抬头,手脚绊在一起,咕噜一下侧翻在地。

    躲在四周的女孩们见这煞神盯住孙婉嫣,没空理会她们,赶忙蹑手蹑脚倒退着四散而逃。

    “说说看,做甚么泼我?”

    “呜……嗝儿”孙婉嫣吓得不停打嗝,结结巴巴应声,“不,不是我嗝儿,你姐姐嗝儿,就彦馨,她讲你故意绊、绊折她腿,报复大家,要毁掉联赛的希望嗝儿,前辈连胜三年,不能输在我们手上呜呜嗝”

    “大家气不过,说要给你教训嗝儿”

    “连胜?凭你们?”

    这个什么联赛,靠谱吗?听起来水分很大啊。

    马玥瑜哼了一声,点着脚尖话题一转:“听你们说,我是个乡巴佬?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对、对不起嗝儿。”孙婉嫣看上去快要撅过去了,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惶恐,“不是我,是婷婷说的!我什么话也没说呜呜。”

    “少说这些没用的劳什子,你知道我多少?讲!”

    “好、好……”女孩害怕地咽了咽唾沫,支吾着回答。

    窗外雨势渐弱,阴云散去。清风拂落冷雨,行道树昂首挺立,在初霁的晚阳中尽情舒展开来。

章节目录

悍匪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喵喵怂怂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喵喵怂怂并收藏悍匪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