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樱宁向来不爱做缩头乌龟,除非她遇到了世界级难题,棘手到无从落笔。

    她像是个资质极差的末等生。

    突降大考,题目也是始料未及的艰涩、迷幻,让人不知就里。

    脑袋“铮”得一声,频闪出一段空白,不知该如何应对。

    于是,孟樱宁干脆选择装死。将工作微信删除掉,眼不见为净。

    即便如此,心绪却始终未曾宁定。

    纠结良久,孟樱宁干脆申请场外援助,call去一通视频电话给方鲤。

    方鲤刚好拍完今天的戏份,正坐在化妆间换衣服与卸妆,手机支在旁侧。

    “咋啦大小姐,怎么有空找上我来了?”

    孟樱宁一手托腮,秀致眉尾轻耷,挺忧愁地叹了一口气,红唇忽而溢出一句思索许久后得出的结论:

    “鲤鲤。”

    “我觉得靳宴惟好像被人夺舍了。”

    “……”

    “谁?”

    “被夺舍???”

    方鲤手里捏着刚卸下来的双眼皮贴差点惊得撇出去。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屏幕中那张带着愁绪却依旧明艳招摇的脸蛋,惊疑不定问:

    “你刚才说谁?我所知道的那个靳宴惟吗?”

    “不然呢?”

    孟樱宁嗔怪道:“你还认识别的叫靳宴惟的吗?”

    “那倒没有。”

    “毕竟这名字太特别,好听得一听就是当小说男主角的料。我就没见过撞名的。”

    方鲤将撕下来的太阳花假睫毛扔进脚边的垃圾桶,这才聚精会神地回到刚才那个话题:

    “你刚才说,觉得靳宴惟被夺舍了,何出此言?”

    孟樱宁咬着下唇,慢吞吞道:

    “反正我就觉得他很不对劲。”

    随后,她将这段时间跟靳宴惟碰面,偶遇,以及大致的对话内容跟方鲤陈述了一遍。

    方鲤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手里抓一把瓜子来啃。

    听完,她总结陈词:“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怪怪的。”

    “我印象里,靳宴惟可是非常高岭之花,这些听起来都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孟樱宁默了默,“所以啊,我才觉得他是不是被谁夺舍了。”

    “在国外待了几年,人就变样了,跟被鬼怪附上身了一样。”

    “你说,我要不要请个会做法事的,帮他祛祛邪?”

    “……”

    方鲤看着孟樱宁一脸认真样,忍不住笑着吐槽:

    “大小姐,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这些牛鬼神蛇啊?”

    “我也不信啊。”

    孟樱宁略显苦恼:“但我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原因会促使一个原本冷冰冰不解风情的人,干出转账一千万让我买糖,还说想给我最好的这种话。”

    “我觉得,”方鲤与她对视,欲言又止,迟疑地说:“或许是那个原因。”

    孟樱宁纳闷:“什么原因?”

    “靳宴惟,他——”

    方鲤顿一下,也觉磨叽,干脆一鼓作气说完:

    “他可能在追你!那些偶遇什么的是他刻意制造的!转账一千万让买糖也是想讨你欢心!”

    “……”

    像是天降陨石,孟樱宁被这些话砸得一愣一愣的,屏幕上显现她木然呆愣的表情。

    半晌,她才迟钝地眨了眨眼。

    鸦黑睫毛扑簌簌落下,掩去眸底异色。

    孟樱宁佯装若无其事,语气故作镇定:

    “你在开什么玩笑,靳宴惟怎么可能会追我?”

    “你真不觉得吗?”

    方鲤不答反问。

    孟樱宁也迟疑了。

    因为她实在想不到其他理由和借口去反驳。

    “……”

    像是宕机,屏幕两端陡然陷入一片安静。

    方鲤没再说话,安静地用卸妆产品卸着妆,给孟樱宁留存足够的时间去缓冲,去思考,去取舍。

    良久,孟樱宁闷闷吐出一句:“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在出国前,他就拒绝我了,不是吗?”

    -

    化妆室人多眼杂,并非是谈正事的风水宝地。

    等方鲤彻底卸完妆,换好衣服,回到下榻的私密性极强的五星级酒店,这才重新给孟樱宁回拨了过去。

    “宝贝,你还好吗?”

    方鲤有些忧心忡忡,看向孟樱宁的眼神也带着关切与紧张。

    “我没事。”

    孟樱宁弯了弯唇,面上情绪很平和,语气也听不出任何异样:

    “我刚才去洗了个澡,又给自己做了个全身按摩,感觉现在身体从头到脚都很舒爽放松。”

    表面上看是无大碍。

    但越是云淡风轻,内心压抑的情感就愈浓郁。

    方鲤犹豫片刻,还是直接挑明了话题: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就……你和靳宴惟。”

    她和靳宴惟啊……

    三年前,得知靳宴惟拒绝她后,没多久便远赴海外开拓新的事业宏图,从那时起,孟樱宁便笃定地认为她的名字,以后注定不会再和“靳宴惟”这仨字一同出现。

    只是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

    她竟然会为靳宴惟疑似在讨好她而犯愁,苦恼。

    “其实……”

    “我也不太清楚。”

    经过一段时间转移注意力,孟樱宁以为自己已经可以静下心来了,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事。

    但甫一提起这个名字,她脑袋就乱了。

    完全做不到漠然与置之不理。

    方鲤是清楚两人过往的。

    虽然她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更谈不上感同身受,但她有同理心,更懂得换位思考。

    所以在面对闺蜜的纷乱情绪,她并没一上来就恨铁不成钢地指责与好为人师。

    说一些假大空的清醒言论。

    相反,她循循善诱,帮着孟樱宁捋头绪:“那我还是想问那个问题。”

    孟樱宁抬眸:“什么问题?”

    方鲤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还,喜欢靳宴惟吗?”

    又是一阵安静。

    孟樱宁抿了抿唇,坦然道:

    “我以前的确很喜欢他,喜欢到一度忘了自我,每天睁开眼睛都觉得好开心,因为知道能够见到他。”

    “不可否认,我的青春期因为他的存在而绚烂多姿,变得没那么单调乏味。”

    方鲤完全能理解孟樱宁这番话。

    抛开其他不谈,靳宴惟的确够优秀,这是不争的事实。

    天之骄子,人中龙凤。

    一个只会出现在童话故事与憧憬中的存在。

    如果她生命中有这样一个佼佼不群的竹马出现,极有可能,她也会成为第二个孟樱宁。

    甚至比她还更疯狂。

    “那现在呢?”

    方鲤一步步引导着。

    这次,孟樱宁并没有想太久,便冷静且淡然地给出了答案:

    “以前的感情早已被推翻,至于喜欢,已经是过去式了。”

    方鲤知道,孟樱宁心里始终有个小疙瘩。

    这也是阻拦她和靳宴惟之间一道鸿沟与天堑,横亘其中,镂骨铭心。

    轻易跨越不过去。

    至少是现在。

    方鲤明白了。

    身为狗头军师的她叹一口气,也给不出特具体或有效的建议,说着陈词滥调,却是她迄今为止能想到最恰当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

    孟樱宁听进去了方鲤的话。

    她用一个晚上的时间,认真地复盘了一下和靳宴惟重逢后,期间产生了哪些瓜葛与羁绊。

    抽丝剥茧地,沿着并不算长的时间线理顺思路,她忽地想起还欠靳宴惟一顿饭。

    在肯菲的酒店,为了报答靳宴惟在飞机上出手相救,她许诺下的。

    其余的,就一件西服外套,还有一千万的转账。

    干脆一次性全都还给他,彻底做到:

    钱货两讫,各不相干。

    秉持着这般念头,孟樱宁以想起要请他吃饭,并顺便把衣服归还的理由,将靳宴惟约了出来。

    地点定在孟家老宅。

    期间,靳宴惟曾发消息问她:

    【需要我去接你吗?】

    隔了半天,孟樱宁才疏离又客套地回复:

    【不用了,那里是我家,我会提前回去恭候靳总您大驾的。】

    那天是周末。

    缠绵悱恻的雨季终于过去,太阳难得露了个面,澄明光线照耀大地,天气晴好。

    孟宅位于云京城著名的近郊别墅区,园林构造一流,景色更是清新宜人。

    传闻风水极佳,早年便居住着不少非富即贵的大佬,是不折不扣的权势与地位的证道地。

    孟樱宁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回真正的“家”休养生息。睡到自然醒,用完早膳,她梳洗打扮了一下,闲逛到后厅花园。

    孟母爱花,平日常侍弄一些花花草草,奇珍异卉也间杂其中。

    推开厅门,入目便是各式各样的植物蓬勃生长,错落有致。

    花团锦簇,葱蔚洇润,景象梦幻到像是误闯入莫奈的花园。

    孟樱宁忍不住拿出手机,咔嚓拍了几张照片。

    看着成品,她想着,晚点要不请示一下母上大人,容她过几天在这里拍个视频,定会是一期不错的素材。

    放大看的时候,孟樱宁忽地发现照片框入了一架秋千。

    低调的木质框架,不显眼的色调,掩映在繁茂花丛与植株间,也难怪被她一时冷落。

    孟樱宁拿着手机走过去。

    自她离家之后,这架秋千也便无人问津,但座板很干净,想来是家里佣人勤于清洁的缘故。

    孟樱宁坐上秋千,两手紧握吊绳。

    两条笔直漂亮的长腿垂落,悬在半空,随着吊板前后摆动,裙角轻轻晃动。

    轻盈,明落,像是一片随风荡漾的花野。

    莫名心就静了下来,还想将这一刻记录,孟樱宁单手抱着吊绳,从侧边口袋拿出手机。

    手上松了力道,刚想按下拍摄键,忽地一下重心不稳。

    猝不及防间,顺着秋千往后扬的惯性,孟樱宁感觉自己快要向后栽倒。

    但下一秒。

    她的背脊被一双用力的大手自后揽住,往上一捞,身体重新回归平衡,安稳地坐在秋千上。

    而她握着的手机却因为这一不防意外,自手上脱落,砸落在绿茵草地。

    以为是家里的某个路过此地的佣人出手相助,孟樱宁细指牢牢握住吊绳,偏转身体,扬起一双水色动人的眸子,刚想跟人道谢。

    却在看见后方站立的高大男人身影后,倏忽间,眼眸一滞,不可置信:

    “……你怎么来了?”

    男人长身鹤立,一身高阶灰休闲装,端的是清雅落拓,他轻挑眉梢,慢条斯理道:

    “不是你邀请我来的吗?”

    靳宴惟的手还扶在她肩侧,掌心宽大,温度也高,透过轻薄的布料,热度熨贴在孟樱宁细嫩皮肤上。

    也不知是不是还未从刚才差点要栽倒的意外中抽离出来,孟樱宁心有余悸,呼吸亦有些不畅。

    感受到男人掌心温热的体温,她松开握着吊绳的手,脚尖点地,自秋千上下来。

    也顺势脱离了靳宴惟的气息围剿。

    “我是邀请了你来。”

    “但是,”孟樱宁看一眼手表,再度确认了下时间,“现在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半小时。”

    她的语气不算好,颇有问罪的意思。

    靳宴惟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轻搁在腿侧,气定神闲颔首:“是。但是昨晚伯母跟我聊天,说很久没见我了,让我可以早点来。所以,我就提前登门拜访了。”

    他口中的伯母,就是孟樱宁母亲。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靳宴惟瞧她,眼底有无奈泄露:“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孟樱宁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靳宴惟:“我发了消息给你,应该是你没看见。”

    孟樱宁这才想起来,她在工作微信上和靳宴惟约定好时间,便退了出去,没再登过。

    顺理成章地,便没看到靳宴惟发的消息。

    自己的原因,刚才反而指责起人来,孟樱宁自认理亏,默默地垂手理了理裙角。

    靳宴惟何其聪明,一下子便知道孟樱宁这是不常看工作微信的原因。

    亦或是,因为那个号上有他的迹象存在,所以她避而不看。

    靳宴惟绕过秋千,走到她前面,屈膝半蹲下身,将那掉落在草地上的手机捡起来。

    随后,将它递到孟樱宁眼前。

    清冽的嗓音低润,很是动听,亦很绅士:“如果可以,能让我添加上你常用的联系方式吗?”

    孟樱宁伸出两根手指,沿着边缘拿回自己的手机。

    “谢谢。”

    这一声是为他的帮忙而道谢。

    “不能。”

    她冷淡拒绝。

    靳宴惟也不气馁,专注盯着孟樱宁的眼睛,缓声道:“三年了。”

    “还是不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吗?”

    孟樱宁听罢一笑。

    红唇潋滟,那笑却是带着讽意。纤指指着花园一处,嗓音清甜,语调亦是冷的:

    “那靳总还记得三年前,你就是在这里拒绝了我的表白,说只把我当妹妹吗?”

    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事,毫无铺垫,饶是靳宴惟,也不由怔了怔。

    这表情落在孟樱宁眼里,却变了质。

    “忘了吗?”

    孟樱宁扯了扯唇,话语夹枪带棒:“也是,都说贵人多忘事。”

    “靳总那么受欢迎,都不知道拒绝过多少女孩子。对于其中一例,不记得也正常。”

    周围风景再美不胜收,孟樱宁也没了心情待在这儿。

    说完,她将手机放回口袋,转身,抬腿欲走。

    但孟樱宁还没来得及迈开步伐。

    纤细手腕便被一只掌骨分明的大手抓住。修瘦指腹贴在腕心,指骨合拢,并未用力,却恰如其分地阻止了她离开。

    随后,那道如玉石相叩的嗓音自后方响起,尾音有点浅,像散落在四周零落的风:

    “如果我说,我后悔了。”

    “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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