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归靠在门后一脸正色,“明日便是住持选举之日,你怎么还不动手?”

    “我自有安排。”

    道归看他敷衍了事,从衣袖中摸出一本账册,举在他面前。道海定睛一看,当即就伸出手欲夺回来,不曾想道归虚晃一招,又将账册收了回去。

    道海见状,只好一五一十告诉他:“周凭正已经去杀他了,今晚就能捷报传来。”

    说罢,他又哀求道:“将账册还给我。”

    “师兄,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道归笑着说完,就把账册放在烛火上,账册在火焰侵蚀中逐渐化为灰烬。

    等账册燃尽,道归指着地上的灰烬说:“这就是我的诚意。”

    道海满意地点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来,离开禅房时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等道海离开后,道归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把真正的账册装进信封中,再附带一封他早已写好的检举信,悄无声息溜进监寺房中。

    此时夜深人静,周凭正和道正在林中对峙,场面一度僵直不下。

    “挡路者,格杀勿论!”

    风声萧萧,刀光剑影,更有淅沥雨景为他们助阵。

    ……

    颜鹤等人禅房搜寻无果,一番询问下才从监寺口中得知周大人在闭关为住持祈福积德。

    于是出宝殿后,他径直走向斋堂。

    “你又来做什么?”钱飞捧着素面吃得正香,嘴里含糊不清问道。

    颜鹤走到她身旁坐下,摸出拓印石碑的布,展开铺平放在她面前。声音依旧洋洋盈耳:“认识吗?”

    钱飞握筷子的手不由得一紧,连嘴里的吃食都忘记咀嚼,过了一会儿她才胡乱抹了抹嘴,摆手说:“我又没念过书,怎么会认得这种字?”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钱飞一听,立马放下碗筷点头道:“好。”

    颜鹤的声音一如往常温柔悦耳,但又不失力量,仿佛伴随清晨朝阳流淌的泉水,给人以希望、以慰藉。

    只听见他说:“很久以前,金龙寺以西的某块地界中,居住着一族与世无争的族人,他们自给自足,生活得自在逍遥……”

    “直到二十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将他们一族全数淹没,连同无辜老小,不留任何活口。”

    话说到这里,钱飞已经坐不住了,她如坐针毡,却又不得不强装镇定。

    “这场山洪不是意外,是人为。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在洪水干涸后回到村庄将钱财洗劫一空。”停顿片刻,他又说:“但其中一个人看见尸横遍野的惨像后,良心发现,不愿再与他们为伍,于是悄悄抚养着族里遗孤。”

    钱飞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紧紧捏着衣摆,眼神里满是痛恨,“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这个古族叫党坁族,那位抚养遗孤长大的人叫郑功飞。”颜鹤又指着写满古字的布说:“这就是党坁族历史的记录。”

    钱飞闭上眼,不再说话。

    颜鹤缓缓开口:“你害怕山水画,是因为对山洪的畏惧,对不对?”

    钱飞闻言,笑着说:“你的故事讲得很好,但你也说了这是二十年前的事,可别忘了我才十二,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的确。”颜鹤点头,视线紧紧盯着钱飞,说:“但如果郑功飞还救了你有孕在身的母亲呢?”

    此话一出,钱飞不经意间用力过猛,木筷应声而碎。

    “趁现在还有转圜之地,别再一错再错。这背后的一切你都清楚,请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钱飞的头摇得和破浪鼓一样,不停地否认,“我真的……真的不清楚,别问我。”

    话音刚落,她就一溜烟冲出斋堂,连木门都被她用力摔得啪啪作响。

    趁着月色,钱飞直冲冲回了藏身之地。

    “哥……哥!”

    钱飞的喊声在山洞中不断回荡,却没有得到回应。

    “哥,你在哪儿?”钱飞在黑洞中如鱼得水,灵活绕过那些尸骸,走到最里面。

    绿幽幽的光亮下,一道影子被放大投射到墙角,猝不及防让钱飞吓一大跳。

    “什么事?”

    钱飞回过神,跑到那边蹲下,带着哭腔乞求:“哥,收手吧,颜鹤要查到了,咱们就不要再错下去了,好不好?”

    男子抹去钱飞脸上的眼泪,安抚道:“妹妹,还有一日。等明日一过哥就立马带你远走高飞,不再杀人了。”

    说罢,男子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放到钱飞手里,叮嘱道:“明日你带着这张纸先走,我随后就到。”

    等到明天,一切都会到此为止。

    当年的仇,明天也会了断干净。

    次日

    住持选举,可谓金龙寺之大事。虽然大雨阻隔香客无法上山观看,但该有的礼数都不少,规模一样盛大。

    道海穿着新衣,肩上披着红色的新袈裟,面露喜色走进宝殿。声望使然,他一进来,那些小僧就纷纷朝他行礼作揖。

    道归则低调许多,身着往日旧衣,进宝殿时依旧和往常一样默默无闻。他在道海身旁停下时,笑着作揖:“师弟提前祝贺师兄荣登宝座。”

    “师弟说笑了。”

    颜鹤一行人是和净悔一起进殿的,他们抵达后,周凭正亦衣冠楚楚从门口走进来。

    道海看见周凭正那一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就在他安心时,净悔一脸威严走到宝殿中央,言辞凿凿,语调严肃说:“昨日,我收到一封检举信。”

    尾音上扬,他将信封举过头顶,大声对道海说:“信中写到:道海你掌管齐中财政多年,贪污腐化,又与周大人勾结,私相授受!”

    此话一出,宝殿瞬间噤声,无一人敢说话。

    “道海,你作为大师兄,竟私下行如此之事,让我如何安心将住持之位交予你。”净悔摇头,叹息道。

    道海正打算解释,可看见账册那一刻,整个人都瘫软了,幸好身旁小僧及时拉住他。

    “师叔,我……”转而,道海指着道归骂:“是他,他陷害我!”

    “够了!”净悔转身,随手叫了个小僧来,“将他带去受罚,禁闭一月不得出。”

    道海的喊叫声逐渐淡去,道归毫发无损除去两位对手,自是窃窃自喜,于是站出来说:“师叔,住持之位应当尽早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道归的雄心暴露无遗,师兄在世时的劝诫回荡耳际,净悔便不愿住持之位落在他手中,扭头问身旁小僧:“道正可寻到踪迹?”

    小僧摇头,“不曾。”

    颜鹤闻言,站出来说:“道正师父不见了?”

    净悔惋惜点头:“是啊,至今未找到。”

    慕荷仗义执言,走到道归身旁转了一圈,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她凑过来开口:“道正和尚生死未卜,你们不去找他,反而还在这里选住持。要我说啊,他失踪都是有人刻意为之的。”

    宝殿又一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面面相觑。

    这场选举仪式,最后以无果告终。在慕荷逼问下,所有人踏上寻人之路。

    周凭正瞧见道海失势,只能寄希望于道正,等众人离开后,才悄悄对颜鹤说:“道正在山门以东五里的树丛中,老夫一时猪油蒙心误入歧途,内心悔恨不已,还望你去将他救回来。”

    “是。”

    大雨滂沱,雨势不减当初,颜鹤撑着伞往山门走去。雨天路滑,颜鹤好几次都差点摔到地上,一路溜溜滑滑抵达周凭正所说的地方。

    “道正师父?”

    颜鹤一边喊,一边找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参天树木,只是隐隐约约有水流声传来。

    如此呼喊几次,颜鹤也逐渐深入树丛,脚下一个踉跄,他感觉有什么力度拉扯着他的衣摆。低头一看,竟是倒在大雨中的道正。

    “颜、施、主。”

    道正身强体壮,人又虚弱不堪,颜鹤单手无法扶他,只好扔去碍事的伞,半扶半拖将他扛回寺里。

    随着走近,水流声愈来愈大,颜鹤体力不足累得气喘吁吁,喘着气问:“这附近有山泉?”

    道正虚弱点头,“是,在里面。”

    后来,颜鹤终于将道正送回了禅房,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他放在床上后,颜鹤一下子瘫软坐在地上,靠在墙边大口喘气。

    他屈腿而坐,白皙的手因为用力而变得通红,手背又因为瘦弱而青筋暴起。目光凝视于此,他想,如果有机会再见到郅晗,就偷师学艺强身健体。

    坐下又过了几炷香时间,透支的体力又重新恢复。颜鹤手臂撑着墙,才逐渐站起身。

    道正的房间只有床上有被子、书案上有佛经,其余地方都空空如也。颜鹤逐步朝窗下的书案走去,咔哒一声,无意间触碰到暗格,一幅残缺的山水画卷被展开。

    山水画,有山有风景,唯独没有水。

    颜鹤原封不动将画卷放回原位,迈开步子朝前走。

    “哧——”

    颜鹤脚下踩到一根掉落的毛笔,后背一仰,幸好及时抓住书案边缘,才勉强没摔到。

    机缘巧合,他的目光落在地上整齐摆放的僧鞋上,浅灰色的鞋面上沾染的星星点点的黑点,好像是……

    颜鹤的手还没伸回去,道正就已经清醒过来,皱眉问他:“颜施主这是在做什么?”

    “鞋上是……火油?”

    鞋面的痕迹,和藏经阁残留的火油大差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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