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疲软,颜鹤以木棒借力休整,听见那句话时默不作声,等呼吸逐渐平稳后,他又重新站起来,一手拿着一根木棒,将石头放进凹槽继续朝上打。

    躺在藤椅上眯眼晒太阳的何昭华侧头朝颜鹤望去,只见他咬紧后槽牙整张脸涨得通红,连脖颈都在用力。颜鹤还在继续挥打着木棒,看他的眼神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上棒横放在颜鹤胸前,下棒蓄力朝凹槽处一击,石块被用力往上打,成功飞跃树梢,而后加速落向地面。

    颜鹤白皙的手已经变得通红,手背青筋暴起,像无数连绵起伏的山脉。因为用力过猛,他本能用木棒撑住身体,才及时控制住自己。

    “行了,歇会儿吧。”何昭华从藤椅上起身,扭头朝屋里走。

    夏季的烈日灼心,一阵风从山谷吹来,裹挟着热浪断断续续迎面而来。

    颜鹤的额角突突直跳,黄豆大小的汗珠顺着脸颊不断滑落。他卷起衣袖,抬手抹去汗渍,刺眼毒辣的阳光席卷大地,使他不由得眯眼。

    何昭华端着一杯水从屋里走出来,看见颜鹤仍旧不停歇地练习,加快步伐走到他面前,用力将他拉到树荫下。“你这人怎么死心眼儿啊,这么大的太阳看不见?来,喝口水。”

    颜鹤抬手接过水杯时,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幸好水杯里的水不是太满,没有荡出去。

    他喘着粗气说:“多谢。”

    “悠着点儿,这么大太阳,你可别晕在我这儿。”何昭华瞥了他一眼,赶客般对他说,“今天就练到这儿,明天再来。”

    才三两下,那杯水就被他一饮而尽,干裂的嘴唇稍微缓解。树荫下凉快,尽管吹来的仍是热浪,但颜鹤脸上的汗珠已经少了许多。

    “何师父再见。”颜鹤朝他恭敬作揖,而后离开了这里。

    等他走后,屋里又走出来一个人,模样和何昭华很像,不过要比何昭华年轻一些。他走到屋檐底下,对何昭华说,“那人是谁?”

    “学习打铁花的。”

    他嘴角上扬笑了笑,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问,“现在还有人愿意学习这个?我以为你这门技术都快失传了。”

    何昭华点头,提起颜鹤时眼里都是满意,“昭卓,这个年轻人真挺不错的。”

    名叫昭卓的男子不置可否,走到何昭华身旁拍了拍他的肩,正色道:“他是肃州知府?”

    “好像是。”

    昭卓点了点头,提及正事。“昨天王青云来找过我,让我们投票选村长的时候好自为之,哥,我们怎么办?选他还是选王永?”

    何昭华没有说话,沉默良久后看着天边浮动的白云,音调沙哑地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王青云有当村长的心,可能不能当得成,还要看他叔叔愿不愿意把位置让出来。”

    “那我们……”

    “静观其变。”

    何家两兄弟向来立场不坚定,谁是村长谁说话作数他们就支持谁。他们是合格的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颜鹤顶着大太阳往回走,等回去时发现屋里一个人都没有。进门的木桌上有一张字条,是沈商陆特意留下来的。

    他一步步朝木桌走去,用微微颤抖的右手拿起字条,上面写着——找村医,未时回,勿念。

    正午阳光正盛,照在一间土屋上。土屋屋顶的烟囱不停冒着白烟,像是在熬什么东西。

    土屋里是一间配置齐全的药房,一半用来寻医问诊,一半用来抓药熬药。虽然麻雀虽小,但是五脏俱全。

    郅晗特意将白色脂粉抹在脸上,显得她面色苍白。且在临行前,沈商陆还给她扎了几针,实际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但脉象会很不对劲。

    沈商陆扶着‘虚弱’的她,缓慢朝村口走。

    此时旭日东升,阳光还不算太辣眼,气温也算不得高,因此两个人走得也算悠闲。

    郅晗悄声问他:“你知道村医药房在哪儿?”

    沈商陆摇头,“不知道。”

    “那我们就这样乱走?”

    沈商陆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对她说:“这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等有人再问问。”

    宜和村占地面积不小,根据昨天晚上沈商陆留意的情况来看,独栋房屋有不下一百栋,按道理来说人烟不该如此稀少。

    又走了很久,终于到了田野交错的地方,沈商陆看见了在地里劳作耕地的农民。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问一问。”沈商陆话音刚落,就松开手朝田野走去。

    农民辛勤耕耘,对沈商陆的话充耳不闻,直到沈商陆走近,拍了拍农民的肩,他这才抬起头,“什么事?”

    “老伯,我想问一下,村医医馆怎么走?”

    农民老伯警惕地看着他,上下打量一番后,又试探道,“你不是村里人,外面来的?”

    沈商陆指着远处树荫下奄奄一息、面容憔悴的郅晗,神情急切对他说,“是,那是我妹妹,可能是天气太热中暑了,连路都走不动。偶然听闻村中村医医术高明,便来此求医问药,还请老伯发发善心,为我们兄妹二人之路吧。”

    老伯看着他,又远远望了一眼树下的郅晗,朝村口那个方向指,“沿着那条路一直朝前走,有颗大槐树,右拐进入小巷,小巷尽头的土屋就是了。”

    “多谢老伯,好人有好报。”

    沈商陆急忙赶回郅晗身边,关切地将她扶起来,等走在路上时低声对她说,“医馆位置很偏,里面什么情况无从知晓,到时候小心点。”

    做戏做全套,郅晗走路也走得虚弱,好几步险些摔倒。她抬眸看了眼沈商陆,说:“我曾经可是千机阁的杀手,等会儿里面万一有情况,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顾好自己。”

    沈商陆点头,“绕过槐树,马上就到了。”

    老伯说的土屋映入眼帘,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门两边还摆着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给人感觉不像医馆,倒像是巫术。

    郅晗看见那些面目狰狞的面具时,搭在沈商陆手臂上的手一紧,轻声说:“小心点。”

    “走吧。”

    土屋不大,进门便是诊台,不过诊台比较简陋,由乌黑木头制成。一位装扮得不像中原人的人坐在那里,闭目冥想。

    沈商陆环顾四周,里面布置和普通医馆并无区别,药房和诊室由半墙隔断,中药柜摆满一整面墙,中规中矩。

    “二位,请留步。”从药房疾步走来一个人,将他们叫住后自我介绍道,“在下赵洋采,是刘大夫的助手。”

    沈商陆颔首,介绍道,“在下沈商陆,这位是我妹妹沈晗,本身体质就不好,最近又太热,我觉得她可能是中暑了。行经承金时,听闻宜和村的村医医术高超,便带妹妹来调养身子。”

    他们两个配合得极好,沈商陆话音还未落,郅晗就抬手撑着头,愁容满面,难受地说,“哎呀,哥哥,我的头好痛。”

    沈商陆拍着背安抚道:“没关系,哥带你来看大夫了,这位大夫医术高超,肯定能治好你的。”

    “这样啊。”赵洋采将目光移到郅晗身上,面色苍白,虚弱无力,就指着诊台对沈商陆说,“你扶她去那儿坐吧,我去叫刘大夫。”

    “多谢。”

    郅晗坐在木凳上,沈商陆守在她旁边,闲不住,便四下张望。此时赵洋采走过来,劝告道,“请沈公子收起好奇,刘大夫最讨厌不懂礼数的人。”

    说罢,那个奇装异服的刘大夫睁开眼,把手指搭在郅晗手腕上。他的指尖冰冷,触碰郅晗那一刻,冷不丁让郅晗一惊。

    “你这脉象……”刘承宇闭眼,俶尔睁开眼睛,皱眉说,“和面相不匹配啊。”

    “肤色黄白,乃气虚;面唇苍白无光泽,乃血虚。可你这脉象紊乱,不像气血两虚。”

    沈商陆点头,附和道:“以前的大夫也是这样说,然后随便给我们开了些补气血的方子。”停顿后,又叹息说,“但是没效果,还是这般模样。”

    郅晗又翘起兰花指扶额,揉了揉太阳穴,皱眉委屈道,“我感觉头晕目眩,恶心想吐……”

    她把能想到的形容词和动作全数表达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刘承宇在纸上写下方子,接着把纸递给旁边的助手,“照这上面写的抓药。”

    “是,刘大夫。”

    后来刘承宇给她针灸去暑气,又抓了五副药让她调理,他们这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郅晗精力充沛走在前面,沈商陆拎着药走在后面。

    “你的演技入木三分,不当伶人可惜了。”沈商陆说。

    郅晗停下脚步,转身对沈商陆说:“当初还有人说我当杀手屈才了,让我去编话本呢。”

    “是谁?”

    “颜鹤。”

    说曹操曹操到,鹤字尾音还挂在嘴边,颜鹤本人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医馆情况如何?”

    “中规中矩,没什么异常。”沈商陆把药摆在桌上,将它们全部打开,捡起一片凑在鼻子前,摇头说。

    宜和村,表面看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庄而已。

    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又过了一会儿,沈商陆盯着装中药的桑皮纸陷入沉思,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医馆一事暂且告一段落,郅晗靠在墙边,叉手问颜鹤,“你大清早就出门,干什么去了?”

    颜鹤一脸正色地解释:“宜和村隶属肃州管辖,作为知府,我在了解当地民情。”

    理由倒是说得过去。

    只是颜鹤端瓷杯时手不经意间一抖,微小的动作被郅晗精准捕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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