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昭华喜欢小酌几杯,今天也不例外,来这儿前喝了小二两,苍老的脸颊已经微微泛红,眼神也有些迷离。他迈着脚步朝颜鹤的方向走去,拍了拍颜鹤的肩,开口就是满满的酒味。

    “小徒弟,你也来参加选长啊?”顿了顿,他才恍然大悟,点头道:“哦,我忘了,你是肃州知府,该来、该来。”

    颜鹤面上仍旧维持着笑容,朝旁边不知所以的郅晗和沈商陆介绍道:“这位是何昭华何师父,宜和村里打铁花技巧掌握最好的人。”

    郅晗和沈商陆恭敬朝何昭华作揖,显然没在意他那句‘小徒弟’,异口同声回答:“何师父好!”

    直起腰抬头的那瞬间,郅晗满心欢喜问他:“既然有师傅在,今年还可能表演打铁花吗?”

    打铁花在郅晗心里的地位非同一般。

    来这里亲眼看一次打铁花表演也是她众多执念里的其中之一。

    只见何昭华摇头道:“我老了,这事得年轻一代来干了,至于今年有没有,得看……”

    颜鹤和他目光相接,及时上前岔开话题,指着大槐树下说:“何师父,那边有人找。”

    何昭华顺着颜鹤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人在向他招手,于是迈着步子往树下走。

    就在颜鹤以为这件事已经翻篇后,何昭华又猝不及防停下脚步,拍了拍他的肩,问:“徒弟,明儿你还来不来?”

    ……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郅晗皱眉,尾音上扬,“去哪儿?”

    颜鹤迅速迈大步走到中间,阻隔了郅晗与何昭华之间的交流。只听见他平静地说:“选村长只用选一天,明天自然不必来。”

    话音刚落,恰逢小五从角落里探出头来,立即朝那边一招手,小五便跑了过来,拱手作揖。“颜大人,怎么了?”

    颜鹤将何昭华交给小五,认真叮嘱道:“带何师父去那边坐着。”

    “是。”

    小五带着何昭华走远,在昭卓身边停下。见状,颜鹤才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王永和王青云一前一后从屋里走出来,站在槐树正中央。

    “咳——大家静一静!”王永说。

    话音未落,嘈杂的环境刹那间变得安静,由此可见王永在宜和村的号召力如何。

    “宜和村村长五年一换,如今弹指一挥间过去五年,今日又到选村长的日子了。”王永的声音刚劲有力,回声环绕。“在此之前,我要为大家再介绍一个人……”

    他退后半步,使颜鹤置于最前端,对村民说:“这位是肃州知府,颜鹤颜大人。”

    站在旁边的王青云看着颜鹤,眼底的不明情绪一闪而过。他在疑惑,肃州知府怎么会来。

    颜鹤丝毫没有官架子,面带笑容朝村民问好,看起来平易近人。

    那一张张黝黑的脸上布满褶皱,是他们烈日下依旧在田地里耕耘的见证。眼眸深邃,看向颜鹤的神情带着劳动人民独有的清澈。

    村长候选人只有王永和王青云,其余人手中各有一票,投给谁,全凭他们抉择。

    王永和王青云依次讲完宣言,站在树下等待投票结果出来。

    颜鹤展开一张又一张纸,旁边还有沈商陆协助。票数一一清点后,王永以十二票一马当先,成功继任宜和村村长。

    王青云听到结果,笑着祝贺道:“恭喜二叔继任村长,宜和村将在二叔的带领下越来越好。”

    话音刚落,底下的村民也异口同声道:“恭喜……”

    结果如王永所愿,但他却笑不出来,眉头紧锁,显然心事重重。简单朝道贺的众人拱手回礼后,他借口有事匆匆离开了这里。

    王青云紧紧攥住手里的纸条,瞥了眼步履匆匆的王永,紧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这场选举的结果不出大家所料,不过在结束后依旧有人窃窃私语——

    “不是说王永得了绝症吗?你说要是他哪天走了,我们这些选他当村长的会不会遭殃啊?”

    “青云也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做事应该不会这么绝情吧。”

    “难说……”

    颜鹤不经意听见他们谈话,默默把这些话记在心里。他人评价也是了解一个人的途径之一。

    好像王青云并不是个善茬。

    即使天边没有太阳的踪影,气温仍旧闷热到极致,风中夹杂热浪从远处袭来,只让人觉得口干舌燥。

    两间破烂的房屋中间有口枯井,很久没人用过,井边围着一圈杂草,已经长得半人高了。

    王永将衣袖挽至手肘上方,靠在墙边休息,过堂风穿插而过,带来些许凉意。闲暇时,他的脑海中闪过之前和刘承宇的对话,药引是新鲜的华盖,可在哪儿才能找到?

    “二叔,二叔?”王青云循着步子走来,却没见着王永的身影,于是大声叫喊道。

    王永的思绪被打断,呼喊声过于聒噪,他一脸不耐烦走到枯井前,说:“别喊了,我在这儿。”

    王青云提着下衣摆迈过杂草,屈腿坐在王永对面,“先前我就觉得二叔不对劲,继续当村长是你心心念念的事,如今尘埃落定,却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王青云一脸体贴,为他排忧解难。“表弟前些日子离开了宜和村,如今这村里就只剩下我们叔侄俩相依为命。二叔不妨把心事告诉我,两个人想对策总比一个人来得好。”

    王永看着王青云,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情,终究还是放下了心防。他愁容满面,叹息道:“我去找承宇看病,他告诉我这病有偏方能根治,但缺了味药引。”

    “什么药引?”王青云问。

    “华盖,新鲜的华盖。”

    王永这话一出,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

    顿了半晌,王青云才说:“当年许志尚意外坠崖,刘承宇不是把他的华盖当药引给你吃了吗?”

    十年前,许志尚坠崖后,刘承宇告诉王永以形补形,正巧他在山崖下看见奄奄一息的许志尚。但内心原则使然,他不敢杀人,于是冷眼旁观离开了。

    那华盖最后是怎么成为药引的,王永也不知道。

    “是,但那副药哪里管得了十年?这几年我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我还想……再多活几年。承宇说他把药方改良过,一定能药到病除,所以我必须找到这药引。”王永说着说着,像是下定了决心。

    王青云自然是要献殷勤的,目光坚定对他说:“二叔,我帮你找,五天之内,势必让你吃上新药。”

    王永和他对视,看王青云的眼神也发生了改观,从疏离变得感激。最后,他用沙哑的声音叮嘱道:“万事小心,千万不要被其他人发现,尤其是颜鹤。”

    “我知道。”王青云抬腿就要走。

    王永补了一句,“若你能找到,村长这位置我拱手让给你,权当谢礼。”

    闻言,王青云脚下一顿,点头称好。

    宜和村一如往常风平浪静,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七月半。这天天气凉爽,早晨还下了阵小雨,地面有些湿滑。

    清新的空气弥漫四周,颜鹤和沈商陆在小院里相对而坐,好生惬意。

    远处走来一人,身穿黑衣,袖口领口以红线收边,高马尾随身体移动而左右浮动,脚步稳健从田坎上走来。

    郅晗的速度飞快,片刻之间就进了小院。她手里拎着大包小包,齐整地放在石桌上。

    黑布料遮挡下隐隐约约露出一角,闪着金光。沈商陆探手一看,是纸钱和折成的金元宝。“你这是……”

    “今天七月半。”

    祭祀亡魂的日子。

    一轮圆月高悬于天,漆黑的天空繁星点点,整座宜和村被月光笼罩,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

    蝉鸣蛙叫不绝于耳,就连风也充斥着夏天的味道。

    有条小溪流经宜和村,水势盛大,就连枯水期也不曾干涸。岸边立着几盏灯笼做成的路灯,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微弱的光亮。

    宜和村村民都信鬼神之说,天才刚黑,溪流前已经堆满了人,放眼看去乌泱泱一片。

    郅晗刚来,岸边就吹起了一阵大风,那些在水面上飘着的河灯被吹得到处都是,纸钱堆的火苗左摇右晃,乘着风往天上飞。风拂过她的脸庞,发尾衣摆通通在随风飘动,好似有人在借风拥抱她。

    她直愣愣站在那儿,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句话——“我会变成风、也会化成雨,在每个你不知道的角落默默陪着你。”

    还没等郅晗回过神,狂风骤止。

    纸钱堆的火烧得越来越旺,那些河灯顺着河水漂流的方向流去,蜿蜒延伸。

    郅晗蹲在岸边,拿出准备的河灯,双手捧着放在水面上。嘴里念念有词,“又是一年中元节,我来给你们放河灯了,也不知道你们在那边过得好不好。都这么多年了,当真一次都不来我梦里啊。”

    说着说着,郅晗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没关系,等洗雪当初的冤情以后,我就来陪你们。别走太快,记得等等我。”

    ……

    河灯顺着蜿蜒的小溪一路漂流,混迹在其它河灯之中,逐渐消失在溪流尽头。

    郅晗依依不舍看着它离开,余光瞥见了两道忙忙碌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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