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坟被挖开,新土堆积在旁,十年过去,棺材里躺着的尸体已然白骨化,无法分辨。

    颜鹤灵光一闪,目光锁定白骨胸膛,解开衣物后发现他的肋骨被利器切割,留下锋利创面。

    据杨翡所言,许志尚下葬前尸骨完整,身上并无伤痕。既如此,肋骨上的痕迹便是下葬时突如其来的那场大雾留下的。

    “商陆,这道伤痕对应身体里哪个内脏?”颜鹤指着肋骨问。

    沈商陆定睛一看,肯定回答:“是肺。”似是想起什么,他又说,“昭卓叔的胸膛也被划破过。”

    面面相觑,二人噤声,不再说话。

    “许夫人,许夫人!”小五从远处跑来,喘着粗气叫喊,声音划破宁静。

    杨翡看着他,皱眉问:“怎么了?”

    小五弯着腰,将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语气中带着欣喜,断断续续说:“是许大哥,许大哥他从邻京回来了!许二叔叫我上山来寻你回去。”

    杨翡闻之大喜,一改愁容,内心暗暗松下一口气。

    *

    宜和村村口的空旷地界里,有一片靶场,是喜爱射箭的王青云提议修建的。每每空闲之时,他便会来此射上几箭。

    今日天气凉爽,清风徐来,偶有阳光从天际而下,不时又被白云挡住,变得阴沉起来。

    靶场里站着两个人,王青云手掌后侧用力握紧长弓,从箭筒中抽出铁头箭,右手扣弦,食指置于箭尾上方,又以拉力开弓,虎口靠近下颌时迅速放箭,箭矢正中靶心。

    “你的箭术又长进了。”王永看着他说道。

    王青云放下长弓,转动大拇指上用以保护手指的扳指,微笑颔首,谦卑回应:“二叔说笑了,不过是用来自娱自乐而已,何谈长进与否。”

    “二叔最近服用的新药可有效果?”他问。

    王永轻抚胡髯,点头说:“也许罢,近日咳嗽次数渐少,似是痊愈之兆。”

    王青云闻言,拱手道:“侄儿在此祝愿二叔早日痊愈。”

    唯有亲近之人懂得如何讨对方欢心,王青云亦不例外,投其所好,使得王永喜笑颜开。

    王永笑着拍他的肩膀,将之前给予的承诺重新提出来,“明日我便在槐树下宣告,退位让贤,将村长之位予你。”

    “多谢二叔。”

    内心疑问困扰王永,他不禁开口问:“侄儿,昭卓可是你杀的?”旋即又补充道,“颜鹤现在在查,万一查到我们身上怎么办?”

    王青云不以为意,将长弓收起,又把箭矢稳稳插进箭筒里,安闲自得对他说:“这件事二叔且放宽心,我自有对策。”

    听见这话,王永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不解道,“你当初怎么会选昭卓呢,颜鹤毕竟是他哥哥的徒弟,他死了必然惊动颜鹤……”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小五急匆匆往靶场跑来,行礼作揖后表明来意,“村长,许大哥回来了,许二叔请您去许家吃午饭。”

    说罢,眼神为难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王青云。

    王永点头和他一同离开,走到王青云身旁时朝他摆手道:“既是许家家宴,又是阿乾回村,你不便前去,就先回吧。”

    “是。”王青云默默隐藏内心想法,目送王永和小五往许家走,二人身影逐渐消失。

    王永抵达许家时,热闹的气氛穿过庭院扑面而来,闲暇交谈声不绝于耳,时不时夹杂几声大笑。

    “许二叔,许大哥!村长来了!”刚跨进门槛,小五便大声朝里面喊去,引来杨翡注意。杨翡领着许乾往小院走,礼数周到朝王永行礼。

    三年前,许乾进京赶考获同进士出身,之后可谓是平步青云,轻而易举当上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邻京县丞。如今阔别三年再见,身上的书卷气少了,从内而外散发的儒雅却丝毫没变。

    王永仰头看向许乾,一脸欣慰,手搭在他的小臂上,以长辈的慈祥语气对他说:“阿乾真是出息了,这几年不见,完全像变了个人,如今更是一表人才啊。”

    “王叔谬赞,实在愧不敢当。”许乾勾起嘴角回以微笑,礼貌回应。

    王永问:“阿乾这次打算留多久?”

    “大概四五日吧,等母亲收拾好行李。这次回来将接二叔和母亲去邻京,这两地相隔甚远,俗言远水解不了近渴,离得近些也好有个照应,至于住处亦置办妥当,前去即可。”

    杨翡莞尔一笑,看儿子的眼神无比欣慰。王永也点头道:“甚好甚好。”

    说罢,他的余光看见颜鹤一行人也在,和许乾闲聊几句后走向颜鹤,寒暄道:“颜大人。”

    杨翡端来一盏茶,递给王永,刚递过去就听见颜鹤问他,“村长前天未时到酉时在哪里?”

    王永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颤,面色如常佯装回忆道:“前天?前天隔壁村长邀我赴会,是小五同我一道去的,早晨出发,夜里才回来。”

    在饭桌前帮忙的小五点头说:“那日是我陪村长去的。”

    颜鹤颔首示意,又彼此闲聊了几句,将刚才问话的目的悄无声色掩盖过去。

    庖屋里,许志行不停忙活着,一个人又烧火又做饭,处理得游刃有余。王永眼里有活,走进庖屋便坐在灶头烧柴。

    火光倒映在王永脸上,他有意无意提及,“我听说杨翡今天带颜大人他们上山去了?”

    切菜声戛然而止,许志行脸色一沉,显然对杨翡的决定不满,“嗯,说是去祭拜我哥。”

    “可我听说他们上山挖了你哥的坟。”王永叹息道。王永清楚地知道许志尚对许志行而言有多重要,也知道他是个传统守旧之人,掘坟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一定无法接受。

    果不其然,许志行脸色大变,怒气冲冲把菜刀放在砧板上,扭头朝门外走。刚好撞上进来帮忙的杨翡,怒火中烧的许志行顾不得还有外人在,赶忙质问她:“为什么要让他们挖我哥的坟?”

    面对许志行的咄咄逼人,杨翡欲言又止,等到王永离开后她才开口说:“你心里明白志尚不是死于意外,既然知府大人在,让他把这件事查清楚也是还志尚一个公道,有何不可。”

    闻言,许志行的怒气逐渐降下,又问她:“可是……一旦当年的事被揪出来,阿乾的事不就暴露了?还有那个人……他那么厉害,万一报复起来,你怎么应付得了?”

    杨翡宽慰道:“阿乾近日回村,便是来接我们去邻京的,只要离开这里就能脱离他的掌控。在走之前,我想查清真相让志尚安息,这么多年来,查清志尚死因是我唯一的愿望。”

    “至于阿乾,我有分寸,不会让他知道的。”

    “如此就好。”

    正厅里自觉划分成两派,颜鹤、沈商陆和许乾闲聊京中之事,而郅晗和小五围在小院里斗蛐蛐。

    杨翡端着菜从庖屋走出来,摆好盘后在围裙上擦手,招手招呼道:“吃饭了,快过来坐。”

    众人纷纷落座,桌上菜品琳琅满目,鸡鸭鱼肉种类齐全,色香味俱全。杨翡落落大方对他们说:“都是些家常小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胃口,动筷吧。”

    王永拿起筷子,看见许乾旁边还空着位置,问:“志行呢,还在厨房忙活?”

    “我去叫二叔。”许乾从座位站起,干脆利落往庖屋走。“二叔,吃饭了!”

    尾音还挂在嘴边,许乾突然顿住脚步,瞳孔里倒映着面前的场景。突如其来的震惊一闪而过后,他及时迈大步走过去,把许志行揽在怀里,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已经断气的许志行倒在地上,但身体还没僵硬,显然刚死没多久。脸色乌青,嘴唇也呈紫黑色,和何昭卓死的样子一模一样,只是他没有被开膛破肚。

    “二叔!二叔!”许乾近乎嘶哑地扯着喉咙吼道,如此声嘶力竭却没能得到回应。

    自许乾离开饭桌已过去半柱香时间,还没有回来,直到郅晗查看情况,才发现许志行已经离世。抬眸时意外看见角落飘动的衣尾,身体本能反应驱使她径直朝那边追去。

    沈商陆连忙上前检查尸体,眉头一皱,沉下声说:“死因和昭卓叔一样,窒息而亡,死亡时间大概在半个时辰以内。”

    活生生的人蓦然变成一具尸体,出乎意外的情况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颜鹤的视线扫过他,隐藏在衣袖里的手不由得握紧。

    许志行的猝然离世使杨翡大惊,不禁回想起刚才和他的对话。难道……那个人在暗中监视他们?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她?

    念及于此,杨翡后背发凉,身体轻轻一颤。

    *

    今日的风大得出奇,郅晗的发尾不受控制四下摇曳,一路朝唯一的路追去。

    她能肯定,刚才一瞥即逝的身影就是那天夜里引她去山上的那个人。

    郅晗脚下踩到硬物,立即躬身拾起,是一枚玉扳指。玉质算不得上乘,表面还有不少划痕,应该不是用作装饰,而是另有用处。

    追到空旷地界,呼啸而来的狂风吹得树枝唰唰作响,卷起树叶在半空乱舞,严重干扰郅晗的判断。

    等风停下来,黑衣人平稳落在郅晗身后,悄无声息盯着她看。

    “你就是郅晗?”他上下打量着她,问道。

    郅晗循声转身,和他四目相对,眼神瞬间变得警惕,握剑柄的手猛得用力,放置身体侧后方,做防备状。

    下一刻,黑衣人连续点地逼近郅晗,握武器的手举过头顶,利剑倏地破风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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