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宜和村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余晖仍红透半边天。弯钩似的明月在天际若隐若现,一堆人马浩浩荡荡回了颜鹤的住处。

    王永和小五从何昭华的屋里走出来,正巧撞见手持长矛的官兵下山,见状大吃一惊。“出什么事了?怎么招来这么多官兵!”

    小五一脸茫然,目不转睛盯着那些官兵看,摇头说:“我不知道。”

    正在心惊胆战的王永闻言,瞥了小五一眼,原本他也没指望能从小五口中得出什么有用的提议,于是边走边说,“走,过去看看。”

    愣在原地的小五看见王永走远,忙不迭追上前。“嗳!村长等等我。”

    话音还未落,小五猝不及防撞向王永后背,他揉了揉发痛的额角,一口童稚之音,“村长怎不进去?”

    小五抬起头,顺着王永的视线望去,看见四个官兵共同抬着昏死过去的人,且胸膛被利箭所刺,性命堪忧。定睛一看,竟是颜鹤大人!

    “官爷,这是发生什么了?”小五抬手截住其中一个官兵,好奇发问。

    步履匆匆的官兵停下脚步,叹了一口气,压着声音说:“颜大人在半山腰被歹人射了一箭,如今命悬一线,情形危急啊。”

    小五闻之色变,瞪大双眼问,“谁干的?”

    “这……我不清楚。”说罢,官兵一路小跑重回队列之中。

    王永心中大致有谱,唤来小五,由他扶着走了进去。可能王永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走路时的步伐有多沉重。

    “村长,到了。”小五的声音将王永拉回现实,只见大门敞开,身侧端水盆的士兵来来往往,脸色都算不得好看。

    王永打起精神往里走,直到他在床边站定,看见触目惊心、鲜血淋漓的场景,隐在衣摆下的双腿终于止不住发颤。

    “怎么伤成这样?”他问。

    内心怒火无处发泄的郅晗听见这话,当即拎起王永的衣领,直抵墙角。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对他说:“都是你那该死的侄儿做的好事!如果颜鹤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们。”

    “是,是,那是自然。”王永自知理亏,忙不迭在一旁附和。

    郅晗恢复理智松开手,冷哼一声,“你最好祈祷他没事!”,紧接着回到床边。

    因为失血过多,颜鹤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眼皮重重合拢,昏迷不醒。利箭仍扎在他的胸膛处,衣物也被缓缓渗出的鲜血染红,呼吸逐渐微弱,奄奄一息。

    沈商陆从医馆回来时,肩上背着药箱,脚下生风走向床头。又急忙拿出药箱里的金疮药和小刀,整齐划一摆放着。

    只见他折断箭羽,抬手扔向地面,箭羽与地面碰撞,那是寂静的环境中唯一的声响。

    “把酒递过来。”沈商陆一边拿刀一边说。“再帮我把他衣服脱了。”

    郅晗反应迅速,几乎在沈商陆刚把话说完时把酒坛子递到他面前。说时迟那时快,她又拿起剪刀剪去颜鹤胸膛处的衣裳。

    沈商陆目不斜视接过酒坛,将白酒淋在刀刃上,面色严肃把刀尖抵在颜鹤早已血肉模糊的胸膛上。

    纵使是受过不少伤的郅晗,也在看见此情此景时眉头紧锁,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衣裳,手背因用力而青筋暴起。

    “拿着,如果他被痛醒一定要及时放在他嘴里让他咬,避免他咬舌。”沈商陆交代道。

    郅晗接过粗布,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好。”

    泛着白光的刀尖逐渐深入颜鹤的肌肤,鲜血瞬间流出。又过了一会儿,藏在血肉里的箭矢裸.露出来,沈商陆顺势将它取出。

    “幸好没有刺中要害。”沈商陆如释重负般开口,言语中带着不自主的欣喜。

    箭矢离要害只差半寸,要是再近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取出裹满鲜血的箭矢后,沈商陆把金疮药洒在颜鹤的伤口以止血,又剪了一块细布包扎他的伤口。被鲜血染红的水倒了一盆又一盆,至此,终于也算是到头了。

    “让他好好休息吧。”沈商陆背起药箱打算离开,看见郅晗愣在原地时开口道。

    郅晗小心翼翼问他,“他……会醒过来吗?”

    “那是自然。”兴许是怕郅晗思虑过重,沈商陆用轻快的语调笑着回应。“不过他身子骨本就虚弱,又受这么重的伤,这段时日需要你好生照料才行。”

    闻言,郅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和沈商陆一起退出了房间。

    刚走出去,许乾迎面而来,拱手作揖后第一时间关心颜鹤的情况,“颜大人他怎么样了?”

    “箭矢已经取出,目前没有性命危险。但何时能醒来,尚未可知。”沈商陆说。

    王永闻言,内心很不是滋味,双手紧握成拳,决心要找出王青云,给颜鹤赔罪。于是借口离开,跨出门槛后转身走进拐角。

    “母亲家中有补品,她平日里节俭不肯吃,如今也是派上用场了。”许乾说,“颜大人是因为我们母子俩才落得如此田地的,若是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在下义不容辞。”

    颜鹤身子弱,除了喝药以外,吃点补品强身健体也好。

    沈商陆颔首,视线落在郅晗身上,勾唇一笑,“和许大人去拿吧。”

    于是,照顾颜鹤的责任自然而然落在郅晗身上。

    *

    一连过去几天,颜鹤都没有要苏醒的迹象,但是面色不像起初那般苍白,已经有些血气了。与此同时,王青云也没有出来兴风作浪,宜和村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郅晗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体贴入微照顾颜鹤。煎药亲自煎、喂药亲自喂,就连吃食也是跟着杨翡学做的。

    天色渐晚,郅晗端着餐食往卧房走,一口一口喂颜鹤喝粥。只可惜颜鹤仍在昏迷,大部分粥都没能入口。

    郅晗用手帕擦去他嘴角没能喝进去的粥,边收拾边说,“你说你这人,醒着的时候执着不听话,昏迷的时候也要和我作对,是不是?”

    半晌,郅晗端来一盆水替颜鹤擦拭,握起颜鹤指骨分明的手时,她看见手上练习打铁花时留下的伤痕还没褪去,轻声道:“快醒过来,好不好?”

    “我以后一定不和你斗嘴吵架,快醒来吧。”

    ……

    在郅晗没有看见的角落里,颜鹤平放在身侧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不知不觉间已经夜深人静,郅晗守在颜鹤床边睡了过去。从颜鹤中箭那天起,郅晗每晚都在守着他,不曾有一日离开。

    第二天,旭日东升,早晨的阳光算不得毒辣,从窗外洒进来,有些刺眼的光线照着床上的人,他本能抬起手挡光,合拢的眼皮逐渐睁开。

    床边趴着睡的人还没醒来,颜鹤就这样看着她,眼眸氤氲笑意。不知不觉间,他缓缓抬起手,逐渐靠近郅晗的脸颊。

    好像面前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他想。

    颜鹤的嘴角压不住地上扬,刚要接近却还没接近时,郅晗倏地睁开眼睛,和颜鹤四目相对。而颜鹤的手悬在半空,在她睁眼的瞬间,立即抽回了手。

    “颜鹤?你醒了!”郅晗喜出望外,急忙朝屋外跑去,“商陆,颜鹤他醒了!”

    声音逐渐远去,颜鹤垂眸看着自己收回的手,嘴唇一张一合,“还好,我醒来了。”

    还好还来得及。

    沈商陆疾步从门外而来,坐在床沿为他诊脉。脉象已趋平稳,沈商陆皱起的眉头逐渐舒展,笑着对他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多亏有你们照顾。”颜鹤说。

    沈商陆扭头看了眼靠在床边的郅晗,意有所指,“我不过是帮你取出箭矢而已,真正照顾你的人可不是我,某些人这几天不眠不休,日日守在你床前,真真是辛苦极了。”而后他识趣地站起身,“如今你的身体已无大碍,我就不打扰你们俩了。”

    等他离开后,郅晗关切地询问,“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颜鹤摇头,除了偶尔隐隐作痛的伤口以外,其他一切正常。

    屋里陷入一片寂静,郅晗率先开口打破沉寂,“你昏迷的这几日里,王青云踪影全无,肃州府衙调来的官兵搜遍宜和村都没能找到他。或许是事情败露,他们逃走了。”

    “也许罢。”颜鹤刚从沉睡中苏醒,声音还比较虚弱,听起来有气无力。“王永还在村里吗?”

    “在,他倒是配合,说一定会找出王青云,还你一个公道。”

    颜鹤颔首,“如此便好。”

    找出王青云并非难事,颜鹤心中已有对策。他想另外找个话题聊,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欲言又止,房里又陷入了沉寂。

    “这几日,多谢你的照顾。”颜鹤开口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颜鹤抬眸看着她,鼓足勇气对她说:“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我才明白有些事不该成为遗憾……”

    砰砰砰——

    敲门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颜鹤还没说出口的话,他掀开被子正打算下床,却被郅晗拦住,“你大伤未愈,在床上休息便是。”

    话音刚落,郅晗则打开了门。只见许乾孤零零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篮子吃食。许是察觉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他指着手里的食物,挤出笑容说,“我是来送饭的。”

    “颜鹤他醒了,进来说吧。”

    许乾来此之前已经和沈商陆碰面,得知颜鹤苏醒的消息后,杨翡不顾自己尚未痊愈的身体,马不停蹄做了颜鹤最爱吃的糕点让许乾送来。

    “不必了,颜大人身体尚且虚弱,我便不叨扰。”许乾把木篮递给郅晗,“这是母亲特意给颜大人做的糕点,还请笑纳。”

    郅晗还没缓过神时,许乾已经下楼离开了,房里又一次剩下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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