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把一杯温热的澳瑞白递给许佳元，许佳元接过，道了声谢。
陈树的声音从许佳元的头顶远远地飘来，“后悔了吗？”
许佳元到现在都还非常清楚的记得当时面试的场景。
那时候她面临本科毕业，正在到处寻找能够留用的实习机会，后来一封封简历投出去之后，终于收到了天达律师事务所的面试通知。
面试当天，许佳元穿了一身刚斥巨资买的套装，踩了一双勉强驯服的高跟鞋，化了一个很清淡也很精致的妆，然后在坐了一个小时地铁之后，自以为从容不迫地、按时地走进了大楼，结果发现自己不会坐电梯。
那是坐落在陆家嘴的、全亚洲最高的建筑物，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有的大楼连坐电梯都需要换乘。
还好许佳元为自己预留了一点机动时间，因此没有迟到。最终，她还是顺利地向几位合伙人律师展示了自己已经练习了很多遍的自我介绍。
“各位律师好，我叫许佳元。”
坐在正中间的合伙人叫陈树，后来成为了许佳元的带教律师。
他的年纪刚刚好比许佳元大一轮，但看着很年轻，也很有上海男人那种独有的腔调。
陈树身高足足有185，因为保持了常年健身的习惯，身型也很不错，现在已经很少会有男人能把西装马甲穿的那么好看。
许佳元还记得面试结束的时候，陈树额外问了一嘴星座，许佳元老老实实的回答天蝎。
陈树一下子笑了起来，“哟，小姑娘蛮毒的嘛。”
之后会议室原本严肃的气氛也变得松快起来，没过几天许佳元就收到了offer。
一晃眼，居然也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在很多年之后，许佳元想起当时的自己还是会有点想笑，刚毕业的大学生，以为在ZARA买上一套上千的西装就已经是非常体面，却根本不了解除了聚酯纤维以外的其他面料。
如今，她的衣柜里已经全都是亚麻、醋酸、真丝这些乱七八糟的品类，毕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已然对服饰有了一点小小的了解，可她依然只会在人前做做样子——这些漂亮的小衣服在被穿上身之前永远没人去熨，再贵也是皱的。
她已经非常明白，最拿得出手的，根本不是衣服首饰。
而是她自己。
已经买了车的许佳元，也早就不会穿着高跟鞋通勤了，那些美丽刑具只会被扔在后备箱，只有需要的那一刻才会被换上。
她有的时候都不太能回想起来，当年的自己怎么能坚持每天穿着高跟鞋挤地铁。
这跟年龄有关系吗？许佳元不太确定。
但她觉得，但凡上过几年班，好像心里就没有不千疮百孔的。
手里咖啡的温度已经慢慢凉了下来，许佳元没说话，继续盯着澳瑞白出神。
上一次陈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刚成为实习律师不久。因为实习律师工资不高，于是，陈树给许佳元介绍了个家教兼职。
兼职很累，但报酬倒是甚是可观。
也是在某天中午，陈树同样买了两杯温热的澳瑞白，递给许佳元一杯，问她，“后悔了吗？”
虽然许佳元不知道陈树问的是对什么后悔，但对于刚刚面临毕业就已经找到工作的许佳元来说，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得叫人喜出望外。
所以许佳元答得毫不犹豫，“有什么好后悔的，我从来不后悔！”
而现在，许佳元23岁，陈树35岁，他们已经以工作伙伴的身份相伴彼此整整两年。
两年，能够改变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许佳元回过神来，冲着陈树轻轻笑了一下，“陈律师，这是你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了。”
陈树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我知道。”
许佳元索性抬起头直视陈树的眼睛，“我从来不后悔，我只往前看。”
陈树笑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许佳元不后悔是真的，往前看也是真的。
只是如果要问许佳元愿不愿意把这段日子从头来过，她也一定是不愿意的。
只要许佳元不愿，就没有人能把她留在身边。
就连他也不能。
他真的彻彻底底地失去她了。
许佳元在刚刚成为实习律师的时候，还是很迷茫的。
那时候她才开始和陈树一起出去谈客户接案子，碰壁常有不说，即便是签了合同，后续的客户维护依然不是件简单差事。
许佳元在被骂了很多次之后，才深刻地体会到律师也是服务业，也是乙方。
哪怕签合同的时候白纸黑字写好的甲乙双方平等协商，遇到问题友好解决，结果到头来所有人都是大爷。
如今，不管对面是冷屁股还是软钉子她都已经见怪不怪，反正见招拆招就是了。
干到现在，许佳元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做乙方的都是贱骨头。
在和陈树同行的两年里，许佳元逐渐从实习生成长为执业律师，她吃的苦太多，面对的诱惑也太多。
要说是否快乐，恐怕也是个中滋味百转千回。
短短两年内，许佳元就能够独立接案、办案，所有人都说陈树带出了一个好助理。
而陈树总是用他惯用的语气淡淡的回，“元总自己争气。”
以前的许佳元听到这种话，会感动，也会受宠若惊。
如今的许佳元听到这种话，只会当他们都在放屁。
人人都说她成长的速度快的超乎想象。
但少有人知她也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
是很多方面的苦。
不过即使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许佳元回想起来，依然也还是会觉得庆幸。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生活在童话里，要说她的人生，好像真善美从来就不是主流。
不过好在有陈树。
不然这么难走的路，她一个人该有多孤独。
许佳元回到工位上打开电脑，界面是一封写了一半的邮件。
澳瑞白彻底冷掉，她也已经不想再喝。
邮件正文的光标一闪一闪的，许佳元想了想，又开始噼里啪啦的敲键盘。
“我始终认为，作为律师，最能见识到这个世界上最繁杂的多样性，也最能接触到人性的最阴暗面。但是，面对不同情况的利益纠葛，如何进行权衡，如何进行取舍，如何坚守自己的价值序列，是每一位同行应该思考的问题。
我始终相信，如何确保自己的内心秩序不被扰乱，如何笃定自身而不被外界影响，这很重要。
按此前和陈律师协商过的那样，我会以独立律师的身份继续执业，而不再属于陈律师的团队。
但陈律师给予我的、和陈律师使我习得的一切，都将伴随我的职业生涯且永不失效。
我坚信自己会有似锦前程，也祝愿陈律师团队越来越好。”
落完了日期，许佳元有点想哭。
她想到以前，和那时候的自己相比，她确实已经变得更加坚强和勇敢。
许佳元平复了一下呼吸，把邮件点了发送。
几乎是马上，许佳元就收到了两条微信消息提醒，是陈树。
“邮件收悉。”
“但我不同意。”
陈树的声音从许佳元的头顶远远地飘来，“后悔了吗？”
许佳元到现在都还非常清楚的记得当时面试的场景。
那时候她面临本科毕业，正在到处寻找能够留用的实习机会，后来一封封简历投出去之后，终于收到了天达律师事务所的面试通知。
面试当天，许佳元穿了一身刚斥巨资买的套装，踩了一双勉强驯服的高跟鞋，化了一个很清淡也很精致的妆，然后在坐了一个小时地铁之后，自以为从容不迫地、按时地走进了大楼，结果发现自己不会坐电梯。
那是坐落在陆家嘴的、全亚洲最高的建筑物，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有的大楼连坐电梯都需要换乘。
还好许佳元为自己预留了一点机动时间，因此没有迟到。最终，她还是顺利地向几位合伙人律师展示了自己已经练习了很多遍的自我介绍。
“各位律师好，我叫许佳元。”
坐在正中间的合伙人叫陈树，后来成为了许佳元的带教律师。
他的年纪刚刚好比许佳元大一轮，但看着很年轻，也很有上海男人那种独有的腔调。
陈树身高足足有185，因为保持了常年健身的习惯，身型也很不错，现在已经很少会有男人能把西装马甲穿的那么好看。
许佳元还记得面试结束的时候，陈树额外问了一嘴星座，许佳元老老实实的回答天蝎。
陈树一下子笑了起来，“哟，小姑娘蛮毒的嘛。”
之后会议室原本严肃的气氛也变得松快起来，没过几天许佳元就收到了offer。
一晃眼，居然也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在很多年之后，许佳元想起当时的自己还是会有点想笑，刚毕业的大学生，以为在ZARA买上一套上千的西装就已经是非常体面，却根本不了解除了聚酯纤维以外的其他面料。
如今，她的衣柜里已经全都是亚麻、醋酸、真丝这些乱七八糟的品类，毕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已然对服饰有了一点小小的了解，可她依然只会在人前做做样子——这些漂亮的小衣服在被穿上身之前永远没人去熨，再贵也是皱的。
她已经非常明白，最拿得出手的，根本不是衣服首饰。
而是她自己。
已经买了车的许佳元，也早就不会穿着高跟鞋通勤了，那些美丽刑具只会被扔在后备箱，只有需要的那一刻才会被换上。
她有的时候都不太能回想起来，当年的自己怎么能坚持每天穿着高跟鞋挤地铁。
这跟年龄有关系吗？许佳元不太确定。
但她觉得，但凡上过几年班，好像心里就没有不千疮百孔的。
手里咖啡的温度已经慢慢凉了下来，许佳元没说话，继续盯着澳瑞白出神。
上一次陈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刚成为实习律师不久。因为实习律师工资不高，于是，陈树给许佳元介绍了个家教兼职。
兼职很累，但报酬倒是甚是可观。
也是在某天中午，陈树同样买了两杯温热的澳瑞白，递给许佳元一杯，问她，“后悔了吗？”
虽然许佳元不知道陈树问的是对什么后悔，但对于刚刚面临毕业就已经找到工作的许佳元来说，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得叫人喜出望外。
所以许佳元答得毫不犹豫，“有什么好后悔的，我从来不后悔！”
而现在，许佳元23岁，陈树35岁，他们已经以工作伙伴的身份相伴彼此整整两年。
两年，能够改变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许佳元回过神来，冲着陈树轻轻笑了一下，“陈律师，这是你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了。”
陈树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我知道。”
许佳元索性抬起头直视陈树的眼睛，“我从来不后悔，我只往前看。”
陈树笑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许佳元不后悔是真的，往前看也是真的。
只是如果要问许佳元愿不愿意把这段日子从头来过，她也一定是不愿意的。
只要许佳元不愿，就没有人能把她留在身边。
就连他也不能。
他真的彻彻底底地失去她了。
许佳元在刚刚成为实习律师的时候，还是很迷茫的。
那时候她才开始和陈树一起出去谈客户接案子，碰壁常有不说，即便是签了合同，后续的客户维护依然不是件简单差事。
许佳元在被骂了很多次之后，才深刻地体会到律师也是服务业，也是乙方。
哪怕签合同的时候白纸黑字写好的甲乙双方平等协商，遇到问题友好解决，结果到头来所有人都是大爷。
如今，不管对面是冷屁股还是软钉子她都已经见怪不怪，反正见招拆招就是了。
干到现在，许佳元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做乙方的都是贱骨头。
在和陈树同行的两年里，许佳元逐渐从实习生成长为执业律师，她吃的苦太多，面对的诱惑也太多。
要说是否快乐，恐怕也是个中滋味百转千回。
短短两年内，许佳元就能够独立接案、办案，所有人都说陈树带出了一个好助理。
而陈树总是用他惯用的语气淡淡的回，“元总自己争气。”
以前的许佳元听到这种话，会感动，也会受宠若惊。
如今的许佳元听到这种话，只会当他们都在放屁。
人人都说她成长的速度快的超乎想象。
但少有人知她也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
是很多方面的苦。
不过即使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许佳元回想起来，依然也还是会觉得庆幸。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生活在童话里，要说她的人生，好像真善美从来就不是主流。
不过好在有陈树。
不然这么难走的路，她一个人该有多孤独。
许佳元回到工位上打开电脑，界面是一封写了一半的邮件。
澳瑞白彻底冷掉，她也已经不想再喝。
邮件正文的光标一闪一闪的，许佳元想了想，又开始噼里啪啦的敲键盘。
“我始终认为，作为律师，最能见识到这个世界上最繁杂的多样性，也最能接触到人性的最阴暗面。但是，面对不同情况的利益纠葛，如何进行权衡，如何进行取舍，如何坚守自己的价值序列，是每一位同行应该思考的问题。
我始终相信，如何确保自己的内心秩序不被扰乱，如何笃定自身而不被外界影响，这很重要。
按此前和陈律师协商过的那样，我会以独立律师的身份继续执业，而不再属于陈律师的团队。
但陈律师给予我的、和陈律师使我习得的一切，都将伴随我的职业生涯且永不失效。
我坚信自己会有似锦前程，也祝愿陈律师团队越来越好。”
落完了日期，许佳元有点想哭。
她想到以前，和那时候的自己相比，她确实已经变得更加坚强和勇敢。
许佳元平复了一下呼吸，把邮件点了发送。
几乎是马上，许佳元就收到了两条微信消息提醒，是陈树。
“邮件收悉。”
“但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