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最近工作倒是清闲了一阵。

    比起十一二月份,这会算是业务淡季。

    许佳元忍不住开始盘算,今年回去是不是就收不到压岁钱了。

    而且她都工作了,是不是还要给小辈发红包啊?

    吗的,自己还没赚到几个子儿呢,钱净往外走。

    许佳元越想越伤心。

    陈树倒是没把许佳元扣到除夕,直接给她批了三天居家办公,意思也就是让她提前回去。

    许佳元喜笑颜开。

    陈树又忍不住逗她,“居家办公工资打折。”

    许佳元脸臭的跟什么一样,“那我过年要在律所加班,你给我三倍工资当加班费。”

    陈树才不怕她威胁,“我可没同意你提的加班需求,擅自加班可不算。”

    许佳元咬牙。

    她还不如不懂劳动法呢,省的还要被陈树气的少活好几天。

    除夕夜许佳元和陈树互道了新年快乐,然后从大年初一开始天天起大早走亲戚。

    从许佳元上大学开始,走亲戚、买东西,就都是她来操持的。

    早些年徐莉和许明的关系可以说是很差,两个人闹的差点都要离婚。可能是年纪大了吧,两个人也吵不动了,这日子反倒越过越安生。

    不过每年的除夕夜,徐莉还是坚持不去许明家里拜年。

    之前有段时间她直接和许家的所有亲戚都不再来往,也就是从这几年开始,才慢慢缓和了一些。

    主要是许佳元在里头也没少下功夫。

    她倒不是劝徐莉放下前尘过往,宽以待人。

    她只是和徐莉说,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徐莉头一次听到女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真真被吓了一跳。

    只是个十九岁的孩子,怎么还说到生死了?

    不过她也知道女儿比同龄人更早熟,加上学的这专业,所以又觉得她理智点儿也不奇怪。

    再说回这句话,想想也不无道理。

    徐莉这辈子没少吃苦,她小时候的生活也是好一阵坏一阵。她自己的爹妈,也就是许佳元的外公外婆,感情也有几乎破裂的时候。

    而那个时候,徐莉的小妹没出生,大姐又被寄养在姑妈家,她是家里唯一那个记得这段日子的小孩。

    她的童年充满了打压式教育。

    她也习惯了每天在惴惴不安中度过。

    所以她只能变得更懂事。

    而徐莉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叛逆的事,就是跟了许明。

    许明家庭条件就很一般了,家里都是农村人,也并不富裕。

    许佳元的爷爷是村里的“传统手艺人”,对笙啊箫啊的各种乐器都很精通,谁家里办红白喜事,都会请他去吹吹打打。

    奶奶要管好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但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所以家里的日子过的也是紧巴巴的。

    后来徐莉偷偷跟许佳元说,许佳元的奶奶,已经是爷爷的第三个老婆。

    这事儿就是放在今天,许佳元也会觉得大为震撼,尤其还是在那个年代。

    但许佳元并不了解爷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小时候她在奶奶家里呆过半年,那半年就几乎是她对爷爷的全部印象了。

    反正也是总和奶奶吵架。

    然后吵了没多久人也没了。

    许明上头还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其中一个姐姐也不是许佳元奶奶亲生的。

    但许明作为家里老幺,还是众星捧月般,被一家子人宠着长大的。

    许明很聪明,他是那个年代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小孩。

    整个村子都觉得许明是最有出息的人。

    许明也这么觉得。

    许佳元的外公外婆一开始不是很喜欢许明。

    除了家庭条件不好,他们总觉得许明不够踏实。

    但徐莉铁了心就是要跟他,当爹妈的拗不过自己的女儿,最后还是妥协了。

    只是两个人欢欢喜喜的日子过了没几年,情况就开始急转直下。

    许明确实不是个脚踏实地的人。

    前些年靠着小聪明想要创业开公司,赚了一点点钱就膨胀的不行,然后没多久又开始赔钱。

    赔光了也不肯认栽,再借钱继续。

    所以许佳元还小的时候,家里情况最差的时候是有负债的。

    而许明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也没受过什么挫折,这道坎儿已经足以把他打到。

    他就这样背着债,在家里躺了两年。

    不光不上班,在家里也只是睡觉和上网,脾气还变得格外的大。

    但许佳元听到过他跟奶奶打电话。

    奶奶一直以为他还在外面当大老板。

    后来许明和他二姐商量,把二姐其中一套房子拿去做抵押贷款,二姐最后也同意了。

    但他二姐夫不知道,徐莉也不知道。

    徐莉爆发的那天,是因为许明不光又赔了个底掉,而且催债的人已经追到了徐莉的工作单位。她拿着菜刀冲着依然嘴硬的许明,嘶吼中带着一种很深的绝望。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和元元?难道只有你的姐姐和你才是一家人?”

    即将中考的许佳元就站在家门外,一脸平静。

    还是小孩的许佳元对家里各种风波总是无能为力的。

    但她总是对自己说,等长大了就好了,她就有能力解决问题了。

    所以许佳元高中的时候,学习刻苦的不行。

    那时候许明也终于决定出去打工还债,于是家里的生活终于变得平稳。

    许佳元那时候就在想,一定要考上好大学,不然就全都完了。

    彼时的她,还说不清楚是什么完了。

    但她就是觉得完了。

    好在她确实做到了。

    考上了985,也留在了上海。

    尽管年纪依然很小,但她变得越来越像家里的顶梁柱。

    于是从和不同的亲戚打交道开始,徐莉很多的烦恼都逐渐变成了许佳元的。

    徐莉觉得她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她终于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如今一家三口的生活看起来和很多普通人家一样,稳健小康,没有负债。

    徐莉没几年就要退休了,许明也在当地重新找了份工作。

    两个人打了大半辈子,现在慢慢也放下了很多事情,所以大部分时候还是开心的。

    许佳元其实很高兴,这是她期待已久的安稳。

    即使有的时候,她也会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

    别人家同龄的小孩,难道也和她一样,要在过年的时候独自奔走处理人情世故吗?

    别人家同龄的小孩,难道也和她一样,要在这个年纪扮演家里的大家长吗?

    别人家同龄的小孩,难道也和她一样,要处理那么多父母辈的关系吗?

    但那又怎么样呢?

    曾经没有能力保护的人,她现在可以保护。

    曾经没有能力解决的问题,她现在可以解决。

    虽然她也没有那么无所不能,但大部分情况她已经足以应对。

    虽然她有时候也会觉得累。

    但她可以不在乎。

    因为那是她在很多年之前就作出的选择。

    她不能后悔。

    毕竟她一直都是这样的。

    只往前看,从不回头。

    许佳元在家休假休的兴高采烈。

    她惯会哄人,把七大姑八大姨都哄的高高兴兴,然后姨姨姑姑们都说许佳元在外头上班不容易,让她领压岁钱一直领到结婚,还不要她给侄子外甥准备的红包。

    陈树还给她发了笔年终奖金。

    虽然不多,就五千块。

    有总比没有好,熬到拿证就好了,许佳元安慰自己。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她绝对是玉。

    说不定还是个上好的大绿翡翠。

    所以呀,莫欺少年穷。

    许佳元完成走亲戚的任务之后,几乎每天她都约了朋友在外头吃饭打牌。

    她人缘一直很好,所以即便是很久没联系的老同学老朋友,只要许佳元一喊,他们有空的话也都愿意出来。

    还有一点,其实是从陈树身上得到的启发。

    她开始有意识的去破圈拓客,虽然还远比不上陈树那样驾轻就熟,但她决定从维系已有的人脉开始。

    她有一天也会成为像陈树那样厉害的人,她是这么想的。

    徐莉忍不住念叨,“回来也不着家,怎么天天往外头跑。”

    许佳元顶回去,“不出去玩你又要嫌我天天在家窝着。”

    许明又出来当了和事佬,“行了行了,记得抽空回来陪陪你妈就是了。”

    看徐莉脸上还是老大的不乐意,许佳元又重新规划了一下她的时间安排,每和朋友在一起玩三个半天之后就给爹妈安排一个半天的专属亲子时光,以及每两天要在家里吃一次晚饭。

    她排着排着就觉得有点恍惚。

    怎么感觉自己又在上一种很新的班。

    还格外的母慈子孝。

    打工人过年也休息不了几天,很快许佳元又被返工的人潮裹挟回了上海。

    上班第一天,许佳元给陈树带了杯热的澳瑞白。

    张谌又在隔壁座位叫起来了,“小佳元偏心,我怎么没有?”

    许佳元笑眯眯的回,“你给我发年终奖,我也请你喝。”

    张谌不服,“让前辈占点便宜都不行,那我要喝树哥的。”说完伸手就要去拿。

    陈树毫不留情的打了张谌的手一巴掌,“滚远点。”

    许佳元哼着小曲儿快乐地回了助理区。

    张谌一脸委屈,“树哥,你变了。”

    陈树懒得理他。

    张谌没完没了,又开始说别的,“我说树哥,小佳元实习期满还有好几个月呢,你这业务量不考虑再找一个有证的低年级律师吗?”

    陈树答得言简意赅,“有佳元就够了。”

    张谌“切”了一声,“佳元才多大,她哪能撑起来。”

    陈树又没吭声。

    许佳元要从实习生开始算的话,跟了陈树已经有将近一年。

    陈树早就没觉得许佳元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了。

    两个人日日朝夕相对,只有他最清楚许佳元成长的到底有多快。

    如今,他们的默契自是不用多说,陈树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是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话,许佳元都能读懂。

    如果要论业务能力和市场能力,她也未必会输给一个刚拿到执业证的低年级律师。

    陈树觉得欣慰,但也觉得有点儿心疼。

    他知道许佳元走到今天吃了多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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