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考虑很久，沈清冉决定暂时先搁置鹅厂的邀约。
《武魂无疆》最近又有新活动，她还有很多事要忙。可以的话，她希望今年自己的年终奖能够翻倍。
周一的早晨，永远是那样手忙脚乱。踩点打完卡后，沈清冉坐在工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工作群，看看有没有要沟通的美术需求。
她正和九九对着新出的下一个版本时装概念，突然祁老师那边弹出一个消息：
“下午两点钟，你来一下2号会议室，我和浩哥有事找你。”
收到这则消息，沈清冉心下一惊，祁老师很少用这样严肃的语气，还是私发给自己去会议室面谈，难道是自己最近工作出了什么问题？
还是……鹅厂挖墙脚的事，走漏风声，被祁老师他们知道了？
怀着这样惴惴不安的心情，沈清冉连午饭都没能好好吃，两点钟一到，立即前往2号会议室。
站在玻璃门前，她又看了看附近，确认祁老师只叫了自己一个人。
沈清冉深吸一口气，总算敲了敲会议室的门。
随着一声“请进”，沈清冉推门而入。
才一进去，她便发现，里面除了制作人浩哥和祁老师外，还有一张陌生男子面孔。对方看起来三十五左右，中等体型，肤色微黑，穿着公司文化衫，不修边幅的样子……嗯，很典型的大佬打扮。
接触到沈清冉疑惑的眼神，浩哥介绍道：“这是《代号X》那边转来的资深数值黎爷，之后将担任我们手游的主策。”
《代号X》是工作室旗下的另一个项目，传言研发过程一直不太顺利，人员变动比较频繁，沈清冉没想到他们的数值会来手游当主策。
说到《武魂无疆》的手游……制作人浩哥在端游上线之初，就打算开手游版本，现在看起来，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喽？
但这一切，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沈清冉很迷茫。
大概看出沈清冉的迷茫，祁老师终于开口：“手游现在工期很紧张，原画大多是新人，我同时管两边压力比较大，我和浩哥讨论过后，准备调你去手游支援，你经验丰富，带那边的校招生我比较放心。”
沈清冉明白了。
这样的安排，相当于她在担任手游原画组长的同时，还得作为导师，培训一波校招新人？
虽说确实是个锻炼的机会，但……能升职吗，能……加薪吗？
见沈清冉没有说话，祁老师又道：“如果手游上线顺利，我想，你会成为猪厂目前最年轻的一任主美。”
最年轻的主美。
好吧，即便这是个饼，也是个蛮有诱惑力的饼。
实际上，在按资排辈的猪厂，沈清冉算是升职非常快的那种美术。
她毕业那会，因为已经是百万粉丝的知名网红插画家，所以拿的是SSP校招offer，入职伊始便是3-2，半年后因为表现优异，破格提拔至3-3。后来沈清冉的第一个古风乙女项目小爆，当年顺利晋级4-1。
等乙女项目露出颓势，她内转去了还在预研期的《武魂无疆》，随着《武魂无疆》的大爆，老板心情大好，一挥手，基本上参与研发的人员都往上升了一级。这次金龙杯的胜利，又让她成功跻身4-3。
要知道大多数美术，在猪厂呆了七八年，都不一定能晋升至4-3。
如今听祁老师的意思，如果手游能像端游一样成功，她又可以升职了？能在猪厂拿到主美名头的人，可都是5-1往上走。
放到业内，被人尊称一声大佬也不为过。
而此时的沈清冉，才不过25岁。
心念电转之间，沈清冉已经做好决定。
注视着祁老师和浩哥，她表情诚恳，一字一句认真道：
“谢谢祁老师和浩哥的信任，我一定会带好新人，让手游的原画水平不逊色于端游，甚至更胜一筹。”
说完，她又转向手游主策黎爷，向他伸出手：
“你好，原画沈清冉，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黎爷淡淡一笑，和沈清冉握了握手，“合作愉快。”
调动的流程确定下来，今天剩下的工作就是搬工位。还好两个项目组距离不远，九九虽然失落，但还是表示以后两人可以一起约饭。
等工位上的东西整理完，电脑挪到新的地方，顺利开机启动，黎爷拉她进了手游工作群，沈清冉略略扫了一眼，发现好几个熟悉的ID，看来为了保证手游质量，制作人浩哥还是颇调了一些老将过来。
不过美术组和祁老师说得一样，大多都是新人。
也不知道之后是个什么情况。
沈清冉这样想着，按照项目文档指示，老老实实安装起工程文件，顺便浏览手游相关的美术设定。
一切忙完，差不多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好不容易下班回家，她只觉得头晕脑胀，躺在沙发上刚喘口气，微信弹出来自苏舜卿的新消息：
“冉冉，昨晚你没找我，我很失落。”
附带一个猪猪委屈的表情包。
凝视着对话框里这行字，沈清冉不知道该回什么。
昨晚她想了一晚上，还是没有告诉苏舜卿她和韩序的谈话内容。
毕竟严格意义上，他们认识不久，只是比普通朋友更好一些的关系。至于未来是否会成为恋人……
缘分，天意，因果，唯独不可人求。
年少时看见清风看见明月看见山中高士晶莹雪，总想伸手触碰，强行占有。
如今她却明白，清风浩荡，只因江面辽阔，无船帆阻挡。明月皎洁，是薄云不曾遮蔽任何光华。积雪晶莹，皆由空山寂静，无人涉足其中而起。
所以，悄悄守护，温柔祝福，是对她和他的未来，最好的选择。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若世上真有神佛，她会跪在佛前虔诚祈求，唯愿他今后星途坦荡，无病亦无忧。
带着这样的想法，沈清冉在对话框里敲下一行字：
“餐厅在紫金港附近，学生很多，和你的粉丝群体应该有很大重合，我不太想给你带来麻烦。而且……”
她想了想，回复：“我和韩学长没聊什么，他开了220W的年包希望我去深城鹅厂总部，不过今天我被调到手游组，如果手游研发顺利，之后应该能晋升成主美。所以大概率是不会接鹅厂的offer了。”
“220W？冉冉你也很厉害了。”苏舜卿回复一如既往的迅速，还发了个膜拜大佬的表情。
沈清冉被他逗笑，“比起你们还是算不了什么啦。你光是一个游戏代言，就已经是千万了。”
苏舜卿很谦虚，“圈子不同而已。冉冉，以你的条件，如果走娱乐圈的路子，说不定比我挣得还多呢。”
聊到这里，沈清冉有些惆怅，也许是苏舜卿让她觉得可以信任，她总算将长久以来的心声，向他和盘托出：
“其实入行之初，我是想做3A游戏的。”
“所以韩学长说他之前做过《刺客》系列，他在鹅厂的新项目也是做武侠开放世界的时候，我很心动——不是因为薪资，而是因为我很崇敬每一个在中国的大环境下，还能坚持做3A的游戏人。比起中国主流的手游，3A游戏的成本和盈利……其实很难成正比。”
她苦笑：“之前甚至有言论，说中国不需要3A。”
“那你可以考虑接这个offer的。”苏舜卿如此道。
看见苏舜卿的提议，沈清冉迟疑片刻，回答：
“先看情况吧。在猪厂呆了这么多年，说完全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而且已经定居杭城的情况下，换城市的成本有些高。”
“祁老师是带我入行的老师，我不想辜负他培养我的苦心。而且鹅厂的武侠开放世界，只上手游和端游的话，大概率不是3A游戏。”
“等手游顺利研发上线，我想，到时候我应该会尝试去做一款真正的3A项目——面向全球的那种。”
“我想让全世界的玩家，能通过游戏，感受中国文化的魅力。”
“我希望，在主机3A游戏领域，并非只有外国厂商一家独大。”
“而这，也是我进入游戏行业的初心，矢志不渝，从未改变。”
面对沈清冉的长长一番话，微信的顶部显示苏舜卿在输入，但沈清冉等了很久，都没有传来新的消息。
看到一片寂静的聊天框，沈清冉决定先去洗漱。就在她做完日常的护肤步骤，上床睡觉的时候，苏舜卿总算回复沈清冉：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而我，也会见证你完成你的理想。”
彼时沈清冉正倚着床头枕，翻看《刺客》系列的游戏设定画集。看到亮起的手机屏幕后，许久，她也回了他一句：
“我也会见证你成为中国乃至亚洲的顶流巨星，一起加油。”
然而这次，苏舜卿没有再回她。
电竞酒店的顶楼套房里，月色清冷如霜，年轻的顶流爱豆注视着电脑桌前那一张陈旧泛黄的Z大录取通知书，眼眸低垂，久久不语。
——————————————————
翌日，天光大亮，沈清冉准时被闹铃叫醒。
想起今天是自己在手游组的第一天，作为原画组长，她可千万不能迟到。
匆忙洗脸刷牙后，沈清冉赶到公司，还好，提前十分钟到达工位。
电脑才一开机，黎爷那边就传了四五个美术需求过来，其中有张已经画好的角色三视图，黎爷不是很满意，希望沈清冉重新出一版。
其实以沈清冉的审美来看，这个名为凌喵喵的角色，整体设计已经很可爱了，保留端游特色的同时，形象更加少女化，很符合当下二次元的流行趋势。
然而，黎爷对此评价是：“太过幼齿，不够性感，恐怕无法吸引男玩家为皮肤付费氪金。”
面对黎爷的评价，沈清冉的太阳穴跳了跳，似乎有点理解昨晚搬到手游项目组后，旁边几个新人原画，提起黎爷时欲言又止的表情。
深深呼吸后，沈清冉耐着性子，礼貌问黎爷：
“那黎爷您希望的修改方向是？”
对话框那边很快弹出一行字：“腿加长，胸加大，裙子要更短一些。最好遮住一半大腿，这样做短裙的话，容易有话题度。”
面对这个要求，沈清冉看了看原画稿，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
思索过后，她回复道：“我觉得，凌喵喵的形象还是可以继续走可爱风，这样比较有特色。至于黎爷您说的腿加长是OK的，只是胸部最好斟酌一下，我担心会引起政策审核的风险，给游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以及……按照目前我对国内政策了解，哪怕裙子画得再短，也是要加安全裤的。不然必定会面临整改，也容易造成女性玩家反感。”
看见沈清冉的提醒，黎爷沉默片刻，道：
“可爱风这点我持保留意见。如果一定要走可爱风，你最好参考端游玲珑的天狐皮肤，加入魅惑的感觉。你应该知道，天狐皮肤销量是很好的。”
因为黎爷的坚持，即便沈清冉很可惜凌喵喵原本的设计，还是依照黎爷的想法，参考天狐皮肤，重新画了一版小恶魔版，同时将她的少女体型，调整得更加成人化。
毕竟，黎爷是主策，他说了算。
然而，等小恶魔版凌喵喵出来，黎爷还是觉得不够性感，希望沈清冉继续细化，沈清冉实在受不了，于是交给另一个新人原画进行。
最后新人在沈清冉画稿的基础上，按照黎爷指示，再次减少裙长，并加深了V领，然后为了规避政策风险，又在胸口做了些薄纱装饰。
等新人把画好的稿子给沈清冉审核，沈清冉……
真的是强行忍着所有的职业素养，发到群里并艾特黎爷呢。
果不其然，他对这一版画稿十分满意，迅速拍板通过。
本以为这次的分歧已经结束，不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往后的时光里，类似的意见不合越来越多。
等到盛夏的尾声，收到手游的文案悦悦发来的泳池比基尼时装需求，得知是黎爷的意思后，沈清冉终于忍不住，私聊黎爷：
“可是……我们……不是一个武侠游戏吗？”
或许是沈清冉之前三番两次的质疑，让黎爷彻底失去所有的耐心。他传了一张数值表格过来，沈清冉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过去一年《武魂无疆》端游所有皮肤的销售数据。
第一次，她设计过的那些游戏皮肤以数据的方式，如此直观展现在她眼前。
注视着波折起伏的曲线，沈清冉愣住了。
那些曾被她认为非常有艺术性的皮肤，销量甚至到不了她眼里“媚俗”皮肤的零头。哪怕是金龙杯苏舜卿的冠军皮肤有明星效应加成，也只是堪堪和一款动漫联名的黑色紧身性感皮肤打平手。
所以……
她一直以来坚持的想法，在商业化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吗？
随后，黎爷在聊天框里冷冷敲下这样两段话：
“我们游戏百分之七十都是男玩家，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女角色，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
“我作为主策，工作职责就是保证我们在最可控的美术成本下，获得最高收益，保证整个游戏的ROI节节攀升！”
ROI，DAU，LTV……
沈清冉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听到这些专业术语，每每工作室开月会，看见各个项目的大佬一本正经在讲台上分析各种数据，沈清冉都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做的不是游戏，而是一个收益数值曲线。
可黎爷拉出的这张excel数据图，又证明了他决策的正确性。
也许是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了，过了半晌，黎爷又发了一段话：
“冉冉，我也是3A玩家，实际上，《老头环》我也很喜欢，它的制作人是我到现在都很尊敬的业内巨佬。”
“但国内的大环境如此，我们所能做的，就是适应环境。”
“游戏，本质就是一个商品。”
于是沈清冉没有再说话。
只是默默在工作台，将泳装原画的工单状态，改成了正在进行中。
等这一批泳装时装原画，按照黎爷的要求全部出完，沈清冉注视着休假里剩余的年假额度，思考良久，还是默默点了一个休假申请。
这还是她工作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休长假。
以当前手游项目的研发紧张程度，沈清冉身为原画组长，其实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提出。
然而，她真的有些累，想好好休息一阵。
也顺便考虑清楚，自己未来将要前进的方向。
《武魂无疆》最近又有新活动，她还有很多事要忙。可以的话，她希望今年自己的年终奖能够翻倍。
周一的早晨，永远是那样手忙脚乱。踩点打完卡后，沈清冉坐在工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工作群，看看有没有要沟通的美术需求。
她正和九九对着新出的下一个版本时装概念，突然祁老师那边弹出一个消息：
“下午两点钟，你来一下2号会议室，我和浩哥有事找你。”
收到这则消息，沈清冉心下一惊，祁老师很少用这样严肃的语气，还是私发给自己去会议室面谈，难道是自己最近工作出了什么问题？
还是……鹅厂挖墙脚的事，走漏风声，被祁老师他们知道了？
怀着这样惴惴不安的心情，沈清冉连午饭都没能好好吃，两点钟一到，立即前往2号会议室。
站在玻璃门前，她又看了看附近，确认祁老师只叫了自己一个人。
沈清冉深吸一口气，总算敲了敲会议室的门。
随着一声“请进”，沈清冉推门而入。
才一进去，她便发现，里面除了制作人浩哥和祁老师外，还有一张陌生男子面孔。对方看起来三十五左右，中等体型，肤色微黑，穿着公司文化衫，不修边幅的样子……嗯，很典型的大佬打扮。
接触到沈清冉疑惑的眼神，浩哥介绍道：“这是《代号X》那边转来的资深数值黎爷，之后将担任我们手游的主策。”
《代号X》是工作室旗下的另一个项目，传言研发过程一直不太顺利，人员变动比较频繁，沈清冉没想到他们的数值会来手游当主策。
说到《武魂无疆》的手游……制作人浩哥在端游上线之初，就打算开手游版本，现在看起来，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喽？
但这一切，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沈清冉很迷茫。
大概看出沈清冉的迷茫，祁老师终于开口：“手游现在工期很紧张，原画大多是新人，我同时管两边压力比较大，我和浩哥讨论过后，准备调你去手游支援，你经验丰富，带那边的校招生我比较放心。”
沈清冉明白了。
这样的安排，相当于她在担任手游原画组长的同时，还得作为导师，培训一波校招新人？
虽说确实是个锻炼的机会，但……能升职吗，能……加薪吗？
见沈清冉没有说话，祁老师又道：“如果手游上线顺利，我想，你会成为猪厂目前最年轻的一任主美。”
最年轻的主美。
好吧，即便这是个饼，也是个蛮有诱惑力的饼。
实际上，在按资排辈的猪厂，沈清冉算是升职非常快的那种美术。
她毕业那会，因为已经是百万粉丝的知名网红插画家，所以拿的是SSP校招offer，入职伊始便是3-2，半年后因为表现优异，破格提拔至3-3。后来沈清冉的第一个古风乙女项目小爆，当年顺利晋级4-1。
等乙女项目露出颓势，她内转去了还在预研期的《武魂无疆》，随着《武魂无疆》的大爆，老板心情大好，一挥手，基本上参与研发的人员都往上升了一级。这次金龙杯的胜利，又让她成功跻身4-3。
要知道大多数美术，在猪厂呆了七八年，都不一定能晋升至4-3。
如今听祁老师的意思，如果手游能像端游一样成功，她又可以升职了？能在猪厂拿到主美名头的人，可都是5-1往上走。
放到业内，被人尊称一声大佬也不为过。
而此时的沈清冉，才不过25岁。
心念电转之间，沈清冉已经做好决定。
注视着祁老师和浩哥，她表情诚恳，一字一句认真道：
“谢谢祁老师和浩哥的信任，我一定会带好新人，让手游的原画水平不逊色于端游，甚至更胜一筹。”
说完，她又转向手游主策黎爷，向他伸出手：
“你好，原画沈清冉，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黎爷淡淡一笑，和沈清冉握了握手，“合作愉快。”
调动的流程确定下来，今天剩下的工作就是搬工位。还好两个项目组距离不远，九九虽然失落，但还是表示以后两人可以一起约饭。
等工位上的东西整理完，电脑挪到新的地方，顺利开机启动，黎爷拉她进了手游工作群，沈清冉略略扫了一眼，发现好几个熟悉的ID，看来为了保证手游质量，制作人浩哥还是颇调了一些老将过来。
不过美术组和祁老师说得一样，大多都是新人。
也不知道之后是个什么情况。
沈清冉这样想着，按照项目文档指示，老老实实安装起工程文件，顺便浏览手游相关的美术设定。
一切忙完，差不多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好不容易下班回家，她只觉得头晕脑胀，躺在沙发上刚喘口气，微信弹出来自苏舜卿的新消息：
“冉冉，昨晚你没找我，我很失落。”
附带一个猪猪委屈的表情包。
凝视着对话框里这行字，沈清冉不知道该回什么。
昨晚她想了一晚上，还是没有告诉苏舜卿她和韩序的谈话内容。
毕竟严格意义上，他们认识不久，只是比普通朋友更好一些的关系。至于未来是否会成为恋人……
缘分，天意，因果，唯独不可人求。
年少时看见清风看见明月看见山中高士晶莹雪，总想伸手触碰，强行占有。
如今她却明白，清风浩荡，只因江面辽阔，无船帆阻挡。明月皎洁，是薄云不曾遮蔽任何光华。积雪晶莹，皆由空山寂静，无人涉足其中而起。
所以，悄悄守护，温柔祝福，是对她和他的未来，最好的选择。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若世上真有神佛，她会跪在佛前虔诚祈求，唯愿他今后星途坦荡，无病亦无忧。
带着这样的想法，沈清冉在对话框里敲下一行字：
“餐厅在紫金港附近，学生很多，和你的粉丝群体应该有很大重合，我不太想给你带来麻烦。而且……”
她想了想，回复：“我和韩学长没聊什么，他开了220W的年包希望我去深城鹅厂总部，不过今天我被调到手游组，如果手游研发顺利，之后应该能晋升成主美。所以大概率是不会接鹅厂的offer了。”
“220W？冉冉你也很厉害了。”苏舜卿回复一如既往的迅速，还发了个膜拜大佬的表情。
沈清冉被他逗笑，“比起你们还是算不了什么啦。你光是一个游戏代言，就已经是千万了。”
苏舜卿很谦虚，“圈子不同而已。冉冉，以你的条件，如果走娱乐圈的路子，说不定比我挣得还多呢。”
聊到这里，沈清冉有些惆怅，也许是苏舜卿让她觉得可以信任，她总算将长久以来的心声，向他和盘托出：
“其实入行之初，我是想做3A游戏的。”
“所以韩学长说他之前做过《刺客》系列，他在鹅厂的新项目也是做武侠开放世界的时候，我很心动——不是因为薪资，而是因为我很崇敬每一个在中国的大环境下，还能坚持做3A的游戏人。比起中国主流的手游，3A游戏的成本和盈利……其实很难成正比。”
她苦笑：“之前甚至有言论，说中国不需要3A。”
“那你可以考虑接这个offer的。”苏舜卿如此道。
看见苏舜卿的提议，沈清冉迟疑片刻，回答：
“先看情况吧。在猪厂呆了这么多年，说完全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而且已经定居杭城的情况下，换城市的成本有些高。”
“祁老师是带我入行的老师，我不想辜负他培养我的苦心。而且鹅厂的武侠开放世界，只上手游和端游的话，大概率不是3A游戏。”
“等手游顺利研发上线，我想，到时候我应该会尝试去做一款真正的3A项目——面向全球的那种。”
“我想让全世界的玩家，能通过游戏，感受中国文化的魅力。”
“我希望，在主机3A游戏领域，并非只有外国厂商一家独大。”
“而这，也是我进入游戏行业的初心，矢志不渝，从未改变。”
面对沈清冉的长长一番话，微信的顶部显示苏舜卿在输入，但沈清冉等了很久，都没有传来新的消息。
看到一片寂静的聊天框，沈清冉决定先去洗漱。就在她做完日常的护肤步骤，上床睡觉的时候，苏舜卿总算回复沈清冉：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而我，也会见证你完成你的理想。”
彼时沈清冉正倚着床头枕，翻看《刺客》系列的游戏设定画集。看到亮起的手机屏幕后，许久，她也回了他一句：
“我也会见证你成为中国乃至亚洲的顶流巨星，一起加油。”
然而这次，苏舜卿没有再回她。
电竞酒店的顶楼套房里，月色清冷如霜，年轻的顶流爱豆注视着电脑桌前那一张陈旧泛黄的Z大录取通知书，眼眸低垂，久久不语。
——————————————————
翌日，天光大亮，沈清冉准时被闹铃叫醒。
想起今天是自己在手游组的第一天，作为原画组长，她可千万不能迟到。
匆忙洗脸刷牙后，沈清冉赶到公司，还好，提前十分钟到达工位。
电脑才一开机，黎爷那边就传了四五个美术需求过来，其中有张已经画好的角色三视图，黎爷不是很满意，希望沈清冉重新出一版。
其实以沈清冉的审美来看，这个名为凌喵喵的角色，整体设计已经很可爱了，保留端游特色的同时，形象更加少女化，很符合当下二次元的流行趋势。
然而，黎爷对此评价是：“太过幼齿，不够性感，恐怕无法吸引男玩家为皮肤付费氪金。”
面对黎爷的评价，沈清冉的太阳穴跳了跳，似乎有点理解昨晚搬到手游项目组后，旁边几个新人原画，提起黎爷时欲言又止的表情。
深深呼吸后，沈清冉耐着性子，礼貌问黎爷：
“那黎爷您希望的修改方向是？”
对话框那边很快弹出一行字：“腿加长，胸加大，裙子要更短一些。最好遮住一半大腿，这样做短裙的话，容易有话题度。”
面对这个要求，沈清冉看了看原画稿，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
思索过后，她回复道：“我觉得，凌喵喵的形象还是可以继续走可爱风，这样比较有特色。至于黎爷您说的腿加长是OK的，只是胸部最好斟酌一下，我担心会引起政策审核的风险，给游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以及……按照目前我对国内政策了解，哪怕裙子画得再短，也是要加安全裤的。不然必定会面临整改，也容易造成女性玩家反感。”
看见沈清冉的提醒，黎爷沉默片刻，道：
“可爱风这点我持保留意见。如果一定要走可爱风，你最好参考端游玲珑的天狐皮肤，加入魅惑的感觉。你应该知道，天狐皮肤销量是很好的。”
因为黎爷的坚持，即便沈清冉很可惜凌喵喵原本的设计，还是依照黎爷的想法，参考天狐皮肤，重新画了一版小恶魔版，同时将她的少女体型，调整得更加成人化。
毕竟，黎爷是主策，他说了算。
然而，等小恶魔版凌喵喵出来，黎爷还是觉得不够性感，希望沈清冉继续细化，沈清冉实在受不了，于是交给另一个新人原画进行。
最后新人在沈清冉画稿的基础上，按照黎爷指示，再次减少裙长，并加深了V领，然后为了规避政策风险，又在胸口做了些薄纱装饰。
等新人把画好的稿子给沈清冉审核，沈清冉……
真的是强行忍着所有的职业素养，发到群里并艾特黎爷呢。
果不其然，他对这一版画稿十分满意，迅速拍板通过。
本以为这次的分歧已经结束，不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往后的时光里，类似的意见不合越来越多。
等到盛夏的尾声，收到手游的文案悦悦发来的泳池比基尼时装需求，得知是黎爷的意思后，沈清冉终于忍不住，私聊黎爷：
“可是……我们……不是一个武侠游戏吗？”
或许是沈清冉之前三番两次的质疑，让黎爷彻底失去所有的耐心。他传了一张数值表格过来，沈清冉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过去一年《武魂无疆》端游所有皮肤的销售数据。
第一次，她设计过的那些游戏皮肤以数据的方式，如此直观展现在她眼前。
注视着波折起伏的曲线，沈清冉愣住了。
那些曾被她认为非常有艺术性的皮肤，销量甚至到不了她眼里“媚俗”皮肤的零头。哪怕是金龙杯苏舜卿的冠军皮肤有明星效应加成，也只是堪堪和一款动漫联名的黑色紧身性感皮肤打平手。
所以……
她一直以来坚持的想法，在商业化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吗？
随后，黎爷在聊天框里冷冷敲下这样两段话：
“我们游戏百分之七十都是男玩家，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女角色，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
“我作为主策，工作职责就是保证我们在最可控的美术成本下，获得最高收益，保证整个游戏的ROI节节攀升！”
ROI，DAU，LTV……
沈清冉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听到这些专业术语，每每工作室开月会，看见各个项目的大佬一本正经在讲台上分析各种数据，沈清冉都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做的不是游戏，而是一个收益数值曲线。
可黎爷拉出的这张excel数据图，又证明了他决策的正确性。
也许是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了，过了半晌，黎爷又发了一段话：
“冉冉，我也是3A玩家，实际上，《老头环》我也很喜欢，它的制作人是我到现在都很尊敬的业内巨佬。”
“但国内的大环境如此，我们所能做的，就是适应环境。”
“游戏，本质就是一个商品。”
于是沈清冉没有再说话。
只是默默在工作台，将泳装原画的工单状态，改成了正在进行中。
等这一批泳装时装原画，按照黎爷的要求全部出完，沈清冉注视着休假里剩余的年假额度，思考良久，还是默默点了一个休假申请。
这还是她工作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休长假。
以当前手游项目的研发紧张程度，沈清冉身为原画组长，其实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提出。
然而，她真的有些累，想好好休息一阵。
也顺便考虑清楚，自己未来将要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