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未时,日光正盛,沈府偏院,乔羽从乾华山带来一只清明镜,可幻武境。清明镜漂浮半空中,金色符纹环绕镜身,沈苌楚轻触,闪身进入武境。

    境内艳阳高悬,入口处树影环绕,再向前数十米,同外门弟子擂台一般,四方十步,平日研习切磋均在此境中。

    镜中景随外界四季变迁,此时盛夏,武境亦如外界一般灼热。沈苌楚天性气燥,热地擦了擦额头汗水,看向不远处。

    四方擂台下,乔羽漂在半空中,他也不嫌热,幻阳下,一腿盘起,一腿悬垂,白裳随灵力翕张,青丝随素锦发带游荡,沈苌楚见他眼睫半阖,生了些坏心思。

    她取下发髻上的百蝶珠钗,刚巧前两日学了幻形之术,两指一并,灵光闪过,数十只银蝶翅膀张合,沈苌楚一只,它们便听话朝着乔羽飞去。

    小蝶飞舞有快慢,率先的一只落在他肩膀上,又一只落头顶、胸口、膝盖、脚尖,悉悉索索,银蝶扑“花”。

    乔羽便是那朵傲人娇花。

    沈苌楚蹲下托腮,看乔凤洮何时才能发现这落满身的蝴蝶。

    她也不是纯心使坏,只是乔羽实在过于小心眼。捉到逃课的她后,连解释都不听,只自顾往前走。

    沈苌楚腿哪有他长,小跑着都跟不上,盯着他的背影,气得沈苌楚想跳起来揪他的发带。后来不追了,她停下来,他也停,变出幻锁连在她腰间,拽着她继续往前走。

    一句话不说,光拽着她走,还走的飞快,甩脱肇斯行与段蓄田,到沈府门前,才将幻锁解开。

    瞬间,乔羽闪没了影,只留下一只衔信灵雀,通知她未时入境。

    她何时如此狼狈,居然像狗一样被牵扯了一路!

    沈苌楚报复心作祟,特地早来一刻钟,要将气撒回来。打量入定的乔羽,很快锁定目标。

    发带。

    路上没揪到,那她现在揪。

    沈苌楚差使落在乔羽肩上的幻蝶,尚且不熟练,对准几下才衔住发带一角。她捂嘴偷笑,双指一捏,隔空向后扯。

    什么剑君人上之姿,想象一朵“娇花”披散青丝,最好再燎把火,将一头秀发烧焦,那才最好笑。

    她轻拽,手中传来素锦发带于发丝摩擦之感,她继续拽,眼看银蝶将要扯下发带。

    原本入定之人忽地睁眼,琥珀般剔透双眸快速锁定罪魁祸首。

    乔羽抬手一勾,沈苌楚腰间幻锁收紧,硬生生将她扯到了他身边。

    “你居然没收!”功亏一篑,沈苌楚怒瞪他。

    乔羽眼睫微颤,嘴角轻抿:“没收什么?”

    “狗……幻锁!”她被气的不轻,险些脱口狗链,赶忙改口。

    “你逃课错在先,幻锁不过束缚你按时上课,”环绕身边的银蝶似乎也受她感染,开始翩翩飞舞,乔羽道,“犯错就要接受惩处,乾华山上,逃课若按宗规惩处,去理行峰受二十笞。”

    沈苌楚抱臂冷哼:“你的意思,这幻锁惩处,轻如鸿毛,是便宜我了?”

    他不言,竖起指尖,想等一只蝶落下,可这些银蝶不如他愿,纷纷躲开。

    乔羽瞥一眼沈苌楚,她叠在小臂下的手指正轻轻打圈,故意操纵银蝶。

    她处处作对,不叫他如愿。

    “是。”一锤定音。

    随着他落音,忽形成一只风团,银蝶不敌风力,被卷入其中,乔羽手掌轻合,抬手握住风眼道:“幻术使得不错。”

    在沈苌楚入境那一刻,他就已经知晓,不过想看看她要做些什么,便任由着她胡闹。

    捉弄也好,作对也罢,可一旦思及沈苌楚的厌恶,乔羽心中便弥漫一种极其诡异的不平衡。

    想问她为什么,又想问她凭什么。

    乔羽张开手,幻术消散,掌心躺着她的百蝶珠钗,乔羽落了地,蹲在她身前:“过来。”

    “干嘛。”沈苌楚低头揪腰间幻锁,坚韧如钢,如何也扯不开。

    乔羽面上不做表,又是一勾:“给你戴上。”

    她一个跌列,离他更近,急地伸手要拿,乔羽手掌又合上。

    “给我,我自己戴。”沈苌楚瘪嘴。

    乔羽不说话,只看她。

    沈苌楚晓得这人秉性,也不知自己上一世为何瞎了眼,看对眼这么一只木头桩子。她眼睛一转,锁定乔羽落在肩膀上的发带,乖巧偏头:“那你戴吧。”

    乔羽抬手为她簪发时,沈苌楚眼疾手快,拽着他的发带猛地一扯。

    如她所愿,青丝飘散,娇娇仙君秒变衣冠不整的浪荡男子。

    再看他,分明是懵了。

    乔羽:“……”

    “哈哈哈。”沈苌楚捧腹,咯咯笑出声,捏起他侧脸一撮发,轻薄小倌儿似得,替他别到耳后,毫不客气地捧起乔羽的脸,“嗯,乔师兄长得就是俊。”

    说完,又笑,笑得见牙不见眼。

    笑得乔羽不知是该恼,还是笑。

    又觉得自己轻贱,因这一句师兄,内息都顺畅起来。

    报复得痛快了,沈苌楚拍他肩膀,手指在原地画一个圈:“转过身去。”

    见木头桩子仍旧一脸不解,沈苌楚笑得更欢:“愣什么啊,我刚才在捉弄你,捉弄完了,再由本小姐料理后果,有什么不对吗?”

    她性子就是这样,捣乱归捣乱,最不喜欢不清不楚的人情。做了就好好收拾,省得欠什么不该欠的债。

    乔羽心漏一拍,嘴唇张合,半晌,才叹道:“你知晓为异性束发,是何意么。”

    沈苌楚敛眉,嫌他墨迹,主动绕到他身后,捞起乔羽上半青丝,头摇得果断:“不知。”

    “捡肇斯行时,还是我梳的头呢,那又有什么。”

    为这二人束发,同小狗没什么两样,沈苌楚如此想。将他上半截头发拢在手中,乔羽发丝顺滑微凉,似每一丝都携清风,随她手上翻折,掀起一阵古檀雨丝。

    叫她的话一顶,乔羽竟不知答什么好。

    他不是第一个。

    约莫也不是最后一个。

    见他又不吭声,沈苌楚一边束发,一边道:“今日白天出府,是听说书铺寻到了我想要的书籍,特地过去去取。”

    忽地跳脱,乔羽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解释今日为何翘课。

    “还有陈记点心铺,”想到那个陈必功,沈苌楚稍顿,“本想排买椒盐酥,虽说没买到,路过帮了那老板一把。”

    她没什么耐心,说得粗略。乔羽细细听,问道:“可受伤?”

    “当然没。”

    沈苌楚替他绑好发带,留一只半髻,同肇斯行那一头卷发不同,乔羽的又直又顺,批在肩头更好看。

    “好啦。”沈苌楚满意,又绕回到他身前,满意拍手,评道,“好看。”

    “发好看,脸更好看。”她仍不忘轻薄。

    乔羽看她,两眼华光闪烁。七年过去,沈苌楚如柳树抽条,从灵巧小儿长成少女,尚未婀娜,却巧笑倩兮,愈发出挑。

    她才好看。

    乔羽垂眸,忽得想感谢自己有张还过得去的皮囊。

    明暗交错,武境入口处,来寻沈苌楚的肇斯行刚进境中,就看到苌楚替乔羽束发。

    他眼神阴翳,似被一根钉子钉在原地,生生看完整个过程。额颞处阵阵疼痛,如钝刀砍砸,要将他劈成两半。

    肇斯行难忍嗤笑。

    一周目。

    一周目时,他做了什么?

    他无法摆脱剧情束缚,便主动找上乔羽,托他做了件事。

    “师弟有一事相求。”

    他封战贴,与乔羽对打,酣战几番,险胜一剑,按照战贴,乔羽要答应他一件事。

    知晓乔羽性格,唯规则论,设这一封战贴,便是要做这么一局,叫他不得不答应。

    肇斯行背手握剑,颔首道:“委托师兄,代为照顾藏剑峰新来的小师妹。”

    乔羽冷然:“托我?”

    “你作为直系师兄,为何不亲自照顾?”

    一周目至此,于他顺风顺水。

    对她呢?

    违背剧情,却不能窃喜为苌楚偷来安生两年,还叫苌楚受很多不该由她承担的苦楚。

    肇斯行苦笑,不怨她莫名的厌弃。

    他怨不得,更没资格怨。

    “近来需外出降魔,”他敛起苦意,装憨笑道,“小师妹体格不大好,招式似不大适宜重剑,来不及教,只能委托师兄教上两招。”

    电流转瞬流过全身,系统滴滴人设警告声环绕脑间,强忍不适,取出备好的清明镜与轻剑:“还请师兄代为转交。”

    “就教师兄最常用的几式,”他咬牙,方才交手百式已学透,“不要提我。”

    “武境中教学我来,平日由师兄代劳。”

    他摸透了乔羽性子,必会愿赌服输。仅此不够,还需要些筹码,他补道:“我一同委托黎师姐……”

    后来呢。

    苌楚堕魔。

    苌楚成亲。

    苌楚跳下魔渊。

    ……

    他又做了什么,将她推向乔羽,除却恨,可否让她刻骨铭心;在她心中,分量比的过乔羽?

    肇斯行无知无觉,抬手摸上绾髻周一圈长生辫。

    没关系,他也有。

    肇斯行绝不叫旁人动它,生出新发松垮了,他便一点点细细拆,再循着她那时的手法,编齐整,每日绾发时,盘旋好。

    除了她,谁也不能动。

    若将来及笄,要剪去,也不能叫旁人剪,只能让苌楚亲自剪。

    没关系,他也有,要比乔羽多。

    沿着绾髻旁的长生辫触了一圈,喉头上下翻滚,竟涌起一股燥热,胸口勾连小腹酸涩。肇斯行嗤诮,抬手遮住泛紫双眸,颊颈侧涟浅浅红晕,连冰灵根都压不下去。

    待燥热散去,他果断迈步上前,打断二人。

    肇斯行一改眸底阴郁,目光极明,眼中全是沈苌楚。

    “小小姐,”他佯装委屈,哀哀道,“为何不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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