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夫人备受礼遇
什么……狱中？！
常宜馨脑中轰然，蓦地想起陆长泽打赤膊的模样，那一身的疤痕莫非是八年前落下的？
此前，她没跟胡杉打过交道，只闻其名，却也知道他深受陆长泽的信任。而胡杉自上了音山，就肉眼可见地不耐起来，待他看见门子拦人之后，那脸色更是极其难看……
如此想来，她便信了几分。这一信，心中的邪火便噌噌噌往上烧。
她阴沉下脸，低声怒斥：“卫平候竟如此猖狂，敢纵手底下的人殴打朝廷命官！”
“他当年倒没这般露骨，不过是借着审讯的由头，公报私仇罢了。谁让那竖……”说到这里，文斐不由清了清嗓子，“咳，谁让陆长泽自愿落到他手里呢。”
她说得云里雾里，常宜馨听不明白，抬眼正要细问，见她仪态十分闲适，只觉脑袋都要气得冒烟了……林臻儿这个人果然没良心！胡杉为主搏命，她倒好，活似是来看戏的！
再一看胡杉与那门子杀得难解难分，隐隐压过对方一头，常宜馨登时精神大振，也不想逃窜了，厉声喝道：“放开我！”
文斐难得见常宜馨气势崛起一回，颇觉好奇，手一松开，就见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前撞去——她扯开嗓子恶狠狠道：“不要留手，胡杉，给我狠狠地打！！”
与此同时，一记女声自门内传来，音质轻柔，语气却格外严厉：“来者是客，不得无礼！快快住手！”
循声望去，便是挺着肚子跨出门来的洛娘，只见她靠在丫鬟身上梨花带雨，走三步退两步，一副想靠近又想护住腹中胎儿的慌张样。
听此一言，那门子当即收了手！胡杉一个收势不及，一拳轰在了他颈上！
门子闷哼出声，连滚带爬往后滚去，跪到洛娘跟前：“小的该死！”
胡杉往地上恶行恶状呸了一口，总算出了心中的郁气，朝陆家一行人大步飒飒走去。
眼看门子紧紧捂住脖颈似伤得不轻，常宜馨亦觉扬眉吐气，立时解下自己的荷包，往天上抛：“打得好！赏你！”
“多谢夫人！”胡杉跃起，一个前空翻接了赏，别提多威风了，他正心神震荡，与臻夫人擦肩而过之际，却听她低声笑道：“你不行啊，还得多练练。”
“……”胡杉脚下一顿，差点崴到脚腕的旧伤。
呼，冷静。他僵硬地点了一下头，口头应是，咻地缩到文斐身后，心中默念：不气不气，老子方才何其威武，臻夫人是个傻子她懂个屁啊啊啊啊！！
紧随其后的是洛娘，她缓缓行到文斐面前，扶着腰身笨拙行了一礼：“那日遇见您，我就想着，今夜的火宴，说什么也得请您来帮我镇场子，可我人微言轻……”
她以纨扇掩面，似羞愧难当，只露出一双泪盈于睫的美目：“便不敢冒昧上门相邀，只好遣人往陆府递帖子。总归是试一试，有枣儿得打一竿子，没枣儿也得打一竿子，没想到您愿赏光前来，真叫我心生欢喜！”
“你也给我递了请帖？”
“自然。”洛娘难掩讶异，“夫人不曾收到么？”
“唔。定是我忘了，这儿受过伤，害我总丢三落四。”文斐指尖轻点自己的额角，长睫扇了几下，也挤出两泡泪光来，“成双别院的规矩真够严的，既然我在邀请之列，何以要闹成这样？我还道自个儿千人嫌万人恶呢。”
转眼间，两人执手相看泪眼，洛娘哽咽：“万望夫人担待，我在侯府如履薄冰，如今避居到僻静之处，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委实半点错漏也不敢出，只能出此下策。”
文斐抬手抚了头上的重瓣牡丹金簪，嘟囔道：“怎会如此，你这么有钱……”
“这朵金牡丹戴的位置正正好，莫要动它了。”洛娘不禁扑哧笑了，自然而然挽了文斐的胳膊往里头行去。
她走了几步，似想起什么，回头对众人缓声而笑：“外边雾气深重，仔细受寒，诸位快些随我进来。这别院虽好，偏地势太高，直憋得人气闷难当。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万望不要憋着，只管跟院中的丫鬟寻药丸子吃，吃了就好了。”
各府女眷怔怔相望，先前旁观陆府的人发难，自然也有不少人想起了这两家多年前的恩怨，不想顷刻之间臻夫人就当着大伙儿的面倒了戈。
奇也怪哉，她一个终日游手好闲的半傻子，几时与洛娘这个人精混到了一处？瞧两人的亲热劲儿，似乎还很熟？
眼见臻夫人被柳洛亲自扶进门去，众女眷抚着心口准备随波逐流，吩咐小厮在外等候，拎起裙摆拾阶而上，不料有个人影奔了出来，美则美已，却是一副醒过神来秋后算账的恼怒嘴脸，惊雷似的嚷嚷——
“胡杉，你别跟来了，连个门子都打不过，快回府里搬救兵去！跟陆长泽说实话啊，你打不过人家！丢人！”
不是别人，正是那刚被扶进去的臻夫人。
洛娘撑着腰追了出来，牵着她抹泪嗔道：“夫人这话说的，都把人打成这样了，还说打不过！难不成要打出人命才算完？”
胡杉他哪里肯听，才往前走了几步，不仅被门子再次拦住，这回一起拦他的人还有常宜馨。
他的眉头皱得简直要夹死蚊子：“宜夫人？”
常宜馨收回横在他身前的手，仰首望着高阶之上手牵手的两人，面上几经变幻阴晴不定，末了切齿道：“既是各府一视同仁的规矩，人家也没专揪着陆府寻晦气，你今夜便在别院外围候着，明日再随马车回府去。”
“夫人，万一……”
“有什么万一！”常宜馨飚了火，“没见咱们的臻夫人备受礼遇么，还能出什么事？！”
好个洛娘！
她再如何不济，与林臻儿在外也该平起平坐，更何况她的婚约由皇帝御笔钦赐，这柳洛出了名的八面玲珑，如何不知晓她的身份，竟敢只对林臻儿行礼？区区一个姨娘，这般看不起她？！
……
常宜馨哪里想到，更憋屈的事还在后边。
应洛娘之邀，众宾客抵达双髻山的时候，已接近晌午，进府相互寒暄几句，吞了几粒丫鬟递来的丸药，便开始坐下来用膳了。
常宜馨本就不想搭理其他宾客，须知柳洛身份敏感，被抬进王府之时已怀了身孕，尽管卫平候对她宠爱有加，但在常宜馨这些自诩正妻的人看来，她无疑是个凭着肚子上位的狐媚子——那真是不愿多加沾染，晦气得很。
因着洛娘这层曾为外室的身份，今日应邀火宴之人，以京官家中的姨娘居多，偶有走了明媒正娶那条道的，家世败落者有之，家境贫寒者有之，有事相求者有之，鲜有像陆府夫人这样出身高贵又不缺权势的主儿。
这也是为何洛娘为了陆府臻夫人冷了其他宾客、却无人出言不满。
然而，常宜馨一顿饭吃到半途，也觉出不对来：洛娘显然是林臻儿的狗腿子，定会想尽办法捧着，便不消赘述了，缘何其他宾客也独独对林臻儿殷勤备至？
那些交头接耳的人，窃窃私语间还时不时朝她这边看来，而后都抢着去林臻儿跟前露脸。
这种冷板凳，常宜馨很久没坐过了。
自嫁入陆府，她的身价跟着水涨船高，无论出门访客还是邀人进府，只有旁人恭维她的份，今日这是怎么了？
“来人，去打探她们在说什么闲话。”人多口杂，难免溢出只言片语，她当即着人四处打听。
几个丫鬟探听回来的消息令她如坠冰窟——
“夫人，她们说那日老爷去文府，是带了臻夫人去的。”
“是呀，我听到的也是这般，有鼻子有眼儿的，说……老爷众目睽睽之下，抱着臻夫人不撒手，雨中为她撑伞，替她打理衣裳，还、还有……”那丫鬟说到此处，两只眼珠子像要将地板看穿，被噎了喉咙似的，迟迟没有下文。
常宜馨哑声问：“还有什么！”
吴婆子叹息，沉声续道：“还有，亲自喂臻夫人吃饭，连鱼刺也一根根挑出来，哄她说没有刺，一口口地喂。为了哄她多吃一碗，老爷自己都没扒拉几口饭。”
常宜馨哑了许久，犹不信邪似的追问：“平日里不是叫你们多去打点相公身边的人么？为何此前无人来报，口风这样紧？兴许本就是谣传？”
吴婆子沉默不语，深深望着她，直望得银筷从常宜馨的指尖滑落、叮啷落地。
答案显而易见。那些人，不曾认同她这个后来者，仍尊林臻儿是正牌夫人，不给她通风报信——
就像那个一见面就跟她作对的唐锦升，就像那个在她面前扮锯嘴葫芦的文计渔，他们见了她，恭恭敬敬唤一声“宜夫人”，逢到林臻儿，却是师母长师母短。
不，更有可能的是，陆长泽下令封口，暗地里为他那装傻的发妻多加遮掩。
她脑袋一晃，双掌扶额撑在桌面上，矫饰人前的淡定荡然无存。
“你们……你们觉着，这些传言有几分真假？”她喘着粗气，分明一直坐在这里，却像狂奔了几千里一样上不来气，“说啊！”
丫鬟们不敢出声，终是吴婆子开了口：“夫人可知，柳洛这种人，最擅长什么？”
常宜馨气得牙颤：“问你正事，你扯不相干的旁人作甚？”
“她自不相干，可正是她这样的人，最擅长左右逢源。”吴婆子有几分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但她咬牙，决定彻底戳破自家夫人的幻想，“一旦她嗅到有利可图的味儿，便会想尽办法接近那个能给她带来利益的人。”
常宜馨呆呆看她。
“我的傻夫人！”她叹气，附到常宜馨耳边低语，“卫平候这么多年只翻腾出一个洛娘，您道是他克己守礼么？恰恰相反，侯爷风流成性，暗地里的莺莺燕燕不知凡几，全赖他那发妻心狠手辣，没叫那些狐媚子成了气候！”
常宜馨依然呆呆的，看向被众人簇拥的柳洛，见她正满脸温柔轻抚隆起的肚皮，喃喃道：“那如何容得下她？”
吴婆子又是一叹：“自是旧人终有一日斗不过新来的，轮到她柳洛指点江山了！如她这般，能在卫平侯府站稳脚跟的女子，岂是泛泛之辈？如何会错判形势？依老奴看，不听旁人如何嚼舌根，单看这位冲着臻夫人那个劲头，便知那些传言十成十是真的……”
“别说了！”常宜馨顿觉痛苦，逃避似的抱头，“够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吴妈，正事要紧，这些闲话休要再提！若是空走这一趟，来日我还有什么翻身的时机！”
她说这番连珠炮似的话，与其说是试图说服吴婆子，不如说是为了说服自己。
陆长泽嘱咐她的事，她还没眉目。据传火宴要等到夜间才能见真章，眼下离天黑还远着，她却要捱不住了，这该如何是好？
她明面上掌管着府中大权，但也仅仅局限于陆府，上头还有一个药罐子老太太压着。这些传言要是假的倒罢了，万一是真的，就更加不能办砸此事——
难得相公托她去府外办件正事，若她无功而返，往后在他面前愈加没有说话的余地！
可惜当事实摆到眼前，她就是压不住心里那股一蹶不振的苗头，只能埋头深呼吸，以求能换来片刻的平静。
但，吴婆子并不给她这个平静的机会。
她闭着眼，感到耳畔微微发热，是吴婆子再次附耳，在她混乱的思绪里劈进一道惊雷——
“好在，此番打探并非毫无收获，咱们的人，终于抓住了臻夫人的把柄！”
常宜馨脑中轰然，蓦地想起陆长泽打赤膊的模样，那一身的疤痕莫非是八年前落下的？
此前，她没跟胡杉打过交道，只闻其名，却也知道他深受陆长泽的信任。而胡杉自上了音山，就肉眼可见地不耐起来，待他看见门子拦人之后，那脸色更是极其难看……
如此想来，她便信了几分。这一信，心中的邪火便噌噌噌往上烧。
她阴沉下脸，低声怒斥：“卫平候竟如此猖狂，敢纵手底下的人殴打朝廷命官！”
“他当年倒没这般露骨，不过是借着审讯的由头，公报私仇罢了。谁让那竖……”说到这里，文斐不由清了清嗓子，“咳，谁让陆长泽自愿落到他手里呢。”
她说得云里雾里，常宜馨听不明白，抬眼正要细问，见她仪态十分闲适，只觉脑袋都要气得冒烟了……林臻儿这个人果然没良心！胡杉为主搏命，她倒好，活似是来看戏的！
再一看胡杉与那门子杀得难解难分，隐隐压过对方一头，常宜馨登时精神大振，也不想逃窜了，厉声喝道：“放开我！”
文斐难得见常宜馨气势崛起一回，颇觉好奇，手一松开，就见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前撞去——她扯开嗓子恶狠狠道：“不要留手，胡杉，给我狠狠地打！！”
与此同时，一记女声自门内传来，音质轻柔，语气却格外严厉：“来者是客，不得无礼！快快住手！”
循声望去，便是挺着肚子跨出门来的洛娘，只见她靠在丫鬟身上梨花带雨，走三步退两步，一副想靠近又想护住腹中胎儿的慌张样。
听此一言，那门子当即收了手！胡杉一个收势不及，一拳轰在了他颈上！
门子闷哼出声，连滚带爬往后滚去，跪到洛娘跟前：“小的该死！”
胡杉往地上恶行恶状呸了一口，总算出了心中的郁气，朝陆家一行人大步飒飒走去。
眼看门子紧紧捂住脖颈似伤得不轻，常宜馨亦觉扬眉吐气，立时解下自己的荷包，往天上抛：“打得好！赏你！”
“多谢夫人！”胡杉跃起，一个前空翻接了赏，别提多威风了，他正心神震荡，与臻夫人擦肩而过之际，却听她低声笑道：“你不行啊，还得多练练。”
“……”胡杉脚下一顿，差点崴到脚腕的旧伤。
呼，冷静。他僵硬地点了一下头，口头应是，咻地缩到文斐身后，心中默念：不气不气，老子方才何其威武，臻夫人是个傻子她懂个屁啊啊啊啊！！
紧随其后的是洛娘，她缓缓行到文斐面前，扶着腰身笨拙行了一礼：“那日遇见您，我就想着，今夜的火宴，说什么也得请您来帮我镇场子，可我人微言轻……”
她以纨扇掩面，似羞愧难当，只露出一双泪盈于睫的美目：“便不敢冒昧上门相邀，只好遣人往陆府递帖子。总归是试一试，有枣儿得打一竿子，没枣儿也得打一竿子，没想到您愿赏光前来，真叫我心生欢喜！”
“你也给我递了请帖？”
“自然。”洛娘难掩讶异，“夫人不曾收到么？”
“唔。定是我忘了，这儿受过伤，害我总丢三落四。”文斐指尖轻点自己的额角，长睫扇了几下，也挤出两泡泪光来，“成双别院的规矩真够严的，既然我在邀请之列，何以要闹成这样？我还道自个儿千人嫌万人恶呢。”
转眼间，两人执手相看泪眼，洛娘哽咽：“万望夫人担待，我在侯府如履薄冰，如今避居到僻静之处，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委实半点错漏也不敢出，只能出此下策。”
文斐抬手抚了头上的重瓣牡丹金簪，嘟囔道：“怎会如此，你这么有钱……”
“这朵金牡丹戴的位置正正好，莫要动它了。”洛娘不禁扑哧笑了，自然而然挽了文斐的胳膊往里头行去。
她走了几步，似想起什么，回头对众人缓声而笑：“外边雾气深重，仔细受寒，诸位快些随我进来。这别院虽好，偏地势太高，直憋得人气闷难当。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万望不要憋着，只管跟院中的丫鬟寻药丸子吃，吃了就好了。”
各府女眷怔怔相望，先前旁观陆府的人发难，自然也有不少人想起了这两家多年前的恩怨，不想顷刻之间臻夫人就当着大伙儿的面倒了戈。
奇也怪哉，她一个终日游手好闲的半傻子，几时与洛娘这个人精混到了一处？瞧两人的亲热劲儿，似乎还很熟？
眼见臻夫人被柳洛亲自扶进门去，众女眷抚着心口准备随波逐流，吩咐小厮在外等候，拎起裙摆拾阶而上，不料有个人影奔了出来，美则美已，却是一副醒过神来秋后算账的恼怒嘴脸，惊雷似的嚷嚷——
“胡杉，你别跟来了，连个门子都打不过，快回府里搬救兵去！跟陆长泽说实话啊，你打不过人家！丢人！”
不是别人，正是那刚被扶进去的臻夫人。
洛娘撑着腰追了出来，牵着她抹泪嗔道：“夫人这话说的，都把人打成这样了，还说打不过！难不成要打出人命才算完？”
胡杉他哪里肯听，才往前走了几步，不仅被门子再次拦住，这回一起拦他的人还有常宜馨。
他的眉头皱得简直要夹死蚊子：“宜夫人？”
常宜馨收回横在他身前的手，仰首望着高阶之上手牵手的两人，面上几经变幻阴晴不定，末了切齿道：“既是各府一视同仁的规矩，人家也没专揪着陆府寻晦气，你今夜便在别院外围候着，明日再随马车回府去。”
“夫人，万一……”
“有什么万一！”常宜馨飚了火，“没见咱们的臻夫人备受礼遇么，还能出什么事？！”
好个洛娘！
她再如何不济，与林臻儿在外也该平起平坐，更何况她的婚约由皇帝御笔钦赐，这柳洛出了名的八面玲珑，如何不知晓她的身份，竟敢只对林臻儿行礼？区区一个姨娘，这般看不起她？！
……
常宜馨哪里想到，更憋屈的事还在后边。
应洛娘之邀，众宾客抵达双髻山的时候，已接近晌午，进府相互寒暄几句，吞了几粒丫鬟递来的丸药，便开始坐下来用膳了。
常宜馨本就不想搭理其他宾客，须知柳洛身份敏感，被抬进王府之时已怀了身孕，尽管卫平候对她宠爱有加，但在常宜馨这些自诩正妻的人看来，她无疑是个凭着肚子上位的狐媚子——那真是不愿多加沾染，晦气得很。
因着洛娘这层曾为外室的身份，今日应邀火宴之人，以京官家中的姨娘居多，偶有走了明媒正娶那条道的，家世败落者有之，家境贫寒者有之，有事相求者有之，鲜有像陆府夫人这样出身高贵又不缺权势的主儿。
这也是为何洛娘为了陆府臻夫人冷了其他宾客、却无人出言不满。
然而，常宜馨一顿饭吃到半途，也觉出不对来：洛娘显然是林臻儿的狗腿子，定会想尽办法捧着，便不消赘述了，缘何其他宾客也独独对林臻儿殷勤备至？
那些交头接耳的人，窃窃私语间还时不时朝她这边看来，而后都抢着去林臻儿跟前露脸。
这种冷板凳，常宜馨很久没坐过了。
自嫁入陆府，她的身价跟着水涨船高，无论出门访客还是邀人进府，只有旁人恭维她的份，今日这是怎么了？
“来人，去打探她们在说什么闲话。”人多口杂，难免溢出只言片语，她当即着人四处打听。
几个丫鬟探听回来的消息令她如坠冰窟——
“夫人，她们说那日老爷去文府，是带了臻夫人去的。”
“是呀，我听到的也是这般，有鼻子有眼儿的，说……老爷众目睽睽之下，抱着臻夫人不撒手，雨中为她撑伞，替她打理衣裳，还、还有……”那丫鬟说到此处，两只眼珠子像要将地板看穿，被噎了喉咙似的，迟迟没有下文。
常宜馨哑声问：“还有什么！”
吴婆子叹息，沉声续道：“还有，亲自喂臻夫人吃饭，连鱼刺也一根根挑出来，哄她说没有刺，一口口地喂。为了哄她多吃一碗，老爷自己都没扒拉几口饭。”
常宜馨哑了许久，犹不信邪似的追问：“平日里不是叫你们多去打点相公身边的人么？为何此前无人来报，口风这样紧？兴许本就是谣传？”
吴婆子沉默不语，深深望着她，直望得银筷从常宜馨的指尖滑落、叮啷落地。
答案显而易见。那些人，不曾认同她这个后来者，仍尊林臻儿是正牌夫人，不给她通风报信——
就像那个一见面就跟她作对的唐锦升，就像那个在她面前扮锯嘴葫芦的文计渔，他们见了她，恭恭敬敬唤一声“宜夫人”，逢到林臻儿，却是师母长师母短。
不，更有可能的是，陆长泽下令封口，暗地里为他那装傻的发妻多加遮掩。
她脑袋一晃，双掌扶额撑在桌面上，矫饰人前的淡定荡然无存。
“你们……你们觉着，这些传言有几分真假？”她喘着粗气，分明一直坐在这里，却像狂奔了几千里一样上不来气，“说啊！”
丫鬟们不敢出声，终是吴婆子开了口：“夫人可知，柳洛这种人，最擅长什么？”
常宜馨气得牙颤：“问你正事，你扯不相干的旁人作甚？”
“她自不相干，可正是她这样的人，最擅长左右逢源。”吴婆子有几分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但她咬牙，决定彻底戳破自家夫人的幻想，“一旦她嗅到有利可图的味儿，便会想尽办法接近那个能给她带来利益的人。”
常宜馨呆呆看她。
“我的傻夫人！”她叹气，附到常宜馨耳边低语，“卫平候这么多年只翻腾出一个洛娘，您道是他克己守礼么？恰恰相反，侯爷风流成性，暗地里的莺莺燕燕不知凡几，全赖他那发妻心狠手辣，没叫那些狐媚子成了气候！”
常宜馨依然呆呆的，看向被众人簇拥的柳洛，见她正满脸温柔轻抚隆起的肚皮，喃喃道：“那如何容得下她？”
吴婆子又是一叹：“自是旧人终有一日斗不过新来的，轮到她柳洛指点江山了！如她这般，能在卫平侯府站稳脚跟的女子，岂是泛泛之辈？如何会错判形势？依老奴看，不听旁人如何嚼舌根，单看这位冲着臻夫人那个劲头，便知那些传言十成十是真的……”
“别说了！”常宜馨顿觉痛苦，逃避似的抱头，“够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吴妈，正事要紧，这些闲话休要再提！若是空走这一趟，来日我还有什么翻身的时机！”
她说这番连珠炮似的话，与其说是试图说服吴婆子，不如说是为了说服自己。
陆长泽嘱咐她的事，她还没眉目。据传火宴要等到夜间才能见真章，眼下离天黑还远着，她却要捱不住了，这该如何是好？
她明面上掌管着府中大权，但也仅仅局限于陆府，上头还有一个药罐子老太太压着。这些传言要是假的倒罢了，万一是真的，就更加不能办砸此事——
难得相公托她去府外办件正事，若她无功而返，往后在他面前愈加没有说话的余地！
可惜当事实摆到眼前，她就是压不住心里那股一蹶不振的苗头，只能埋头深呼吸，以求能换来片刻的平静。
但，吴婆子并不给她这个平静的机会。
她闭着眼，感到耳畔微微发热，是吴婆子再次附耳，在她混乱的思绪里劈进一道惊雷——
“好在，此番打探并非毫无收获，咱们的人，终于抓住了臻夫人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