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扬了大半个京城,门槛整得煞有介事:什么一帖过一主,什么男客不准入内,合着就是给她柳洛办一场烟火式诗会,一个字一个字往天上蹦跶的那种……

    烟火轰天,震耳欲聋,满目尽是华彩。她也就是仗着昱山直插云天,若是在矮些的山上这么折腾,少不得要把城防的卫兵引来。

    半场“火宴”看下来,文斐哭笑不得。

    起初她抱着一线希望,试图从诗句的风花雪月中抽丝剥茧,一字字拆解了几首诗之后,离席的冲动终于占了上风。

    她转头去看常宜馨,见这姑娘念念有词活似痴了,凑近去听,就听见诸如此类字眼:“不好!这个字的钩,收得刻意,不如最初那个‘咏’字……”

    噢,是了,隐约曾听常父提过一嘴他几个女儿都极爱练字。到底是个小姑娘嘛,平素端着陆家主母的架子,见了心头好就入了神。

    文斐摇头苦笑,再看席面上的众生,几乎人人眼珠子朝天,谁也顾不得吃宴,指着夜空一顿比划,拢着双手在旁人耳边嚷叫,相互推搡嬉笑,红飞翠舞不一而足。

    在这一片语笑喧阗中,却有两名美妇头抵着头垂脸不语,似是睡去。

    耀目斑斓的火光漆到她们身上,仿佛那不是两个人,而是一尊融为一体的粉彩瓷器,栩栩如生。

    初看第一眼,文斐没觉着有什么打紧,毕竟以她的诗词造诣来看,这场宴会无趣至极,想来有困顿者也属正常。

    下一瞬,她的目光凝住。烟花声浪如火药震天,这两人睡得着,总不能偏巧都是聋子吧?

    略加思忖,文斐藏起案几上那把用来削瓜果的小刀,拎起一壶酒,晃了过去。

    因着那炷粗壮的蟒状更香,席间盈满了浓厚的檀香味。

    然而,当她摸进那二人五步之内,嗅到了一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腥味。

    熟悉而荒谬。

    再往前探了两步,那铁锈似的腥气愈加明显,寻常人也许察觉不出异样,但这是文斐永不忘却的气味。

    见血了。

    她四下打量,目之所及,多是仰面朝天的面孔,就连端茶送菜的婢女也忍不住在行走间偷眼向上看——似乎没几个人没留意到她在席间的走动。

    文斐慢吞吞走近那抵着脑袋的两人,将酒壶往案几上一搁,一手架住最近那人的胳膊,一手拦住两人的后背,使了一个巧劲向旁边顶去,硬是让这具软绵绵的躯体挪出大半个蒲团。

    她就势盘腿坐了下来,拿过案几上的空酒杯,执起酒壶,淋上自己方才触及对方肌肤的指尖,认真洗了洗。

    酒水刚热过,顺着她的手指滴滴答答滑入瓷杯中,初时暖和,过了片刻冰冰凉凉,一如文斐此刻的心境——

    死透了。

    一丝脉搏也无,但摸着还是温的。

    文斐支腮歪头,觑向身边这两具尸体,隐在长睫下的眸光寒气逼人。

    经她那番折腾,身边这位苦主没骨头似的软在另一具尸体身上,这一歪,便露出两人脑袋之间一截寒铁——

    看其暴露在外的形状,竟似一枚没入额角的梅花镖!就这样将这两人的脑袋嵌到了一处!

    是谁,有这样的手段,在她眼皮子底下杀人?

    砰——!!

    湖心上空,炸开一团更大的烟火,是那样的绚丽夺目。

    两具尸体依偎在一起,连接她们头颅的寒刃也随之倒映出几分缤纷来——

    那顺着彼此脸颊汨汨淌下的血注,反被衬得暗沉,宛如她们之间夹着两束又细又密的枯枝。

    更诡异的是,两人脸上带着微笑,神态安详,全然瞧不出丝毫死前的痛苦。

    因着姿势变动,血水不再受阻、汹涌而出。那两束枯枝似的血流,又迅速淌成了两片微微闪动的血光,腥味愈发浓郁。

    文斐不动声色看向上座。柳洛仍一脸迷醉骄傲,似乎全然没发现异状——若没记错,更香铜铃掉落前,正是她身边这两位出言调侃了洛娘。

    她们的死,柳洛这个做东的人当真撇得清?抑或是……文斐扫向眉飞色舞的女客、来去匆匆的婢女婆子,行凶者仍藏在她们当中?

    她心头一紧,不为别的,而是为了这里的地形:此处虽在湖畔,另外三面却围起了一丈高的灌木墙,仅留一个破口,扩出一道供人出入的小径来,粗粗目测,其宽不足八尺。

    而这场宴会,宾客上百,加上仆从,少说也要三四百人。一旦引起惊慌,先不说能逃出去多少,光是人挤人都能踩出几条人命。

    眼下,疏散人潮就是一件麻烦事,何况还有烟花震耳,喊话都费劲。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厢文斐暗道一声糟糕,那厢吴婆子就面带殷勤寻了过来。

    自打从石亭回来,这婆子一副心思全放在她身上,那叫一个紧追不舍。个中缘由,文斐猜了个七七八八,倒不惧此人。

    只是这样一来,这边的端倪就要掩不住了。

    文斐有心要拖上一拖,心如电转,没等她近前,一壶酒全浇到了案几上。

    吴婆子被此举迷惑,俯身探头要去看个仔细,顿时被四溢的酒气刺了鼻,冷不防一只手猛地搭上她的肩颈用力往下坠,直坠得她哎呀一声!

    她骇得手脚发软,强忍着才没有挣扎,就听臻夫人拢起一掌冲她嘶喊:

    “你!去湖心唤黄叔端,叫他停了烟火过来见我!”

    吴婆子老眼一亮:黄叔端受人之托,凭什么臻夫人可以叫停?这二人必有猫腻!可惜单靠她一个奴婢口说无凭,须得人证,才能坐实臻夫人的罪名!

    她心里打着算盘,话音不自觉放轻,一出口,就淹没在了震天响的烟火声中:“夫人稍候,天黑雾重,待老奴寻两个丫鬟一同前去!”

    文斐靠唇型读出了她的意思,当即端出万般的不耐烦:

    “区区小事,还得给你配两个丫鬟?你等得,我却等不得!罢了,你金贵至此,当我没说,我寻洛娘要个婢女传话去!”

    说罢就要起身。

    那怎么成?!吴婆子听她说什么“等不等得”的,心里就跟着了火似的,慌得来不及打量别的,生怕她风一阵雨一阵地改了主意,当下不敢拖延,噔噔噔往湖边去寻小舟了。

    “常宜馨倒有这么个忠仆,可惜……”文斐斜睨她斗气昂扬的背影,将自己的裙摆轻轻一扯,搭在膝头之上,“过于毛躁了。”

    鲜红的血水,自尸体身下铺开、蔓延,缓缓从她座下淌过。

    她的裙摆边缘贴着流动的鲜血,瞬间染上一线血色,像极了特意绣上的锁边红线。好在酒香与檀香混合到了一处,浓郁至极,暂且掩得住血气。

    文斐举起那杯洗过手的酒水,停在嘴边做着样子,将喝不喝。

    不管今日借着烟火之势行凶的人是谁,黄叔端作为“火宴”的另一个“操纵者”,已然卷进这场棋局里。

    幕后真凶落网,黄叔端姑且有口难言。就怕那真凶捉不住,洛娘有卫平候罩着,独留黄叔端当替罪羊。

    须知陆长泽已在留意火宴的动向,别人还好说,他遇上黄叔端,少有不踩一脚的。文斐只觉黄叔端处境堪忧,不如将计就计,借那婆子将人喊到身边再说。

    却在这时,她身侧炸开一记尖利的女声嚎叫:“臻夫人,你身下为何有血啊!杀人啦——!!”

    随即,便见一张满载珍馐的案几掀飞了半空!

    这女子好臂力!

    文斐寻声望去,那人早已逃到惊慌起身的女客身后,她只来得及瞧见水蓝色衣袂一闪而过,不禁哧出声来:“好快的腿脚。”

    随着那一板案几落地,瓜果点心四处滚落,宛如沾水的猪肉砸进了滚油里,火星四溅!烫得周围的人也纷纷尖嚷起来,有那眼尖的,瞅准了尸体的方位,嗓子都要扯破了!

    众人连滚带爬往出口挤去,根本顾不得柳洛如何嘶声安抚,只想立即离开!

    头顶依旧五光十色声震山野,前一刻还令人沉沦其中的烟火,如今却如从天而降的催命符,每响一声,就让她们的腿更软一分!

    有那跑得快的,半点礼仪也顾不得,捞起裙摆就逃,一路上不知踩伤了多少人。有那跑得慢的,一时不察崴到地上,便如那掉落在地的吃食,被人慌慌张张踏过,顷刻之间,哀嚎痛呼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不同于人潮的慌张,那穿梭其中的蓝衣女子,并不急着离开,她借人潮遮掩身形,一直盯着那位传闻中的陆府臻夫人——

    人人绕过那一席落荒而逃,林臻儿与死尸同席 ,却还在那里举杯啜酒?

    “那傻子不晓得要逃命么……能拉他的夫人下水,倒省了我的事。”蓝衣女子兀自低语,唇角泛起冷酷的笑,忽而厉声大喝:“当心陆府的臻夫人!我方才看见她杀——唔!”

    两句话尚未喊出真章,她便觉眼前一花,不知哪里飞来一块雪白硬物,直直磕进了她的嘴!

    牙床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双手本能地兜住嘴巴,就这样莫名其妙兜住了些锋利冰凉的物什!

    张开手掌一看,手里竟多一片沾血的白瓷,还有……一块穿着红玛瑙金耳坠的耳垂?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但很快掌心接住了越来越多的鲜血。

    是她自己的。

    自她口中涌出的鲜血,齿间碎骨般的灼痛,明明白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当下毛骨悚然!再不恋战,扭身撞开身边正在艰难行走的女眷,下蹲半步飞速遁走!

    而原本在她身前催人快走的女子,后知后觉摸向自己的耳垂,举着满手的鲜血惨叫起来:

    “我的耳朵……是谁,是谁割了我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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