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妖魔?我说不清楚,总归是这个地方不干净……”

    不干净!

    听见这三个字,春莺几乎魂不附体:“你该早说呀!臻夫人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一个人顶得住林陆两家的责难么!”

    “我劝过她了,她自个儿偏要去,这都是命。我并非全诓她……”春鹂目光涣散,指着头顶的四椽栿,低声呢喃,“你看,真有这么高,但那模样瞧着,并不是人形。”

    “你倒是置身事外,在陆府当值的是我,老爷追究起来我如何逃得过?!”春莺抹着泪大叫,顿足转身要走,“只望臻夫人没走远,你、你真是害死我了!!”

    然而她的手被一把攥住,她转头就见春鹂眼中有异样的激动——

    “有这种怪物在别院里游荡,所有人都会死的……莺儿,咱们逃吧!”

    春莺愕然:“逃?去哪儿?”

    “去哪儿都成,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说甚胡话!可想过家中爹娘?你的卖身契又怎办好,要当黑户么!”

    “你怕什么,走就是了!”春鹂愤怒指着厅堂紧闭的门,“不然留在这里替死么,你看她们有几分顾念你我?!莫提爹娘,爹娘若是个靠得住的,咱们何至于在这里吃冷风!”

    春莺自然不愿当替死鬼,但她很犹豫:“可是……”

    灰皮鹦鹉拖着黄铜制成的鸟架,在薄雪上犁出纷乱的痕迹,黄铜磨在石砖上发出刺耳的长音,吱——吱——

    它仍不放弃。

    春鹂俯身拎起鸟架,一把薅住那只鹦鹉的双翅,恶狠狠张口就咬!

    鹦鹉失声尖叫:“啊啊啊救命哇——!!”

    春莺大骇:“姐姐!!”

    只听得一声锐响,春鹂用力扔掉鸟架!鹦鹉却呼啦啦飞上了天,在风雪中盘旋而去。

    “瞧,这样就可以离开了。它可以,我们也可以。”春鹂挺直腰板咧唇笑着,贝齿间满是涌动的血水——她是拼着牙龈受伤,硬生生咬断了缚住鹦鹉细脚的绳索!

    春莺一下子震住了,茫茫然去看厅堂门口那两个耸肩驼背的丫鬟,在失神中活像一只无法乘风的风筝,撞来撞去地被姐姐扯走了。

    ……

    黄叔端下了长廊,踏上小径走了好一段才追上文斐,拢在掌心的烛火就让风灭了去:“唉呀这风!”

    他止了步,四顾无人,做贼似的低喊:“三郎,等等我啊,我的灯烛灭啦——”

    小径之上,嵌着大小不一的鹅卵石,白日里走着,唯硌脚尔,此刻夜黑风高,远离了长廊檐下摇摆的笼火,踏在上面便让人多出几分忐忑来,永远不知下一脚的触感,十足没底。

    “这么大的风不拿灯笼。”文斐飞速回身扯了他的袖子,却是疾步而行,如履平地。

    “我走得急嘛。”黄叔端被她牵着走,东张西望的,“不去寻洛娘了?”

    他瞧着这路不像。

    “去看看李姨娘失踪的地方。”

    陆府的人全被安排在飞云轩里,文斐自是认得路。果然,沿途寻见了春鹂说的被褥、佛珠和绣鞋。

    黄叔端暗暗心惊:“那丫头没胡言。东西都在,人全给薅走了。想来那巨人智力有限,都不知遮掩一二的?倒是没嗅到什么香气……”

    “风大,再能留香的香料也顶不住,吹一阵就散了,这香气即便有,也应是新新鲜鲜跟着人走的。”她看向长廊的更远处,那里是另外一只绣鞋,“何止丢了两个女子,你秉烛看得亮堂些,一路见过几个侯府仆从了?”

    “没……厅堂门口守着的丫鬟也不见了。”黄叔端恍然,“难怪我总觉着不对头,洛娘说过留了人在外头守着,春鹂来时,该有人通传啊!”

    这座别院怎么好像突然空了!

    文斐沉吟片刻,问的却是另一件事:“有益兄,你在厅堂没发现机关?”

    “没看全。”黄叔端摇头,“你要是能缠住那两个丫鬟再久些,我还能给你一个准话。后边有陆府的人在,人多眼杂的,我不好再去翻看。”

    “那当口拖不得了。再拖下去,陆长泽那小媳妇该让人埋了。”文斐颇觉遗憾,不过她极擅长开导自己,“不妨事,下回上山我再找机会看看那厅堂。”

    ……

    什么人啊这是!

    黄叔端真想喷老友一脸,桥断人死啊!能不能有一点儿被困的自觉!亏他以为那厅堂藏着什么能助他脱困的秘密,翻查老仔细了!

    “我的三爷!咱们还没出去呢,您就琢磨来第二回了?”黄叔端扯了袖子,带得文斐的手也摇了两晃,“怪道你跑来赴宴,原是为了这个!这般上心,从前怎不叫卫平候带你来?”

    “他别的还好说,这别院防我防得紧。我若还在世,柳洛此番也不会去邀温九思。她过不了卫平候那一关。”文斐踢开地上的深蓝绣鞋,继续牵着他的袖子走,“可惜卫平候比我早生二十来年,让他先占了这里,不然这地界我要了。”

    黄叔端撇嘴:“这鬼地方有甚好的?终日雾蒙蒙,上山又不便。”

    文斐却道:“你看,音山坡缓好爬,又有山林掩护,拦不住那等擅长藏匿的能人,然则权当借道而行,守住一座铁索桥就能让他们无可遁形。反而脚下这昱山险峻异常,只要守住几个关卡,端的是易守难攻,此又非战地,便没有受人围山绝粮之虞,拿来建别院,好守着呢。”

    “好守?那这困局怎么来的?”

    文斐笑而不语。

    黄叔端惊道:“明摆着的内鬼啊!”

    “只盼对面音山的陆府暗卫有知晓那暗桩的,好快些找老道报信去。”

    “我倒觉着今夜不急于一时半刻了。”黄叔端抱着一丝侥幸,行走间侧目望天,“洛娘不是说待天亮晌午就有官差上山么?”

    他不想惊动陆长泽,若来人是寻常官差,那再好不过了。

    文斐摇头:“要延长这困局的法子多得是,端看那布局之人怎么想了。”

    忽听黄叔端一声惊叫:“它怎么来了!”

    只见一只大鸟飞过屋檐,盘旋了好几圈似乎找不到落脚点,直到它看见文斐。它立刻俯冲而下,咯咯哒叫着落到了文斐的肩头上——正是那只钟爱美人的灰皮鹦鹉。

    文斐拉起它脚上的绳索细看,便见绳索断裂处有湿润冰凉的血渍:“是谁把你放出来了?”

    灰皮鹦鹉跳脚,气急败坏:“怪物,怪物!”

    黄叔端伸手要摸它。它极其嫌弃地噫了一声,横跳几步跟文斐的脸颊贴贴。

    那狗腿讨好的样子,活像个鸟中色鬼。

    “这小畜生倒跟你投缘得很。”黄叔端挤眉弄眼。

    “确实同它有些缘分,”文斐推开鹦鹉的脑袋,“它是卫平候从我手上讨去的。”

    黄叔端诧异:“几时的事?”

    “二十几年前,那会儿我还小呢。”

    黄叔端更加惊讶:“这鸟如此高寿?”

    “此鸟出自海外一岛国,名唤‘鹦鹉’。倒卖的人说它是个中长寿者,智如孩童,体格比寻常鹦鹉大,寿数能有七八十年。”文斐说起来还是感慨的,“当初买它就是图个新鲜,我原不信那人的说辞,岂料它还活着。”

    这回黄叔端不干了,指指点点:“这么个稀奇玩意儿,你不知会我一声就给了卫平候?啊?你我还是不是兄弟?”

    “可怨不得我。是你在我府上尿了床,躲了半个月不肯相见。”文斐扔他一记白眼,“还没来得及同你献宝,这鸟就让人讨走了。”

    “咳咳,噢!”黄叔端垮了脸,找补道,“我是看它长得漂亮些,不似八哥黑不溜秋,又这般高寿,拿去当寿宴贺礼也是顶顶好的。”

    灰皮鹦鹉歪着脑袋静静听着,忽而纠正道:“我是最漂亮哒!”

    黄叔端更加新奇:“它能听懂我们的话?”

    “能听懂一些,我喂它的时候,它还会讲些吉祥话。不想到了卫平候手里,养得这般不着调了。”

    文斐刚说完,灰皮鹦鹉就冲她啾啾两声:“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呀!”

    “它还记得你!”黄叔端好生羡慕,这一整天积攒下来的阴影都消散了不少:难怪都说万物有灵,三郎换了皮囊它也能认出来,可太有灵性了。

    “也许并非记得我。”文斐肩立一鸟,依旧淡定,仔细循着地上残留的蛛丝马迹,扯着好友继续去寻路。

    “必是记得的,否则它怎同你这般亲热?”黄叔端是越看越喜欢,暗暗打定主意——

    待他出去了,定要弄一只来当他多宝阁的门鸟,就专教它说吉祥话讨彩头!此鸟耗费必然不菲,但它能叫唤几十年呢,值啊!

    ……

    春鹂扯着春莺,姐妹俩冒着风雪躲躲闪闪,终于来到了别院大门内侧。由于过于紧张,她们甚至没发现沿途遇见的人越来越少,直到这一刻,还在庆幸自己运气好。

    出人意料的是,大门竟是洞开的——

    厚重的门板在狂风中无序地撞击墙面,令人听之发毛。

    “怎会如此?”春莺交握双手,慌张地问,“门子哪里去了?”

    春鹂沉吟片刻,目中亮光越盛:“自然不需要人来把守,天雷劈桥之后正逢大雪,那些主子们自恃金贵,哪个敢出去?宴上又踩伤了那么多人,门子早被柳洛唤去看顾伤员了。”

    “那也不对啊……”春莺疑惑,“既如此,门为何开着?”

    春鹂紧紧攥住妹妹的胳膊,面上交织着激动与欣喜:“我们不是第一个逃走的,有人已然逃了!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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