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买票了吗?”

    “还没。”

    “就知道,不用买了,跟我们一车走。”

    “丛教授同意我跟你们一行?”

    “当然。”

    三天前,纪征提出要结束和西岑不短不长的两年恋爱,柴歌说他们很奇怪,一个要分手,一个理由也不问就同意了,然而当事人并不这么想。

    纪征:呵,我就知道她会同意。

    西岑:不是你要分?

    “所以亲爱的,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柴歌放下筷子,严肃得好像在说什么宇宙生存法则。

    然而对面的人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仿佛面前的这片酸菜鱼比纪征重要得多,她好生伺候着剔了刺,翻来翻去检查过后才入口。

    之后才有空分给柴歌一点精力,摇了摇头。

    “我问你哈,你们谈了两年,进展到哪一步?不说成年男女为爱鼓掌了,就说你俩嘴皮子碰过吗?”

    世俗眼中本该很浪漫暧昧的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很朴实,就是西岑这么个公认的浪漫细胞被打了抑制剂的人都感受到了,因为左右桌的客人都以一种“你们在说什么上得了台面又上不了台面的话”的眼神看了过来。

    “你小点声。”

    柴歌重拾筷子,低着脑袋,嗯嗯嗯半天,催对面的人回答问题。

    “谈恋爱是为了做吗?”

    好像不是的。柴歌迟钝地摆摆头。

    西岑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嗯”一声后不再说话,大有让她自己悟的意味。

    对于柴歌这种性与爱分不开的人来说,西岑的想法她确实不能完全理解。

    “那你二十四年来都没有欲望这种东西吗?”

    “偶尔有吧,第一次接触到那种片子的时候是有的,”西岑想起第二次看片时的反应,“但是后来就会犯恶心。”

    “好吧,我觉得问题不在你,在于纪征,他不能勾起你的欲望,就是他的错。”

    西岑有一瞬的感动。

    她的上上段恋爱,都没撑过一个礼拜,那男生跟她分手的时候说——

    “你真的很无趣,像个修女,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不能亲不能碰,甚至牵手也不行,没有男人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可是分明是他表白的时候说她很特别,跟他分手的时候她才想明白原来是这种特别。

    经历过这么一段感情,她再跟纪征接触时,纪征显露出来的温柔让她一度相信自己是可以被接受包容的。

    在她避开纪征探过来要牵她的手的动作时,他说:“没关系,慢慢来。”

    后来牵手成功,像所有正常情侣做的正常流程一样,下一步是接吻时,她又进行不下去了,他转而去碰她的脸颊,还是说没关系。

    那天约会结束后,西岑把自己脸都搓红一片。

    就这样谈了两年柏拉图式的恋爱,纪征说他谈不下去了,没有预兆没有原因,但双方都知道问题出在哪。

    而现在,柴歌告诉她不是她的问题,西岑想跟她握个手。

    “等等,姐,虽然我理解你,但我不是拉,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西岑两眼一翻。

    “我先跟你说明白,我去是纯玩的,不做免费劳动力。”

    柴歌“哼哼”两声。

    她刚过二十四岁生日,民俗学硕士在读,念书念到这里不是因为有多热爱学习,而是迫于父母的淫威——

    “不继续念就给我们带个女婿回来,三年抱俩,一儿一女。”

    这当然不是柴父柴母的心里话,只是逼她读硕的话术而已,毕竟柴母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不要妄图主动从男人那里获得什么,也不要渴望男人会给你施舍什么,剩下的你自己想。

    “那老柴给您买的那些包包算什么?”

    “……算他有钱。”

    柴歌最终选择拼死拼活地备战考研,不光是因为柴父许诺她上岸后给她足够挥霍的生活费,还因为即使是父母婚姻幸福,这么多年跟形形色色的男人打交道的经验也告诉她,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柴父一样,婚姻或许不错,但不能绝对期待。

    西岑与她不同,完全没有读研的想法,本科毕业后也没从事与本专业对口的工作,而是进了编剧行当,算是轻松,让她不轻松的是常被柴歌委以整理资料成册的重任。

    因此,她才强调此次西部之旅自己只当游客,言外之意:没事别找我,有事更别来。

    两周不到的时间,五人浩浩荡荡地驾了两辆越野车往小川县方向驶去。

    丛教授出发前原话:“选择自驾一方面是用心感受沿途环境才更有益于做研究,另一方面是大家好适应高原环境。”

    小川县平均海拔超过三千,从锦城过去要经历两千多米的海拔变化,即使是提前吃过红景天,也没有一步步适应海拔变化的效果好。

    只是……

    西岑透过墨镜看着面前的两台越野,“你没说纪征跟你一个项目?嗯,你没说。”

    “额……如果我说我昨天才知道我那同门师姐出了点意外来不了,而隔壁教授把纪征塞了过来,你信吗?”

    既来之则安之,就当是同行了一段。纪征刚才看见她了,想来也不是很愿意同坐一辆车。

    西岑起步要坐另外一辆,柴歌却一把攥住她,一脸惊恐。

    “不是吧,那辆是丛教授开,我不敢去。”

    一看确实,驾驶座窗户那儿趴了一个人,求爷爷告奶奶地让纪征在已经塞满了几个人的行李的副驾和后座中给他腾个位置。

    “你们丛教授不光研究民俗,还吃人吗?”

    柴歌:……

    没办法,她只能为了姐妹牺牲一下自己去坐丛教授的车,只希望姐妹能挺住。

    “二位刚才顶着大太阳在外面站半天,是因为我面目可怖,还是说另外一台车上有什么洪水猛兽,考虑了许久,竟是我比较安全?”

    传言中为人谦和、作风正派,三十八岁风度翩翩的丛渝丛教授,顶着一张笑面脸操着一口柔情音,一开口竟能雷死人啊。

    看着旁边柴歌“别担心,他不是偶尔这样”的眼神,西岑完全理解为什么丛教授的风评在亲学生与外人口中是大相径庭了。

    西岑尴尬一笑,出于礼节做自我介绍。

    “丛教授,”再对着副驾驶,没错,副驾驶就是那位可怜的小兄台,“这位同学你好,我是西岑,本科专业也是民俗学。”

    那小寸头一扫阴霾,转过来露出一口齐齐的白牙:“你好,我叫段岐峰,两个山的岐峰。”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考研?”丛渝淡淡开口。

    西岑:哈?果然是快四十岁的老男人了,思想还是上一代人的思想。

    但还没等她做出解释,并讽刺一波他“不读研就没出路”或者是“不读研就会被社会鞭打到后悔”等等诸如此类的迂腐思想时,前面的人先接着说了。

    “你论文导师是刘老头吧?我听他说起过你,还看过你专业课的期末考卷和毕业论文,是个不错的学生。老头当时给我打包票,说你读研他会让你选我做导师,结果你根本没考,他现在还欠我三瓶传承蓝,而我就这仨学生,啧。”

    丛渝把着方向盘,明明应该是很随意聊聊的话,被他说得好像他丢了个学生很遗憾似的。

    柴歌和段岐峰俩人在一旁默不作声,心里却要骂死他了:合着您收我俩还委屈你了是吧。

    俩人默契地拿出手机,在他们同门闲聊群里跟吐苦水一样哇啦哇啦吐了满屏。

    换来的全都是“摸摸头”、“习惯就好”这样的回复,看来大家都被丛渝的嘴毒害过,在同行衬托下,竟舒心了许多。

    “你俩也不用背着我吐槽,没有说你们不好的意思,我相信,你们不是不够优秀,而是你们的优秀不外现,所以我暂时看不见。”

    三人:“……”

    ……

    途径山路,看见前面几辆车居然就在大路上靠边停了,段岐峰探了个脑袋出去,惊叫一声。

    “嚯,居然有猴子!”

    车缓缓停下,西岑也开了窗,往下看时正对上两只矮胖猴子猩红的眼睛,吓得心跳都不稳了,又默默关上了。

    坐西岑旁边的柴歌诶诶几声,把西岑扒到旁边去,自己去逗猴子,拿了两颗糖扔出去,俩猴子直接蹦起来了。

    “不用撕开包装吗?”

    柴歌怼着手机猛拍,“不用,猴子聪明着呢,会自己撕的。”

    “哦,那可以把他们带走豢养吗?”

    她摸着下巴,心想峨眉山的猴子不能带走,那这种野生的也没人看着,可以吧?

    “嗯,你可以试试,我们现在就把他们带走。”

    “猴子是国家二级以上保护动物,你看见的能养猴子的都是获得许可证的。”

    主驾驶上的人对着手机念,“有问题多问百度,度娘会告诉你答案。”

    西岑:“……”

    “你们丛教授是百度代言人吗?”明明就是一句玩笑话而已,这么认真做什么。

    作为丛渝的亲学生,柴歌也只能耸耸肩,表示平时她和段岐峰有问题去请教他的时候,他也是三连问:

    问过度娘了吗?看过相关论文了吗?自己找过答案了吗?

    好有态度的教授。

    再往前走,没多远到了熊猫大道,几人下车休整,上厕所的上厕所,吸氧的吸氧。

    平时生活在平原,又是南方地区,绿色植物和人工湖都没少见,而这里,正午阳光打在这片绿色上,才让人真正理解小学时写的ABB式词语中的“绿油油”这个词,公路下面还有天然溪流的在城里更是少见。

    水流拍打过石岩的声音,并不会让人觉得嘈杂,而是宁静,如果没有纪征的打扰的话,西岑大胆猜想自己或许也能写出高中语文课本里“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堪,为岩”这样的美句。

    来人递给她一管防晒,“这应该是你常用的那款。”

    “不用,我带了。”

    纪征收回去,笑一声,“你还在怪我?”

    一定不是她小人之心了,她分明就从这一声笑中听出来了两层意思。

    比如你凭什么怪我,这是你的错;比如你还在怪我说明你还忘不掉我,你还是喜欢我。

    没意思,扯皮真没意思。

    西岑把鼻梁上架着的墨镜摘下,要让他看清她眼里的决绝一般,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说了,再争论谁错谁对都没有意义,如果‘错在于我’这种想法能让你好过一些那你就这么想吧。”

    纪征眼看着西岑走远,看她飘逸黑亮的发丝,看她勾着墨镜腿的手指,以及走得潇洒的姿态,有些愤懑,凭什么她能做到两年的感情说抛弃就抛弃。

    这种闷气迫使他直接喊了出来。

    “喂!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问题对吗?你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也根本就不浪漫。”

    好在,这里没什么人,其他三人也都不在,不至于让别人看笑话。

    西岑转过身,定定地看他,再找不出从前如水般和善包容的半分影子。

    她问他还想说什么。

    “你从来没对我动过心对吗?”

    他在示弱,在可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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