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初雪见兵士人数众多,用左手剑鞘挡开众兵士的进攻,怕船夫趁机逃跑,用剑尖指着他胸口,喝问道:“封大人现在何处?”

    船夫听出她语气中已经满是杀意,咧嘴一笑:“想知道?”说着双手一甩,每只手中都有一物飞出,朝着亓官初雪脸面而来。她一见这物形貌,便认出这熟悉之物,正是矾油小皮囊。

    两人距离本近,矾油小皮囊来速极快,她只好向后躲闪避开,船夫便趁此时机,拼尽全力跃上房檐,顾不得伤势踉跄着奔起,快速起落间,消失在夜色里。

    果然逃跑也快。

    亓官初雪暗骂一声,但她心中记挂银泥,不敢远追。提剑回身,将一众色眯眯的宛剌兵士灭尽,提高声调问道:“银泥,银泥,在何处?”

    角落里有人轻声答道:“潸潸,在这。”

    亓官初雪循声找去,就见哭哭啼啼的妇人中,一人面上带伤,衣裙都已撕破,满脸是泪正盯着她看,正是银泥。

    亓官初雪解开她的绳索,又掏出她口中白布,说道:“别怕,已经没事了,帮忙给大家松绑。”

    银泥点点头,用身上破衣一擦眼泪,便开始帮着解开众人的绳子。

    将银泥带回破窑时,天已大明。

    辛盈见银泥得救,喜极而泣,主仆二人相拥着哭了良久才抽抽涕涕的开始诉说离别之后的遭遇。

    原来银泥赶回柳州城时,母亲已经病逝,她将母亲下葬,便准备为母亲守丧,谁知此时宛剌的大军忽然而至,她姑娘家孤身一人,又正值芳龄,自然被宛剌人抓来准备送去荐枕……

    商寂听了一会主仆二人所叙之情,看了一眼亓官初雪的脸色,立时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能杀了船夫这厮。”

    商寂闻言一惊:“他也在?只怕他回去会将你没死之事传开。”

    “那正好,让他们知道我亓官初雪回来了,我本意也是要重出江湖的,这无需担心。只是便宜了那厮,本该在他身上戳上十几个透明窟窿。”

    商寂明白她是要为自己报仇出气,微微一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回头咱们仨人去杀夫蒙令洪,还能有他活头?”

    “计划得变了。”

    “为何?”

    她眉头紧皱:“听船夫说,天汉二十万大军全被夫蒙令洪歼灭,铁方头,哦,就是封长清封大人也被宛剌抓走了。现下不知关在何处。”

    辛盈闻言,大惊道:“封大人被抓走了?二十万大军都没了?”

    银泥点头:“那船夫确是这么说,我也听到了。”

    “我尚不确定他所言真伪,但那船夫拿出了此物。”亓官初雪说着自怀中将鱼符拿出。

    辛盈的父亲每日佩戴同款鱼符,她自然熟识此物,自亓官初雪手中接过一看,脸色骤变:“这——确实是封大人之物。”

    “是以,我才说,计划有变,”她看了看银泥的伤势:“我得去看一看究竟。阿寂,你护送她俩先回安庆。”

    谁知三人同时说道:“不可。”

    她奇道:“为何不可?”

    商寂急道:“有王兆在,剩下的几神位也在,你孤身一人,绝不可去。”

    她哪里会惧:“我会小心。”

    辛盈却一脚狠狠踩住亓官初雪的裙角,学着她白日的站姿,叉着腰说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我虽然不懂你们武功高低差别究竟有多大,但父亲给我讲过崖山上的事,你……不可去。”

    银泥也道:“没错,我娘总说,自大的是疯子,送死的是傻子,潸潸,你……可莫要做又疯又傻之人。”

    要是放在平时,辛盈和银泥忽的关心她,她一定要好好揶揄二人一番,但此时,她挂念二十万大军和封长清的安危,竟然一个字的玩笑也开不出来。

    商寂接着说道:“二十万大军已出发月余,所去甚远,又不知具体方位,咱们这里距离安庆更近,我倒觉得你不如先回安庆,与子厚商议此事。”

    辛盈闻言拉了拉商寂的衣角,低声问道:“我听闻子厚曾经要逼死她,你还要她去找子厚商议,岂不害了她?”

    商寂答道:“恋爱脑,痴情儿,姑娘可见过?”

    辛盈微微一笑:“你说的都是潸潸的想法,你又怎知子厚不会……不会抓她厌她?”

    商寂叹口气:“你可知子厚其实早就知她身份?”说着他看了看亓官初雪,就见她闻言愣在当场,眼神里渐渐出现一种惊慌。

    辛盈、银泥齐声问:“怎会?”

    商寂答道:“他具体是怎么知道的,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当初我将阿雪藏起来,本是盼她躲过王兆和十神位的抓捕,可是有一天,子厚忽然来了,他来的第一句就问:‘潸潸在哪?’”

    银泥不解:“封姑爷……封大人找潸潸,有什么不对吗?”

    辛盈解释道:“丢的时候是以拈花落剑的身份丢的,找到时问的却是潸潸。”

    商寂点点头:“正是。”

    辛盈问:“所以崖山绝壁上,子厚那样说,一定有他用意?”

    商寂见亓官初雪呆呆立在一旁,人已陷入深思,说道:“他曾对我说,我那样关着她,根本救不了她,他有方法可以让她在这个世上消失。”

    亓官初雪忽的想起当初和封之信别了澹台师秀,自灵洲城回安庆时,一路上发生的事,以及回到未见山后,封之信种种奇怪的行为,忽而一笑——他原来真的早就知道,他怕她再去找王兆报仇送死,于是——

    在客栈里,他将地铺紧紧挨在她床边,仿佛怕她半夜变作鸟儿飞走。

    他也曾开玩笑说,怕她化蝶。

    船上他所吹笛音乃是两只仙鹤,当时他说另一只还未发声,原来是说她还未以真面目见他。

    看来“不语”的到来也不是巧合,而是为了让她能有所牵绊,不能轻易离开。

    她干笑两声,流下泪来——难怪他要不由分说就让明婆打了自己二十大板,受了伤,自然就有借口日夜照顾,这样封凡封玉时时刻刻在她房间门外“待命”,便也顺理成章。

    她想起在灵歌城外树屋上,封之信说的话——“对我而言,深爱一个人,知道她生命有危难,不论是被人威胁伤害,或是她本人准备冒死去做某事,我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若已经阻止不了,便用尽一切办法来保护她不死。要想有逆风翻盘的机会,前提就是得健康的活着才行。至于我这么做她是怎么想的,会不会生气,将来是否会投靠其他男人的怀抱,已经来不及在意了。”

    又想起他后来说道:“生命本就是一场巨大的道别。在一起,并不一定是喜欢的终极答案,我也从没指望自己的感情能够圆满,如果你可以好好的活着,哪怕是活在别的男人怀里,也强过死亡。”

    她当时就在纳闷,他话中这句:“或是她本人准备冒死去做某事,我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颇有些奇怪,就算他知道身为拈花落剑的她要去报仇,又怎么说得上“想尽一切办法阻止?”

    此时终于全然明白了。

    然而她忽的又想,封之信既然早已得知她身份,那在祈洲城耳房中,又为何要见她真容?

    商寂、辛盈、银泥看着她一边哭一边笑,脸上神情一会一变,时而皱起眉头,时而浓情甜蜜,又时而满脸疑惑……谁也没有打扰。

    辛盈小声对银泥说道:“难怪咱们去给她送北珠那次,子厚那么护着她。”

    银泥心疼的看了看小姐,又看了看亓官初雪,轻叹口气。

    商寂说道:“我原本是很不看好子厚的,一直觉得他不可能会喜欢上阿雪,早晚会抓她害她。直到他找到我,与我长谈了一夜,我才明白,他与阿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有着不可能切断的关系,将来还要一起肩负巨大的重担。”

    “什么意思?”辛盈没懂。

    “具体我也不清楚,子厚当时并未细说,只说阿鬼,也就是我们三人的师父,早早就为将来做好了打算。”

    吃早饭时,辛盈不忍看亓官初雪手臂上有矾油所溅的伤,竟然主动要给她治伤。

    亓官初雪吃惊的问:“辛小姐,你该不会要给我小病治大,大病致死吧?”

    辛盈一副茅塞顿开的表情:“这倒是个好主意,你一死,好多问题便迎刃而解。”

    亓官初雪哈哈笑着,将手臂伸到辛盈面前,任她清洗、涂药、包扎。

    待处理的差不多,亓官初雪赞叹道:“进步神速,娴熟得都可以出师了。”

    辛盈没理会她的称赞,而是忍不住问她:“潸潸,我有一事不明。”

    “关我何事?”

    “就是有关你的事。”

    “你不明我就要解释嘛?”

    “我将问题说出来,你愿意答便答,不愿意便不答,如何?”

    “你且说说。”

    “在你不知情的时候,子厚那样对你,你为何还喜欢他?”

    亓官初雪一听问题便笑了,这个问题,问的人还真不少。

    “拿酒来。”

    辛盈向着银泥看了一眼,银泥转身出门而去。

    没一会功夫,银泥便提着四坛酒回来了,四人边吃边喝。

    亓官初雪说道:“吃过早饭,我便出发去安庆,阿寂说的对,事关重大,我确实应该先去告之封之信,与他商议后再决定如何行动。”

    商寂闻言先是张大了嘴巴,然后自己慢慢用手将嘴合上。

    她不去理他,接着说道:“辛盈,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这大约取决于我喜欢他的方式。”

    “我没明白。”辛盈说的挺诚恳。

    “我也没明白。”商寂说的挺八卦。

    “世人总因爱而伤情,大多是因为不论是否遇到喜爱之人,总是事先在心中想象出一种被爱的方式,结果对方没有照做,便会愤闷,次数多了自然怨憎。其实,这世上根本就不能有人钻进别人的心里,去完全做到对方想要,那么,终究是要失望的。而我从来没有希望过他用什么方式爱我,我能想到的所有,就只是尽我所能的关心他,对他好。至于他用什么方式回应,我其实并未设想过。”她喝着酒,说着话,辛盈看着她,忽然觉得她脸上亮起来,似乎有种温暖的光。

    她看了看日头:“我要出发了,你们三人路上小心,”她用手蘸酒在桌上画了一个符号,“这是翊卫司的暗号,有需要可以请他们帮忙。”说着起身欲走,忽的想到什么,复又坐下来,对着辛盈说道:“我看你也并非特别让人讨厌的,就告诉你个秘密。睿智、好看、专一,这三样东西,一般同一个男人最多拥有两样。可是我们阿寂,不光拥有这三样,还有顶级经商的头脑,让女人衣食无忧的财富,以及特别会照顾人的细心与贤惠。子厚你这辈子就不必觊觎了,依我看,你压根就不懂什么是爱,对子厚,也不过就是因为定过亲,见过两面,而心有所盼而已,可你是个聪慧的人,什么人是真正适合自己的,什么人永远也不会属于你,你心里清楚,所以,祝你幸福姑娘,学我,一旦喜欢的人出现就要牢牢抓住。”

    说完她起身,向着安庆日夜兼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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