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为什么要杀我?”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她猝不及防。她条件反射地想要跳起身远离。但,她的手腕被对方死死攥着,给带了回来,就像猛虎擒住弱小的羊羔。她的手腕似乎随时都有被捏断的可能。

    “你怎么……怎么没有……”她皱着眉,惊愕地说。

    “是的,我并没完全昏睡过去。我很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张若水很平静地坐起来,说道,“你并不姓秦,对吧?你是谁?你是姓向的人派来的?”

    “张若水,你听着,我不和出卖国家利益之人打交道!我确实不姓秦,我姓萧,名叫萧湘。”名叫萧湘的女子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发现对方丝毫撼不动,宛如一座泰山。她放弃挣扎,面色坦然,大有不在乎生死的无畏感。“我为什么要杀你?哼!姓张的,你好好想想,死于你的枪口之下的,有没有萧姓之人?”

    张若水这才开始认真审视面前年轻的女孩儿,大量的回忆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努力在脑海中搜索一个姓萧的人——能和面前女孩儿联系起来的。

    直到追溯至七年多以前,当时的自己作为芜城最高临时执政长官,确实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势还迁延很大。

    “戍沣萧氏?你是萧濯的女儿?”

    “幸好你还没有忘记,我父亲的死不算渺如尘埃。”

    “我张某人无愧于党,无愧于国,无愧于民——是你的父亲死有余辜。”张若水十分坦然地说道。

    “你胡说!你胡说!你难道就没有错的时候?”张若水的话无疑最大程度地刺激到了萧湘。尽管萧湘被钳制住一只手,但她用另一只手抓紧剪刀,想要继续刺向张若水。

    “你杀不了我。”张若水不费吹灰之力卸下她手中的剪刀。

    萧湘双手被擒住,不得不近距离直视眼前之人。她崩溃了,眼泪从眼角夺眶而出,胸脯因为抽噎到气不顺而上下起伏。

    不得已,张若水便放开了她的双手。起身走到书桌旁。“我是个军人,远比你想的要警觉。况且,小沈方才就提醒过我,要格外小心你。他能觉察到,我焉能看不出?

    “对了,你事先燃一片檀香,是想掩盖你身上能致人迷幻的香药味道吧?”

    “我今天无法杀死你,我认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无需多言。”萧湘大抵心如死灰,不再多看对方一眼,无所谓地说道。

    “我很好奇。”张若水继续说,“一开始,你明明有机会一剪将我刺中,为什么迟疑了?”

    萧湘似乎被人窥探了心底的秘密一般,脸色变得更难看。她倔强地昂起头颅,不屈地说:“多说无益,我的命在你手上,你现在便可以斩草除根!”

    “张某只杀该杀之人,不会累及无辜。你走吧,离开芜城,越远越好!重新过你的生活。”

    说罢,张若水将书房的门打开,朔风将他散乱的领口吹得上下翻飞。

    萧湘不敢置信,对方就这样轻易放过了自己。但她不愿再多逗留,连忙将自己的物品收拾好,冲冲走了出去。

    她出了上房院子,迎面碰上忙碌的张夫人,对方劝她留下一起过腊八节、喝腊八粥,她也充耳不闻,冲了出去。弄得张夫人一脸问号。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让张若水开始审视起过往的事情,尤其是自己当年严惩贪官腐吏一事。

    难道,真的有冤狱?

    张若水开始自我怀疑,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如果自己真的错了,那将不是小错,而是滔天大错!其带来的后果,轻则原则毁于一旦,重则信仰倒塌、痛苦而终。

    大概晌午的时候,子川接到孔衡,一起回来了。一路上,哥俩互道思念,孔衡还给子川讲了许多南京的见闻。感叹:芜城已经足够繁华热闹了,对比起国府,犹如江河之于东海。

    “衡哥,看来,南京的繁华迷了你的眼呐!”子川调侃道。

    “倒也不是,我只说,在南京,施展拳脚的天地更加广阔了。”孔衡很认真地反驳。

    “那便好,你可别真被大都会的花花世界迷失了心魂。可别忘了,水还得是家乡水,月还得是家乡月!”

    经子川这么一说,孔衡的脑海里就立马闪现出一道身影,似白梅,也似山茶。尤其那低眉莞尔一笑的柔美模样,我见犹怜。

    “是啊,人也得是家乡人。”

    回到落鸣轩后,孔衡便先行向姑父姑母请了安。姑母见了他十分欣喜,放下手头的事情,一连问了他许多,看到他一路风尘仆仆,面上难掩辛苦之色,自己则满是心疼。

    “衡儿,一路劳顿,我已叫绿兮几个丫头给你将屋子收拾了一番,你先去沐浴更衣,睡个晌午觉。腊八宴好了,再着人去叫你。”孔韫华拉着孔衡的手说道。

    孔衡点点头,“谢谢姑母牵挂,我此去南京数月,心里也念着您和姑父,还有弟弟妹妹们。我回来还没有见过阿霜妹妹,先去看看她。”

    “也好。她见了你,心里可能会好受些。你且去吧。”

    孔衡对姑母的话有一瞬的疑惑,不过也并没有往心里去。未等孔衡来到白露院中,绿兮便已回来,她慌忙推开门,又立刻关上门。

    “小姐!小姐,表少爷来了,他马上就过来了!”

    “哪个表少爷?”白露听得云里雾里,“绿兮,你这么慌张做什么?”

    不过,看绿兮这幅样子,以她们小姐妹俩的默契,白露立刻意识到,应该不是在泠岚的大表兄,“是孔衡么?”

    绿兮忙不迭点头。白露心里开始有点害怕起来,倒也不是衡表哥有多么可怕。但她说不清,她到底在怕什么。

    于是,她对绿兮说道:“好了,我知道了。绿兮,你留在这里,陪着我吧。”白露只装作很平淡的样子。

    绿兮和白露坐在一起,白露研究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绿兮则在一旁跟着看。不一会儿,又拾起一本《世说新语》开始阅读。整个房间十分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不知何时,门被推开了,正是孔衡。绿兮连忙起身,弯腰行礼。孔衡略点点头,他看见绿兮也在,心里难免有些失望。白露此时对身外任何动静都充耳未闻,她还不知道,这时候衡表哥就站在她身后观察自己。

    《九成宫》帖上面的好几个字让白露始终练不出精髓,要么笔法过于拘谨,不够自然;要么过于注重运笔技巧,没有风骨。这都让白露不得其法。

    “阿霜,你太急于求成了,一味求快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孔衡下意识地去握住白露执笔的手,想要帮她规正运笔和下笔技巧,“你须得从心底里从容不迫。像这样……”

    孔衡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已经让白露猝不及防,当她手上陡然传来一阵温热时,她被吓了一跳。登时,白露站起身来,一转头,就撞上靠过来的孔衡。他整个人贴得很近,近到能让两人互相感触到对方喷薄而出的气息。孔衡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能清晰地看见阿霜氤氲着薄雾的双眸中自己的模样。

    白露往后退无可退,往前是衡表哥的眉眼和唇。而紧紧迫近的孔衡也没有要后退的意思。毫无来由地,白露手在颤抖,脑海中有些空白。她右手没握稳笔杆,猛一抬手,在孔衡浅色的衣衫上留下了重重一笔。

    一旁本不敢出声的绿兮见状,连忙过来解释,“表少爷,请见谅!小姐她,她肯定不是故意的。”趁机解了白露的困境。

    孔衡让到一边,坐下来,顺手拿起一个小摆件儿在手里把玩,温和一笑,说道:“无妨的。是我没注意阿霜不察,惊吓到了她。绿兮,能麻烦你替我寻一身可换的衣服么?”

    绿兮十分迟疑地说道:“表少爷,那您移步随我来。”说完之后,看了白露一眼,只见白露暗自松了口气。

    “不用,绿兮,烦你走一趟,我在此间静候就好。”孔衡说道,然后目光一转,看向白露。“而且,阿霜,自上次一别之后,我在南京很是想念你。今天刚回来,我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多看看你。”

    绿兮看了小姐一眼,无奈地准备退出房间。白露起身上前,拉住绿兮的手,她眼里满是祈求,但她又不能直接拒绝表哥合情合理的要求。只能寄希望于绿兮留下来,陪着她。绿兮看到表少爷衣服上又确实看不过去,只能安慰小姐道:“小姐,你同表少爷稍坐,我很快就来。”并向孔衡施了一礼。

    孔衡点点头,“谢谢你了,绿兮。”

    绿兮出了门去。外面的风一瞬间搅涌进来,孔衡只好起身将门掩上。

    今天的腊八家宴比较隆重,子川应父亲吩咐,与何叔叔一同去了廿桥边的一家驿馆内——他来过这边,为向方家哥哥请教一些学业上的问题,并与之闲话家常——邀请方崇文赴府上家宴。

    原本,子川早起便过来驿馆这边一趟了的,毕竟早些上门邀约更为敬。不过,在驿馆并没见着方崇文,问了邻居方知道,他去了图书馆,在忙于工作。

    用街坊邻居的话讲,就是“这个小伙子克勤克俭,不错的”。于是,子川赶至市立图书馆,确见方家哥哥在。大清早上,去图书馆阅读的人没几个,整个馆内空空荡荡的,很安静。方崇文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管理登记处看书。

    看见子川来找自己,方崇文第一时间便放下书本,上前迎接。得知子川是来邀自己赴张府家宴的,总觉得无功不受禄,于是以工作忙碌为由婉拒。

    子川安能不知方崇文的心思,也不直接挑明,只说自己的父亲想见他了,并且今日自家客从南京回,正好邀他相陪,热闹热闹。

    方崇文想了想,便没再坚持。只对子川说自己午后转钟关闭馆门,到时候再登门。为此好有时间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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