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湖的僻静处,一座不起眼的小木屋。

    烛光摇动,光落在或高或矮的药水瓶上,反射出奇异的光点,映照斑驳的墙。

    借着灯火,魔女希娜在读养母安妮特留下的黑魔法手札。

    安妮特六年前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希娜只学会了三个初级法术,即便她已经把养母留下的全部咒语背得滚瓜乱熟,缺乏指点的她,还是一直用不出高阶黑魔法。

    和弱小的希娜不同,安妮特是一个真正的魔女,强大,任性,做什么事全看心情。

    在她离开的六年中,有太多孤独的夜晚,希娜会在梦里流着眼泪叫她“妈妈”。

    有时候,希娜也怨恨她,既然要走,为什么不多教她一点儿?学了黑魔法,根本没办法回到普通人的社会。而作为人人喊打的魔女,这三招根本不够防身。

    好在,还有魔药可以自学。

    这天晚上,她照例配了些人类社会中的“禁药”,趁夜提着篮子去交易。

    “薇拉,这是你之前订的药水。我做出来五瓶,够用吗?”

    “足够了,魔女小姐,这是报酬,盐、蜡烛、面粉。抱歉,面粉比上次少一些。”

    希娜掂了掂这一袋子面,确实不多,但也够她吃上大半个月,家里还有些土豆。

    “没关系,给我吧。还需要什么别的药水吗?”

    薇拉的表情羞涩起来:“需要一瓶爱情药水。”

    薇拉是个年轻的寡妇,大概二十五六岁,刚结婚没多久丈夫就死了。为了贴补家用,她成了魔女希娜在村子里的代理人,她会把女人们的需要告诉希娜,再把食物和生活用品交给希娜。

    “大概需要一周,可以吗?”

    “好的,好的。谢谢你,”薇拉从一开始就忍不住笑意,语气也变得十分甜腻,“你今天很好看呢,魔女小姐。”

    “谢谢。”虽然希娜并不这么觉得。她完全不打扮,每天的造型都是一样的,半新不旧的裙子,披散着半长不短的金发。跟村里的大家差不多,这样比较安全。

    两个女人约好了时间,在夜色中匆匆告别。

    回来后,她惊讶地发现小屋外有一匹马,咴咴地喘着气,屋里有陌生人闯入。

    希娜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只要察觉危险,就会远远躲开。然而这次,鬼使神差地,她没有逃。这座小屋是她唯一的容身之所,不能让给别人,至少挣扎一下,万一打得过呢?

    她把篮子轻轻放在门口台阶上,化作一团黑色雾影,雾影绕过书架,贴着墙缓慢移动,目标是柜子上放着的一瓶腐蚀剂。

    屏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喘,她朝那瓶荧绿色的药水瓶伸出了手。

    指尖即将碰到玻璃瓶时,一把寒凉的剑无视雾的变幻,直接搭上了她的脖子,准确得就像魔法失效一般。

    “真少见啊,是黑魔法,”嘲讽的男声响起,“不过太弱了,作战思路也很怪,为什么要去拿药水,不直接用意念搅碎我的脑子?”

    当然是因为根本不会!

    希娜泄气地解除夜雾潜行,她依然不想死,所以试着谈判:“这里有很多魔法书,还有古代的精装本,挺值钱的,你都……都可以带走。”

    声音颤抖得厉害。

    “是吗?你还挺好说话。可我拿去卖给谁呢?”

    黑暗中,希娜看到一个很高的身影,整整比她高出一头,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声从头顶传来,他靠得好近,隔着空气也能感受到异常灼热的体温。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她不禁细嗅:马味,铁锈味,混着一点淡淡的汗味……以及浓郁的血腥气。

    “你在闻什么?哦,我知道了,魔女喜欢男人,是么?”依然是嘲笑的语气,主动满足她的怪癖似的,他挨近了些。

    希娜束手无策,剑在她脖子上。

    好在这个男人没有恶意。

    “魔女小姐,我不要你的财物,也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找个休息的地方,如果你愿意帮我把扎到大腿里的刺取出来,我会给你报酬,怎么样?”

    他终于正常说话,收起那种让人不舒服的讥讽,语气还算诚恳。

    “好,我答应你。让我点根蜡烛好吗?”

    “当然,这是你家。”

    他收起剑,让她点亮了灯,彼此看清了对方的脸。

    这男人很年轻,乱糟糟的黑色头发,发丝里夹杂着几片草叶,风尘仆仆,略显狼狈。但他脸上的五官很精致,眼神清亮。重要的是衣服料子还行,穿衣品味不像是强盗。再往下,她看到他的一双长腿,左侧裤子上豁开一条口子,血还在往出渗。

    希娜松了口气——他没说谎。

    希娜让他靠墙坐下,把腿放平。剪开裤腿,只见他血肉翻卷着,一根漆黑的长刺从大腿中部刺入,角度刁钻,几乎要插到膝盖。创面不大,却是好深的一道伤。

    猛然间看到这么惨烈的伤口,她有些生理性地发抖,恐惧让她的手指僵硬。

    “一口气拔出来,按住血,再缝两针就好。”

    似乎为了鼓励她,他把血腥粗暴的过程描述得云淡风轻。

    她大着胆子捏住了刺的末端,碰触的一瞬间,她发现了古怪。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刺?为什么我感受到黑暗的气息?”

    “是暗黑龙的刺。如果找一般的医生,就需要神官先做净化处理,还要解释个没完。运气真好,在这荒郊野岭遇见了魔女,你对这些是免疫的吧?还是说,你弱到连同类能量都触碰不了?”

    “别小看魔女……”

    她较起劲来,明知是这人在激她,还是中招,想要证明自己。

    稍微用力往出拽,她听到男人吃痛的闷哼。心想:给他个痛快吧,希娜不再犹豫,猛地把刺扯出来,新鲜血液汩汩冒出。

    “疼啊,魔女小姐!你倒是温柔点!”

    刚刚还牙尖嘴利,现在终于疼得嗷嗷乱叫。希娜心中隐秘的邪恶得到满足。

    “长痛不如短痛。”希娜放松了一点。

    接下来是缝合,她只有缝衣服的针,有些不确定地问他:“这能行吗?”

    “缝吧。还是说你不敢?”

    希娜不回话,直接扎他。这嘴硬的男人又是一阵鬼哭狼嚎,歪歪扭扭地走了几针,她笑盈盈地问:“缝好了,你感觉怎么样?”

    谁想那男人也笑:“总算有点魔女的样子了。谢谢你。”

    希娜为这一声感谢愣住,见他没了刚才的气势,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开始反思自己对伤患下手太狠,有点过分。

    语气不禁柔和下来:“没什么。你怎么会遇到暗黑龙呢?那种大型魔物并不常见吧。”

    “我在狩猎魔物。”

    希娜慌张地向后退,跌坐在地上。

    “可我不狩猎魔女的呀,”他没忍住,又对她笑了一下,“我只是个猎人,不杀人。怎么看魔女小姐你都是个普通的人类吧。不,比一般的女孩胆子还小。”

    虽然这个笑容很好看,但讲话实在太难听了。

    “杀死魔物会得到晶石,皮毛和内脏都有行情。魔女有什么用?我想不出。”

    希娜:“……”

    似乎看出了希娜在生气,他换了话题:“我叫珀尔亚诺,太长记不住的话就叫我珀尔吧。”

    “我叫希娜。”

    反正是一面之缘,告诉他名字也无妨。

    “那么接下来是我的报酬。我分你半颗龙心,你吃下去,魔法应该会有长进。”

    “真的吗,那么,太感谢了。”

    希娜为突如其来的酬谢感到欣喜,她突破不了高阶黑魔法,但是提高魔法储量也是变强的有效方式,魔物的心脏对她来说是很有营养的东西。

    “别客气。不过如你所见,这次猎龙失败了。暗黑龙的黑暗能量遍布周身,普通人靠近不得。如果你愿意跟我同去,我负责切断它的脖子,你把心脏掏出来,岂不是……”

    希娜听不下去了。

    “你干脆说报酬在光明神殿,让我自己去取得了。”

    看着眼前诡计多端的男人,希娜一阵气恼。

    “算了,”希娜习惯性地放弃,她讨厌麻烦的事,“留你休息一晚,有力气了就走吧。”

    “被人闯进家里,被人用剑指着脖子,担惊受怕,又付出劳动,你居然就这么算了?”

    “原来你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我拿你没办法,现在又累又困,不想打架。”

    希娜看了看取出的漆黑长刺,猜测他现在要比刺嵌在肉里的时候更疼,她心里踏实,表情放松下来。

    把门外的篮子提进来,又找了块抹布,她俯下身子,擦净地板上的血迹,完全无视了赖账的受伤男人,忙完这一切后,她把染血的抹布丢到水桶里,吹灭了灯。

    “魔女小姐,我还在这儿。”

    “我知道。难道你要我把你赶出去?”

    珀尔大为困惑,刚才她还抖如筛糠,危险一旦解除,报酬也不要,人也扔在一边不管,可以麻木成这个样子吗?

    “希娜,我说真的。你不想变强么?你需要暗黑龙的心脏。”

    “不,我不需要,我想睡觉。你安静点也算报答我,肚子饿的话,锅里还有点大麦饭,但是希望你别吃掉太多,给我留些。”

    黑暗中,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蜷缩着,被子蒙着头,想把今天遭遇的事全忘掉。

    这个猎人会在她睡着时偷东西吗?随便吧,不想面对,不想思考。只要不用离开这间小屋,没有性命之忧,什么都可以接受。

    珀尔亚诺在外厅靠着墙沉思,试图理解她漠然态度的成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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