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两天,他们途经一条无名的河。

    凯斯主动提议让珀尔和希娜去单独相处。

    “希娜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他的表达很含蓄,“也许你应该带她去河边散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珀尔用奇怪的眼神看他,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这么关注希娜。

    希娜则迫不及待起身,挽住了珀尔的胳膊,拉他往外走。

    “珀尔,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她直白又大胆,在旁人眼里这就是爱的表达。

    何况,希娜还那么欢欣雀跃。

    黛因卡掩着嘴,微笑不语,目送他们远去。

    这条河发自大陆最北端的雪山,穿过整座森林,向南蜿蜒流下。现在树木的深暗的叶子还在枝桠上挂着,绿里泛着暖黄,河中水量也还算丰沛,冲刷着河岸,腾起白色浪花。

    希娜执意要到河边去,借着河流湍急的声音,掩饰他们的交谈声。两人行走在水岸,脚底下是滑溜溜的鹅卵石。他们不得不牵牢彼此的手,才能防止摔倒。

    “真拿你没办法,希娜,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抓着他宽厚的大手,希娜艰难而放心地迈着步子:“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这会让我们有麻烦吗?”

    希娜找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坐下,顾不上欣赏缤纷的秋景,把自己此前发现一股脑说给珀尔。

    起先,珀尔的神情还算镇定,当希娜提及黛因卡的头发是染的,眼睛恐怕也有些问题时,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这个秘密无疑是危险的。

    如果黛因卡是假的,凯斯真正的妹妹去哪儿了?

    可怕的不是卷进别人的麻烦事,可怕的是那对假兄妹也许杀过人。

    “看他们的财力和行事,贵族身份不像假的。”

    “我觉得神殿的部分也不是假的,虽然我不懂光明神是怎么回事,但是,”希娜顿了顿,认真地看着珀尔,“一般的民间女孩会笔直地睡觉么?露营以来,我挨着黛因卡睡,她睡觉的样子就像一具……尸体。”

    “我也不太清楚修女的规矩,应该是一种严格的起居礼仪训练吧,女性信徒的规矩一向很严。提倡不吃晚饭,但是要给男人做晚饭。早饭和午饭最好也少吃一点。我妈妈的病……现在想想,有大半原因是饿。”

    谈到妈妈的死,珀尔总是很无力,有种仇恨对象太多,反而不知道该恨谁的感觉。

    轻浮好色的生父,暴虐残忍的继父,虚无缥缈的神明……也许还有他自己。

    没有这个错误的孽子拖累,她不至于没有更好的选择,嗷嗷待哺的孩子在怀里哭闹着,让年轻无知的母亲来不及想清楚,一错再错。

    “所以希娜一定要好好吃东西,”他从口袋里摸了块颜色诡异的肉脯,撕给她一片,“魔物的心脏也要硬着头皮吃,不许再偷偷吐了。”

    这是他特意用火烘制,留给希娜路上慢慢吃的蜥犬心脏。

    “那天的汤就是很腥啊!不过我会多吃肉脯的。我感觉自己的魔力在涌动,应该有变强一点。”

    “那就好,说明咱们这趟有收获。”

    希娜嚼完肉脯,努力吞咽下去,长舒一口气,开始说自己的猜测。

    “我觉得故事是这样的:一个有野心的女人,看到从神殿离开的红发兄妹,得知了妹妹即将继承爵位和财产,于是就杀死了妹妹取而代之,同时俘获了哥哥的爱情,让凯斯做她的裙下之臣。”

    珀尔忍不住哈哈大笑。

    “希娜,相信我,一万个女人里也不会有这样一个。”

    她不解:“怎么会呢?渴望得到权势,动机很合理吧?为这个动机付诸行动,也顺理成章。而且目前看,她想要的,全都得到了。”

    “怎么说呢,”珀尔想了想,“心狠手辣的男人有很多,如果他们不择手段地实现了目的,人们还会称赞他有谋略。但女人的话,恐怕只是想想,就会被说太贪心。”

    “贪心?不过就是得到权势和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

    “凯斯也没有那么好看吧。”珀尔语气里藏着一丝敌意,话说出来太像在吃醋。

    “不好看吗?那天在镇上逛了一天,我觉得他是最好看的人。”

    他叹了口气,不再反驳。

    只好指出别的疑点:“黛因卡很了解他们家里的事情。不像是突然冒出来的。”

    希娜这才承认自己的猜测有漏洞,懊丧道:“那你说怎么回事?”

    “我觉得故事是这样:没有继承权的凯斯,眼红突然归来的异母妹妹。他找机会杀死了她,又引诱了黛因卡的女仆,让她扮演黛因卡继承财产,而他可以成为这些财富真正的主人。”

    希娜回以一问:“你是不是很讨厌凯斯?他看起来是这么坏的人吗?”

    珀尔一愣。

    凯斯看上去确实不坏。

    照顾黛因卡,几乎面面俱到,不让她受一点罪。

    坏人做到这份上未免太卑微了。

    “而且,你是不是把现在的假黛因卡想象得太傻了?一路上都是她在拿主意呢。既然是女仆,又怎么会这么轻易背叛黛因卡。她这么做,什么好处也没有啊。”

    “她得到‘好看的男人’了,不是么?”

    “根本没有!是那男人得到了她。而且,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失去了真名,失去了自己本来的容貌,头发和眼睛。”

    “你说得对,希娜。”

    珀尔被说服了。

    没有人会喜欢另一个人到这种程度,但现在的黛因卡虽然有些古怪,但言谈举止,不像一个没有理智的人。

    互相通了气,却还是没拼凑出真相。

    他们只好互相叮嘱彼此,不要表现出对他们的怀疑。

    “完成任务拿到报酬,是最保守的目标。了解蛇莓花纹的信息,稍微掌握一点关于安妮特的事,这是额外的收获。不过和这种谜团重重的人在一起,搞不好会丢掉性命。”

    珀尔把话说得很严重,脸上的神色却十分轻松。

    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抓起了一粒石子,随意地往水里一掷。水花激起,又很快被水流淹没,石子无声无息地沉入河床。

    无来由地,他觉得和希娜一起经历些事,即便是有危险的,也没什么不好。

    “我们要回去吗?”希娜问。

    “不,我们多待一会儿。我突然想到,他们支开咱们,应该也是有私密的话想说吧。”

    长途旅行对希娜这种六年没出过远门的人来说,还是有些太累了。

    她不打招呼就枕在他腿面上,柔软的脸颊贴着他。

    珀尔已经无法再摆出严肃的架势,告诉她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尤其在旅馆相拥而眠之后,珀尔明白希娜其实没想那么多,她简直像只小猫,围着人的腿蹭,标记领地也好,想让人挠挠它的下巴也罢,都无关情爱,只是本能。

    他没办法推开,没办法不心软。

    唯一糟糕的是珀尔心里混沌的念头。

    在女孩闭目养神的时候,珀尔煎熬得像一壶快要烧开的水,蒸汽顶着壶盖,啪嗒啪嗒乱响。

    是不是离我太近了,希娜。

    另一个被女孩折磨得快要发疯的人正是凯斯。

    他跪在“黛因卡”的身前,忏悔似地垂着头,无论怎样哀求,她还是不肯罢休,带着一股恐怖的疯狂,又掐又咬,要他不许再装上等人的样子,要看他失控的丑态。

    “我怎么可能活得下去,我没法不疯吧,‘哥哥’!”

    胸腔剧烈起伏着,不然就没有足够多的空气可以呼吸,她几乎在哀嚎。

    “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点?我愿意让你……高兴。”

    凯斯无错地搂着她,手臂圈着女孩颤抖的肩头,绿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一味恳求。

    “你干嘛这么好欺负,你为什么这么听话啊?”

    神经质的尖叫还在继续,她的弦绷得太紧,在森林之外尚可因人们的视线自我压抑,到了这远离社会的地方,看到猎人情侣那么自在,她的心理防线很快溃败。

    自控是多么难,尤其,她自己也搞不清目的。

    “艾米,因为我一直喜欢你。我喜欢你。”

    他颤抖地呼唤她,带着无限爱怜,还有酸涩。

    听到自己的真名,艾米带着恨的语气平静了很多,开始不再故意地制造彼此的疼痛,不再故意叫他“哥哥”,他们也根本不是什么兄妹。

    她是艾米,不是黛因卡,不是黛因卡……

    “抱紧我吧,凯斯……我快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她坦诚起来,等待快乐的感觉洗刷她的灵魂。

    他们的红发缠绕在一起,亲吻时会看到对方与自己过于相似的绿色眼眸,但是没关系了,此刻的爱愈合着创伤。

    虽然伤口很快还会再次裂开,等艾米变成黛因卡,一切就全都会错位、崩塌。

    “凯斯!凯斯,以后该怎么办?”

    “至少,我们拥有现在。别害怕,艾米,别害怕……”

    凯斯对这样的事曾有很多担忧。

    他害怕伤害她的身体,害怕被人撞见,使她陷入更可悲的道德境地。

    但现在想想自己还是太傲慢了,如果爱着艾米,为什么不跟她一起沉沦,本来他也不是什么高贵的人,他们原本就应该是一样的。

    住在城堡里,却和华丽幸福的一切无关,玩具是花园里的泥巴,送彼此的礼物是在宴会结束后,从地板上捡到的巧克力糖。

    哪怕猎人情侣现在回来也没关系。

    是“贵族”嘛,贵族就是一群胆大妄为,做什么事都不需要向平民解释的人。

    “艾米,我会永远爱你。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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