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春分,清晨下了一场小雨,如今地面还有些湿润。院子里的玉兰花苞也还在滴着水,似美人垂头滴流,我见犹怜。

    屋里,祖孙二人用过午膳,也没午睡,在窗边相对而坐,各执黑白二子对弈。

    一旁的炉子上煮着茶,茶香飘逸,配着桌上二人喜爱的糕点,当真是舒服,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不同于祖孙二人的和谐宁静,棋盘上黑白两子正激烈的厮杀着,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陈老夫人貌似不经意的提起谢潇父亲谢昀前几日寄来的信,一边说着,一边落下一子连起大片黑子,对谢潇所执的白子形成包围事态。

    谢潇略微皱眉,执子的手一顿,头也没抬,只敷衍的应一声,看着棋盘思索着下一步。

    陈老夫人见她抿了抿嘴,也好笑,明明在意,却装作无所谓,这嘴硬的样子倒是像家中一脉相承的。

    今日提出与她下棋,本意也是想看看她在这事的态度。见此,陈老夫人也不急,提起一旁煮的茶倒入自己的茶杯,端起茶杯在嘴边轻轻吹了吹,饮一口,夸赞道:“这茶不错。”

    陈老夫人年过半百却不见老态,许是因常年习武,每日清晨也保持着晨练的习惯,身体也比同龄人好上许多。

    说着,也为谢潇倒了一杯。谢潇道谢,端起便喝,陈老夫人还未来得及阻止,谢潇就急忙烫得吐了出来。

    陈老夫人又气又心疼:“慢些,慢些,又无人催你。”

    说着,让人端了凉水来:“快喝杯凉水压压。”

    喝完一杯凉水,谢潇感叹道:“茶确实是好茶,也确实香,只是太烫了些。”

    陈老夫人有些哭笑不得,白了她一眼:“这怨谁?分明是你分了心。”

    谢潇悻悻的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接着下,接着下。”

    陈老夫人也便没有再提方才之事,接着下棋。

    谢潇见陈老夫人真的专心下起棋不再提,却急了起来,眼巴巴的看着陈老夫人,希望她继续说。这应当是关系她能否重建朱雀营的消息,她自然是非常关注的。

    陈老夫人看着棋盘,虽未抬头,却一直知道谢潇直勾勾的盯着她。她勾唇,抬头便见到谢潇来不及收回的目光:“你看着我作甚?”

    “无事。”谢潇尴尬的笑了笑,希望蒙混过关。

    “当真?”

    谢潇点点头。

    最终谢潇还是拜倒在她的眼神下:“就是想问问外祖母,父亲写信所谓何事。”

    陈老夫人轻笑一声,也没再逗她,说:“你父亲说你欲重建朱雀营。”

    朱雀营是曾属于谢家军四大营之一的军营。谢家军以四神兽分四营,青龙营主先锋与刺探军情一类;白虎营是战场上的主攻,一般由主将亲自代领;玄武营便是主断尾、支援、偷袭一类;而朱雀营则是四营之中唯一有女子且只有女子的军营,主要负责消息收集与后勤一类,与玄武营和青龙营有异曲同工之妙。

    自建国后,朱雀营便因一些缘由解散,所负责的消息收集落在了青龙营之中,后勤则由玄武营负责。

    谢潇的心猛然狂跳起来,她忽然就怕了。她怕陈老夫人也不同意她重建朱雀营,被谢昀拉来当说客,让她放弃重建朱雀营这个不自量力的想法。

    自己的母亲也不同意,若是陈老夫人再不同意,她都要怀疑这想法是不是太不切实际了。

    谢潇低头,强装镇定的看着棋盘,像是在思索着如何破局,声音有些瓮瓮的:“外祖母也是被父亲拉来当说客吗?要我放弃这个想法?是否也认为这想法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

    陈老夫人薄摇头:“一半。”听到这话的谢潇却不淡定了,这是有希望?

    她疑惑的抬头,只见自家外祖母专心看着棋盘,像是在想着如何布局,如何取胜,对这一事根本不关心,好似只是随意提起。

    谢潇到底还是小孩心态,况且还是自己特别在意之事,早被分散了注意力,心思已不在棋盘上了。

    见此,谢潇又有些怀疑自家外祖母是不是也不同意此时。

    “一半”,难道是自家父亲在信中的态度不似往常那般坚硬?被自己的决心打动了?谢潇心中又升起些激动,便等着陈老夫人继续说,却见她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在意桌上的棋局,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陈老夫人察觉谢潇那灼热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看,嘴角微微上扬,也不禁有些无奈,敲了两下桌子提醒她专心下棋。

    谢潇哪里还能专心下棋,方才还可以装一装,现在脸上也显露出急切,只粗略的看了一下便匆匆落子,局势越来越差,而后看着陈老夫人,急切的开口问道:“一半?外祖母为何这般说?是阿爹同意了?”

    陈老夫人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打量着谢潇。谢潇容貌昳丽,却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柔和,眉宇肖父,多了几分英气,在京都盛安也排得上名号。

    许是因为年纪小,脸上心里都藏不住事儿,开心了就叫“阿爹”,生气了就叫“父亲”,陈老夫人不禁为她这不加掩饰的性子感到担忧,还是经历的少了,性子不够沉稳,太跳脱。

    谢潇见陈老夫人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看,不免有些着急,难道是自己猜想错了,父亲还未同意?那“一半”到底是何种态度?

    她放下手中的棋子,完全不管自己处于劣势的白子,起身走到陈老夫人身边,拉着她的袖子,蹲在她跟前,撒娇道:“我的好外祖母,潇潇的好外祖母,阿宁的好外祖母,你就同我说说嘛,也帮我出出主意,说服父亲。”

    她想着,自家的外祖母应是支持自己的,她将自己的头枕在陈老夫人膝上。

    谢家这一辈孩子从水,女娃娃字取“宁”,男孩则是“怀”。谢家无论男女都得自幼学武上战场,家中祖先都怕后辈小小年纪便战死沙场,故而定下自出生便要取字的习俗。

    谢潇字明宁,因着自己祖母季莞是当今皇帝的姑姑,又被封为未央大长公主,加之谢家的功绩,母亲陈竺又是先皇后的好友,是以自出生便与太子定了亲事,也得了个郡主的封号。这封号也有一个宁字——上宁,这“阿宁”也成了她的乳名。

    “你呀。”陈老夫人伸手戳了戳谢潇的脑袋,面对着谢潇的撒娇,她总是没法的:“若是我也是看了你父亲的信来说服你的,你会听吗?”

    “不听。”谢潇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陈老夫人无奈的笑了一下,自家外孙女这性子也是倔,倒是像极了她的父母,亦像她那故去的外祖父。

    “兵家说‘将者,智、信、仁、勇、严也’这是身为将领所需具备的。”陈老夫人也没再吊着她的胃口接着说,“你父亲来信是不同意你如今重建朱雀营的,如今你不过十二,还有几月才满十三,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说自幼习武,也算在军营中长大,对于排兵布阵操练士兵也是耳濡目染,可知晓其中道理是一回事,动手做又是一回事,若是你重建朱雀营,定然是由你来掌管的。兵家所说的,你能否全部做到?能否全部做好?”

    谢潇低头沉默,似在思考。像是下定了决心,她抬起头,坚定的说:“我会!”

    “时不待人,不久便要与天渊正式开战,如今天渊几次三番派人来挑衅,父亲起初疏忽,不知天渊竟如此卑鄙,让他们钻了空子,屠了几个村子。虽说那些人已然抓住,但伤害已经造成。那些村中许多女子都被他们玷污了清白,那些女子为了那劳什子的清白被世人看不起,连自己也看不起自己,还想着寻短见!”谢潇说话的声音哽了哽。

    她接着说:“我救下那些寻短见的女子,她们道活下来又有何用,家中之人都容不下她们,世人也看不上她们,倒不如死了好。有些见我是女子,身边还跟着白露几人,她们便求到我跟前,让我给她们一条生路……”

    谢潇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生气,心中尽是对那些女子的不平。

    陈老夫人心下了然:“因此,你那时便生了重建朱雀营的心思?”

    “是,却也不是。”谢潇眼里满是坚定,“我们家的女子亦可学武上战场,保家卫国,收复故土,阿宁看来这一向不是男子的专利,阿宁相信,男子行的,女子亦可!”

    “我也想让更多的女子可以走出宅门,做自己,而不是谁人之女,之妻,之母,她们可以有自己的姓名,而不是冠以旁人之姓。她们不必依附任何人!”

    谢潇语气坚定,眼中似乎闪着光。陈老夫人听完她的话,心中也是颇为赞许,面上却不显露分毫:“那你可知朱雀营为何惨遭解散?”

    既然想要重建朱雀营,谢潇自然是了解过朱雀营遗存下来的书册。

    都是自幼看着长大的,陈老夫人见谢潇这般神情,便知她了解,却不愿面对。可若是重建朱雀营,其中遇上的问题都得解决,朱雀营惨遭解散也是其中最最棘手的问题。

    “这世间女子本就活的艰难,更何况上战场。女子上战场,在世人眼中未免太过‘反叛’。”陈老夫人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炖了一下,接着说,“女子若是被俘,面对她们的或许不是严刑拷打,而是……这只是朱雀营解散缘由之一。其二则是因为有许多人心性不够坚定,战乱平息后,不受战争之苦,女子不愁生路,倒少了参军报名的,有此志向的,都因家中父母阻拦,早早的便嫁人生子。”

    陈老夫人话语中满是可惜之意:“若是有,能坚持下来的却很少,因为她们是女子,训练程度比之男子有无过之,而无不及。是以朱雀营中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余三十人左右,开国皇帝便将掌管朱雀营的朱雀令交给了皇后。自此,朱雀营便成了皇后专属暗卫,只是如今,却不知朱雀令在何处,朱雀营中又有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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