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林子里的湿气探进来,激的翠罗衫连打了两个喷嚏,伴云匆匆替她包扎了,拿出件单衣给她,“娘子若不嫌弃,可以披着避避寒。”翠罗衫接了披在身上,看他关窗,想起从前因为一床薄衾敲晕他的事,不由好笑,因着方才二人尴尬不好再搭理他,只得低头拨弄缠在手腕上的布头,过了好一阵子伴云才顺着屋檐回来,见他袖子湿了半边,翠罗衫不解:“你做什么去了?”

    伴云在门外拧了袖子,赧笑道:“本想烧壶滚水,柴太潮了,生不起火。”

    “哦。”翠罗衫悠悠起身倚住门框,目之所及,山林相映,翠黛入墨,林中雾气蒸出几声鸟鸣,惊得枝丫弹动,伸出那只好手去接雨水,冰凉凉,凉得人心里都畅快,翠罗衫拢了拢衣衫,问伴云:“哎,要是下辈子不做人,你想做什么?”不待他说话又接着道:“要是我,我就做一只鸟,活在那林子里,多自在。”扭头见伴云笑而不语,攒了眉头问他笑什么,伴云也看了远处,道:“上有鹰隼看顾,下有猎户惦念,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自在?”

    “那你要是下辈子还做和尚,记得和猎户说好,射鹰隼积阴鸷,捕小雀损功德,不就行了。”

    “我下辈子不做和尚了。”

    “不做和尚了,那不就没有漂亮娘子半夜翻窗来找你了。”

    “我不做和尚,娘子就不用翻窗了不是?”

    翠罗衫闻言手上一滞,旋即弯了眉眼,“说的很是。”收回手来想要擦在身上,低头看了看还是擦在另一只手上,咳了两声转身进门,问他:“不进来?”

    却见伴云仍站在那里不曾回头,“我再去看看还有没有干柴。”说罢又顺着檐下出去了,翠罗衫只觉他古怪,朝着窗户道:“不是生不起火嘛,还去做什么。”可那执拗和尚依旧去到柴房,不知别扭些什么。

    雨下到晚间也未曾减消,厚云挡住淘星星,翠罗衫翘着脚在窗边瞧了半晌方罢休,挑了一本画册在杌子上坐下,翻了几页,捧起热茶不经意道:“诶,你怎么舍下佛祖,自己跑这儿来了?”伴云未曾停笔,一面书一面答道:“行止不端,被师傅赶了出来。”翠罗衫抬头觑了他一眼,翻一页书,与他玩笑:“行止不端,不会是房里藏了女施主让人发现了吧?”

    “先是叫师兄闻见了酒气,发现了酒壶,后又有人在小僧房中教步摇绊了脚,是以被驱逐至此。”伴云提袖在砚上舔了笔,随手换了页纸。

    翠罗衫忙按着桌子站起来,解释道:“我从不用步摇的。”

    “知道。”

    “哪个不知死活的栽我的赃?”翠罗衫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亮起来,攀到伴云书桌前,“和尚,你不会……”

    伴云懒得抬头,“是仇家。”

    “你日日在寺里待着,哪来的仇家?”翠罗衫捂住方才扯痛的伤口。

    伴云闻言停了笔,偏头端详眼前女子,唇角泛出个不咸不淡的笑来,说道:“就是这话,小僧竟日吃斋礼佛,哪来的仇家?”

    饶是翠罗衫素来面皮结实也教他看的目光闪烁,随便捡了个什么往脸上扇风,与伴云打哈哈道:“缘分天定,你看若不是师傅将你逐出寺院,哪来救我一命这胜造七级浮屠的好功德,这是佛祖度化你我哩,法师你看开些哈。”

    那伴云干笑两声,又径自抄书,不再搭理她。

    放了窗棂,豆灯早熄,伤口仍隐隐作痛,扰人清眠,翠罗衫索性从床上坐起,问向伴云:“哪来一股子霉味?”

    伴云伏在桌上,默了一会儿,答她:“大抵是墙角积水久了。”

    “你这里又冷又潮的,被褥也是,连茶水都不清爽。”

    “茶是我炒的,柴火有些不足。”

    “你伴云法师的莲华图不是千金难求?怎么还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莲华宝相至清至洁,我作丹青只为度化,不为纳财。”

    “不为纳财?可真是死心眼,那庙里和尚吃用都是大风刮来的?我看你酸秀才做起来倒比痴和尚顺心顺手。”

    这话掉在萧萧雨夜中,再没了回音,白日的一点烟火气被雾气侵蚀,那霉味又钻到梦里,连神佛都闻得见。

    第二日,云收雨霁,宜出行。待翠罗衫梳洗完,天已过晌,临行前问起来时那身衣裳,伴云走到墙角箧箱从中提出一个包袱,展开俨然早成一团破布,血污凝在上面,连作碎布缝补衣物的机会也无,颇有些疑惑,“已经破了。”

    翠罗衫接了包袱,挎在肩上,“我的仇家鼻子比狗还灵,你喜欢麻烦?你屋里的柴火潮,烧不干净就是祸端。”

    “那……施主好走。”伴云微微侧身做个送客模样。

    “唉,好心没好报啊,和尚,下次林子里再遇着人我劝你少管。”却见翠罗衫走出几步远,又回身抛过来一个竹月色锦布钱袋,伴云接在怀里颇有些分量的,打开来,原来是几块碎银子,再抬头,人已走远了,托风传过来几句话:“收着,我的命比这贵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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