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城贪婪地注视着道路上自由行走的男人们,每一个都穿着精致,每一个都如此自由,那是和京都被特意纵容出来的野性不一样的自由。

    听见江见月的询问,意识到左相在这里,他垂下眼眸轻轻摇了摇头。

    我想也是。

    庆世女要是来过椒都,多半对椒都没什么期待。

    江见月微带怜悯看了眼姜雪城,椒都是一座男人对男人不友好的都城,出发前她有想过让庆世女待在京中,只是她一说对方就脸色苍白、神色惶恐,她也不好说对方留在京都就一定是好的。

    至少庆世女已经成年了,承受能力总会高一些,经历经历外面的风雨或许并非一件坏事。

    随手拦了辆路上的马车,前往本地最好的旅社,顺便询问本地正欲出售的宅邸。

    按江见月的想法是没有必要买一栋宅邸的,但左相花钱如流水的习惯不自觉影响到她,左相不缺钱,更不用担心存款不够资金不足的问题,左相已经习惯了将钱花出去让它们流动起来,江见月觉得这挺好的。

    钱放起来只会变成死钱,左相手里攥着天下经济的命脉,她愿意做点好事总比为恶强。

    载着两人的年长女人没意识到她拉着的客人是名震天下、让椒都大郡守严阵以待、讳莫至深的左相。

    她慈爱地驱使着自己的小马,只一会儿功夫红棕色的骏马就展开翅膀步入空中轨道,江见月面色凝重,哪怕已经知道这是一个不讲科学的世界,完全依靠外力在高空飞行,仍然让江见月感到一丝微妙的不自在。

    感觉生命没有保障。

    为了缓解这种不适,江见月有一搭没一搭跟御者交谈。

    “像您这个年纪还勤恳坚持工作的人不多了。”

    御者爽朗地笑了声,鬓边斑驳白发细密齐整,“趁着年轻还能走动多陪它们玩玩,等到了要去侍奉赤杯的年纪,再想驾驭飞车可就难喽。”

    不难理解,这是一位全凭热爱坚守在工作岗位上的热心工作者。

    江见月肃然起敬。

    虽然她没有这种高尚的道德,但她尊重每一位在社会的各个角落发光发热的工作人员。

    柏先遂的驾驶技术平稳有保障,没有遇到车身摇晃、震动倾斜等一系列会加深左相对不可靠外物的排斥情绪,其人也颇具幽默细菌,左相见缝插针旁敲侧击问了下她对大郡守的印象。

    大震从来不张贴“禁谈国事”的告示,柏先遂并不避讳这些,在她口中,大郡守是个爱民如子、一心为国的大好人,就是有一点很奇怪,江见月发现她对大郡守的看法完全是她人的评价,“大家都很尊敬郡守……”

    江见月有注意到她在提起大郡守时总是不自觉语调会放缓一些,像是在斟酌一些用词。这与她们刚刚聊起其他官员和地方趣闻的情况有所不同。

    这位人生已经走过大半的老人家对椒都大郡守并不像明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热忱,不过想来也没有严重到需要上报中枢的程度?

    总之,有没有藏污纳垢私下再议,椒都一片繁荣昌盛景象足以证明大郡守的能力。

    飞车即将落下的时候江见月听到一阵喜庆的音乐鞭炮声,中间夹杂着些隐隐约约的低声啜泣,闻声看去时姜雪城也好奇地探头。

    高头大马上一身喜服的女人满目笑容不停向着周围朝她贺喜的人拱手,嘴里还说着些同喜客套的话,身后不远处喜轿上妆容精致的少男正从喜轿的窗子中探出头来,哭得梨花带雨,不停用手帕擦拭眼中的泪水,还要担心眼泪弄花了他们费时费力画出来的妆容。

    更远处,一个衣衫简约廉价的年轻女子正追在队伍后面,一副悲痛欲绝之态,“云儿,云儿等等我!薛青檀你这恶霸,为什么要抢走我的云儿!”

    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周围人搀扶着她起来,喜轿上的新郎咬着手帕泣不成声,最前面叫薛青檀的女人则恍若无闻,依旧春风得意,将欺女霸男、又纳新人的快乐展现的淋漓尽致,还不忘吩咐人沿街抛洒糖果钱币,丝毫不顾后面一对有情人正在互诉衷肠,凄惨离别。

    江见月与姜雪城齐齐探头,看着这一幕闹剧两两无言。

    柏先遂放缓马车的速度,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尴尬的说了一句,“这是我们椒都豪富的独女,性子是放荡了些,女人嘛,年轻爱玩,等成家立业家有贤夫照顾,就懂得收敛了。”

    这话说的,您不心虚吗?

    姜雪城的脸上闪过一种微妙的幻梦破碎的悲伤,虽然初入椒都,但他显然已经意识到椒都并非一个多么美好的都市,至少在京都和颖王府辖地中,他从未见过如此低声下入、软弱无能的男人。

    大震的男子没法走出种宫,走上朝堂,也不能干预女人的决策,但他们在种宫里可以拥有王侯一般的地位,女人纵容他们,宠爱他们,只需要展示一下健硕的身姿、精湛的武术,就可以拥有无尽的欢呼和喝彩,他们从来不懂什么叫讨好,什么叫委曲求全。

    姜雪城一直认为这样的生活是一种屈辱,但现在他真有点分不清楚是被圈养无知的过一辈子还是知书达礼、做女人的贤内助好了。

    车外的闹剧还在继续,年轻美貌的少男哭个不停,最后在情人追上来后却说他已经是薛少主的人了,从此以后要恪守为侍之德,不能水性杨花三心二意,善学是前途的人,不要为了他这样一个低微的小男子误了大好前程……

    姓薛的放声大笑。

    姜雪城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他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未来?

    怀疑人生ing

    江见月倒是无所谓,她是个不强制要求就随遇而安的人,大震京都很美丽,她可以为皇帝陛下当社畜,别具特色的椒都也不是十分另类,以她上辈子在公司里的见闻来看,椒都很像前世有些人描绘的“男女颠倒”下的女尊世界,不就是小男子嘛,别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她顶多,是对新娘子的恶霸行径有点震惊,我们大震还有这种人才呢?果然天高皇帝远,远离皇帝陛下的管辖,这种欺女霸男的恶行竟然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的进行。

    豪富薛家是吗?

    果然与京都不同。

    眼看姜雪城的脸色有些憔悴,考虑到她们坐了很久的车,旅途奔波劳累,不如先去休息,“还好吗?我们先去店里休整一下。”

    江见月伸手去扶他,姜雪城默默点头,没有避开左相伸过来的手,他又一次痛恨自己年幼,跟左相相差的不止是年龄,还有长久以来积攒的阅历。他不止一次期待走出左相和皇帝看管下的领地,等到真走出来,在陌生的地界他能够依靠仰赖、汲取到安全感的,竟然还是左相。

    左相为人冷漠,握着他的手却是热的。

    柏先遂停下车帮两人拿起行李,不得夸赞,“两位感情真好。”

    在大震,女人之间才配说情爱,男人只有宠而不爱,柏先遂这个年纪,见惯了常例,自然看得出来这两位气质不俗的年轻人远比常人更亲近的关系,既然并非姐妹,那必定是一对爱侣。

    “姐姐一向照顾我颇多。”

    左相淡然一笑并不回答,姜雪城却不敢不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对左相的感激。

    “雪城自幼懂事,这是应该的。”

    江见月安抚他,顺便回答,不论是作为皇帝的两小之交,还是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床上关系,她关照年轻的弟弟都是理所当然的。

    “原来你叫雪城吗?美人果然与众不同,连名字也这么好听,嫁给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享一辈子福气!”

    纨绔恶霸惊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左相的笑容消失。

    谁?谁打断了她柔情脉脉哄情人弟弟的行为?

    扭头一看,身穿喜服、喜气洋洋的新娘已经下了马,一阵小跑冲到几人面前,伸手就攥住了姜雪城白皙细腻的双手,盯着姜雪城微蹙的眉目,脸上是止不住的痴迷。

    平心而论,姜雪城确实美貌,以女子身份生活多年,京都无人会特意称赞他的容貌,但京中流言中曾经的皇帝长女、现在的庆世女一直以松雪之质、海月之魂闻名,前一句说他有松雪般高洁的本质,后一句是言他眼中蓝色的碎光如月下汪洋迷人,文质兼美的少年才女,姜雪城着实有吸引人的资本。

    更难得的是初识情事、浅尝禁果后染上的那抹风情。

    江见月是怜惜庆世女的,哪怕这位世女变成了世男,但因为他愿意在她面前装乖卖巧,江见月也就愿意怜惜几分,从来没把什么过激手段用到他身上,以至于两人同床共枕,姜雪城只初尝鱼水之欢,从未感受过老男人口中女人们令人难堪的老练手段。

    这份被细心呵护的纯真染上浅浅的欲色,抬眼间是滟滟的柔波轻转,丹唇微启,“你弄疼我了。”

    薛青檀为之倾倒,她不是没尝过情事的女人,但风月场上的那些女人、男人、哥儿太过媚俗,都城中不懂事的雏鸟儿又太幼稚懵懂,缺少风情,她们跟眼前的美人比起来都显得黯然失色。

    姜雪城皱眉往回抽,使劲才挣开对方的掌控。对面的人沉浸在美色之中,没有及时反应。

    良久,薛姓恶霸感叹一声,“让美玉蒙尘是罪过啊罪过,我薛某人可是识人妙手。”

    晦气!

    “纨绔,孤是你招惹不起的人。”

    姜雪城冷冷一瞥,不屑道。

    他除了在左相面前势微,还从没在别的朝臣官吏那里受过委屈,皇帝长女的身份,足以让任何人在他面前伏低做小。

    更何况,首富之女,不过是个仰仗家财的纨绔,如果她的权势能够稍微可以与左相抗衡,他也不是不能强颜欢笑讨好一下,但想要与权倾朝野的左相抗衡。

    姜雪城只想一想,就觉得索然无味,连中枢重臣都在左相面前摇尾乞怜,他完全想不到地方上能有什么能人。

    江见月本想制止这场闹剧,但突然发现了庆世女不同寻常的一面,便饶有兴趣的准备继续看戏,姜雪城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乖乖巧巧、沉默温驯的,原来还有这么冷漠疏离、不近人意的一面。

    感觉像是开了一个盲盒。

    可爱捏!

    至于姓名会不会暴露,中枢官吏与宗室在外面多是以官职封号闻名,江见月并不担心会被人发现身份,就算真的被发现,那也只好说要从暗地观察改为明暗两线进行调查费点时间而已。

    左相对地方官员可没什么忌惮心理。

    “原来美人还是一位宗室的殿下。”

    薛青檀似乎更兴奋了,椒都豪富家底丰厚,并不将等闲宗室放在眼里,不过宗室的身份,总要比一般人值钱些。

    “以美人的家世,足以当薛某人的正室,美人放心,等你进了门,她们都要叫你姐姐,薛某绝不叫你吃亏。”

    自说自话的蠢货!

    姜雪城难得在左相面前冷脸,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调戏他。

    来自皇帝和神经质父亲的血脉让他心中下意识涌起一阵不耐,好想通过毁掉些什么东西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悦。

    然而,手刚刚摸上匕首,姜雪城随即意识到左相正在他身边,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左相,他应该听从监护人的意愿。

    江见月看够了热闹,也看懂了姜雪城的潜台词,究竟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他听左相的。

    这场闹剧到这里该画上句号,她上前一步,看向仍然沉迷在美色之中的薛青檀。

    “蒙君厚爱,舍妹在京都已有爱侣,君还是怜取身边人为好。”

    江见月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嘲讽。

    看看那位轿中的新郎,对方早就被这场变故惊得哭不出来,甚至忘记了那位他情投意合的爱人,绞着手帕眼神忿忿地盯着姜雪城。

    江见月心中飞快闪过一些事情,男子之间的恶意,最是不容小觑,姜雪城虽有几分狡黠,但自幼养尊处优,涉世未深,哪里是这种风尘男子的对手,若是。

    没等她想出什么,就被一句狂妄嚣张的话打断了思绪。

    薛青檀不屑一笑,“区区京都的土包子,小地方的人能有什么出息,姊姊还是把雪儿许给我吧。”

    这就敢亲热的喊上雪儿了?

    不论是作为长辈,还是作为床伴,江见月都不那么高兴。

    尤其是,区区京都。

    左相眼眸微眯,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久不曾沐浴陛下圣恩,椒都已经失去了对京都的敬畏之心,当真令人不快。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有一瞬间江见月很想打开工作面板把薛家的家资充入国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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