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罢了。”白鹤行道,“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金川如今看似平静,但谁又知道那平静的表面之下是不是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比邻而居的可不止殷虚与南敕,还有吐蕃与金川。”

    李砚书的眉头拧了拧,“吐蕃?”

    白鹤行面色紧绷,语气也显得格外冷淡,“吐蕃与我朝,金川,南敕,回鹘九部皆有接邻,而汉阳更是与其仅一山之隔。我朝几次派遣使者前往都无功而返,不是因为他们的军事实力有多强,而是因其复杂的地理环境。我朝战马已经习惯在平原,甚至草原作战,因此光是在两朝交接山脉处,战马损失就已经过半,更别提进山后面对的更加险峻的地势。”

    李砚书听完,沉吟片刻,道:“那位竟提防我李家至此吗?”

    白鹤行顿了顿,抬手翻了一页,委婉地道:“捭阖者,天地之道。”

    李砚书沉默须臾,突然道:“阿行,我发现你谈论朝堂政事时旁征博引,鞭辟入里,可是在安慰人时却是捉襟见肘。”

    白鹤行:“……”

    李砚书笑了一下,道:“师父跟我说过,成者王败者寇,不到最后一刻,一定不要轻易认输。武霜以真心待我,所以这件事,我不能袖手旁观。”

    白鹤行从书页里抬眼看着她。

    李砚书抓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打开门迈出去,头也不回地道:“走了,晚膳不用等我了。”

    白鹤行看着李砚书走远的背影良久不语。

    直到一阵风进来,她手里的书页被吹动,细碎的声音响起,她才起身去将门重新合上。

    李砚书再次回到公主院,这次都不用宫娥带路,她自己就能轻车熟路地进到内院。奇怪的是,院内静得有些不同寻常,连个洒扫太监都没有。李砚书按下心中疑惑,快步进去。

    结果刚到门口,迎面就撞上了从里面探头出来的武霜。

    李砚书见她做贼似的,便道:“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啊!”武霜惊呼一声,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瞪道:“你才鬼鬼祟祟的!还有,你走路怎么没声的?吓死我了。”

    李砚书道:“分明是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武霜拉进屋内,砰地一声,门再次关上。

    李砚书道:“是你把人支出去的?”

    “是,”武霜显然心思不在这上面,深吸一口气后,忽然道:“我要去找萧霂,大不了我就……”

    李砚书看着她,道:“无双,我不想骗你,有些事姨母不忍跟你说,但我想你总得知道,以免以后你会后悔今日的决定。你听我说完,你再决定要不要去找萧霂好不好?”

    武霜还是第一次见李砚书这么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说话,她话音陡然停下,听完李砚书说完,她道:“你说吧。”

    “金川虽然归降我朝十余载,但如今周边各国风波动荡不休,战事其实从未停歇过。”李砚书道,“萧霂是金川世子,来日若是金川与我朝开战,他是会站在我们这边,还是会趁机返回金川这谁也说不准。是我之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还鼓动你认清自己的心,此事是我考虑欠妥。”

    武霜似是不解,问道:“他一定要回金川吗?他不能一直呆在元安吗?”

    “他的家在金川,他的心也在金川,他不可能一辈子在元安的。”李砚书道,“而且你问他没有,他愿意呆在元安吗?如果来日让他寻得机会,他会为了你甘心留在这里吗?或者说你要为了他一同前往金川,抛下姨母和我们?”

    武霜失意地低下头,小声道:“……就没有两全的法子吗?”

    “你放不下,他自然也放不下。”李砚书上前一步,有些无奈道,“又从哪里去找两全的法子呢?”

    武霜抬起头,脸上写满了纠结与无措。

    她胆怯了。

    这还是第一次,无双公主自出生就不知的东西,在今日体会到了。只是这种进退维谷感觉太难受了,若是遵循父皇之意嫁给沈珩,她不愿意。若是让萧霂再也不能回去金川,萧霂不愿意。不管怎么选,都是无解。

    “我要去问他。”

    沉默半晌后,武霜终于下定决心。

    李砚书道:“想清楚了?”

    “嗯,”武霜眼神坚定,“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亲口听他跟我说。”

    “行,”李砚书看着她的眼睛,“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站在你这边。”

    武霜眼眶顿时发烫,伸手拉住李砚书的手,感动道:“砚书……”

    萧霂住在临湖殿,挨着掖庭宫,因此平日里也基本上没什么人过去。

    不知是不是从未这样偷偷摸摸地行事,武霜显得格外紧张。一路上如惊弓之鸟般,一丁点动静都能让她如临大敌。

    李砚书笑她,“就你这小破胆子,这辈子是干不了什么坏事了。”

    “什么小破胆子?”武霜虽然听不太懂李砚书说的,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词,蹙眉低声道,“这叫谨慎,什么干坏事,你不能瞎说啊!”

    李砚书附和道:“是是是,那请问这位谨慎的殿下,现在是否可以松开我的手了呢。”

    武霜:“……”

    两人一个公主,一个县主,结果在宫里见到几个宫娥跟见到鬼一样,唰地一下躲到墙后,这事说出去恐怕都不会有人信。

    武霜情急之下抓住了李砚书的手,可惜过分紧张之下的武霜没有发现。这下被李砚书这么说出来,她欲盖弥彰地匆忙松开李砚书的手,装作无事发生过一样偏头看向别处。

    李砚书忍不住想笑,她们其实不用这样,即使光明正大地过去旁人也说不了什么的。但她也看出再说下去某人就要恼羞成怒了,便道:“走吧,趁现在没人。”

    武霜毫无攻击性地瞪了李砚书一眼,提步就走。

    李砚书赶紧追上去。

    武霜在前面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李砚书这么一来,无形中也缓解了她的紧张情绪,最起码在这条路上她不是一个人。

    李砚书的话也让她明白了一些父皇母后的用心,或许指婚一事确实仓促,但是抛开朝廷之事不谈,父皇母后的本意还是在为她着想。

    只是她终究要辜负这份苦心了。

    若是她现在没有喜欢的人,她或许不会拒绝这门婚事。但她现在心悦之人不是沈珩,所以她没办法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认命了。

    李砚书在殿外守着。

    武霜进去前一步三回头,结果真进去了,心一横,反而干脆了起来。她在屋外叩门,片刻后里面才传来声响。

    门一开,萧霂见是武霜,微诧道:“殿下?”

    武霜心里全是接下来要问的话,压根没有去仔细看面前的人,只是开门见山地道:“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想要问你,你需得如实回答我。”

    萧霂愣了一瞬,而后合上门出来。

    “殿下所问,在下自是坦诚告之。”

    “那就好。”

    武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点头,明明已经在心里腹语了无数遍,可话到嘴边,她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了,只能点点头,沉默下来。

    过来一会,萧霂突然道:“听闻殿下搬去了公主院,可还适应?”

    “适应。”

    萧霂一问,武霜就下意识接了这话,片刻后才想起是自己要问他话。于是勉强稳定心神,快速道:“父皇要将沈珩指给我做驸马,我不愿意,我心悦之人不是他,你明白吗?”

    武霜一口气说完,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但同时又觉羞臊不已。即便这样,她的眼睛也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萧霂,不愿错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

    万籁俱静里,武霜听见了自己擂鼓似的心跳声。

    但是接下来每呼吸一次,她的心便往下沉一分。

    时间被无限拉长,但又在间隙中消逝。

    武霜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

    终于,萧霂开口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雅,他道:“殿下天潢贵胄,千金之躯……”

    “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武霜失落地垂下眼,眼圈瞬间变红,手颤抖成一团,低声道,“……你心里,有我吗?”

    萧霂愣了一下,嘴唇微动,低下眼错开了武霜的目光。

    “我心悦你。”武霜蓦地抬眼。

    武霜也想不到自己可以这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甚至说出来后她觉得堵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仿佛也随之消失了。

    “我心悦你,我想嫁的人是你。”

    武霜眼瞳漆黑,认真盯着一个人看时,那双眼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都在说——你的心里有我。

    下一刻,武霜颤抖着抬起手。

    就在她即将要挨上萧霂的手时,萧霂却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揖礼道:“多谢公主垂怜,在下侧陋之身,幸叨恩庇,实在不敢耽误殿下芳华。”

    武霜鼻头一酸,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哑声道:“如此吗?只是……这样吗?”

    萧霂揖礼的手没有放下,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始终低垂,他道:“是。”

    武霜咬住了嘴唇,旋即抬起头,眨了眨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就是拼命忍住不让其落下。

    “好。”

    武霜张了张嘴,试了好几次才说出这个字,她狠声道:“今日之事,权当我从未来过,日后你我……形同陌路。”

    说完,武霜转身就走。

    却在转过身的一刹那,落下眼泪。

    李砚书一见到武霜,便知结果如何。李砚书二话不说就将人拉到一处隐蔽地,抬手抱住她。

    武霜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决堤而下。她可是无双公主,她想要什么没有,今日竟然会折在这么个不识好歹的人身上。愤怒、耻辱和痛苦这些她从不曾尝过的滋味正在不断撕扯着她的心,她心中有个声音不停地在喊,停下来!停下来!你可是无双公主,不许为了一个心里没你的男人哭。她是武朝最受宠的无双公主,她有自己的骄傲,她的眼泪不该为一个男人而流。

    可她……做不到。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捏着,痛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好难过。

    “砚书,我的心好痛……”武霜闭上眼睛,她止不住眼泪,却可以止住自己的哭声,她紧紧咬着嘴唇,直到嘴里溢出一丝腥味。

    “别哭别哭,不痛不痛啊……”

    面对武霜的眼泪李砚书手足无措,忽然,她察觉到什么,松开了怀里的人,急道:“你在做什么!快松开!一个有眼无珠的人罢了,这世上好男儿多了去了,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叫你落泪。”

    武霜一松嘴就想嚎啕大哭,听见李砚书这么说,她一抿嘴,更想哭了。

    “砚书——”武霜重新抱住李砚书,泣声道,“我喜欢他好多年了,我以为他待我是不同的,没想到是我一厢情愿!”

    “不许你这样说自己,”李砚书轻声道,“你看上他,是他的福气。是他不知好歹,来日我定找机会帮你报仇,你今日所受伤害,我要他千倍万倍地还回来。”

    武霜垂下眼帘,渐渐止了哭声,随后拿出锦帕拭了拭脸上的泪痕,带着颤音道:“砚书,谢谢你。”

    李砚书接过帕子,替她细细擦拭,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嗯。”武霜从李砚书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眼眶红肿,神情萎靡,一点都不像自己了。

    这不是无双公主,无双公主不会这样狼狈。

    武霜看着李砚书,轻声道:“砚书,我想好了,不管我以后是否会嫁给沈珩,我都不会再为了萧霂而流泪。一个心里没我的人,才不值得我这样。以后我与他形如陌路,你不用为我报仇,我与他本身也没什么仇怨,就当从未相识过,好不好?”

    李砚书心里还是有些难过,换作以前的武霜,是绝不会说出这一番话来的。

    李砚书注视着武霜,轻声道:“好。”

    她牵着武霜回公主院,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她们都心知肚明,今日过后,有许多事情都将不一样了。

    这天夜里,元安迎来了武明十六年的第一场落雪。

    大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座皇城,连同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起埋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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