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那个,你看了吗?”

    “当然,刚出现我就迫不及待点进去看了,只是不曾想只是个凡人将军的故事,还是个女将军,前面打打杀杀还算得上佳作,后边就开始不知所云,比起前一篇实在无趣。”

    “是有点,不过后面还是挺唏嘘,这将军确实有点可怜。”

    “不觉得,她一来身世不俗,二来走到极少有女子能走到的高度,三来她所有的结果都是她自己造就的,再说那位王能娶她已经是天大荣誉,总不能真蹦出个女尚书?实在有违阴阳纲常,多少好儿郎削尖脑袋都爬不到的位置,再让其他人分一杯羹,不敢想象未来的光景会乱成什么样。”

    “放恁爹的屁!收起你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姿态,自私就大方承认,扯什么阴阳纲常。”

    “好了好了,在那所谓论坛里已经吵上天,可不要将仇怨牵扯过来到日常,那才是真着了腐蚀神识背后使者的道。”

    “嘿,换个话题,换个话题,据说第一篇《修士》极可能以凌云宗的某位女修为原型创作,这篇不会也是吧?”

    “能坐上太后宝座的将军少之又少,已经有人解出那个国家背景,这不巧了,凌云宗最近似乎派了些弟子去那里处理异事……”

    云意阔坐在长木凳一侧,埋首在用餐里。

    她四周是凌云宗的弟子们,包括廉霄和之前续昼给她推荐的几位弟子,几人井然有序和续昼说着勾曦国后续百姓受魔气控制的处理。

    整个餐桌只有云意阔吃得津津有味。

    这家餐馆的木筷削得很尖,云意阔玩心泛起,手腕一转叉起一块鱼肉,澄黄的油从洞口漫下。

    黄油此刻看着像破开胸口流下的血。

    像王太后最终被下属们用锁链带走的那一幕。

    云意阔开始痛恨自己泛滥而无边际的联想能力了。

    只是一点油,她居然可以想到那天夜里,王太后若丧考妣,喃喃自语里全是对自我的厌弃,身形在魔气中摇摇欲坠,她身后的鬼魂们也如有通感般面色沮丧,目光却仍旧放在王太后身上。

    续昼轻声告诉云意阔,王太后心绪不足以支撑自己过分超出的力量,又因秦笮多年借小勾曦神运作,早就将自己身上与鬼魂们的孽果全部转移到王太后身上,因此王太后就要被鬼魂们带走,方能消解漫天的怨气。

    “因果之事,”续昼顿了顿,看着云意阔的眼神更加柔和,他粼粼的琥珀色眸子里倒映女孩惴惴不安的神情,“我无能为力。”

    云意阔心一下坠入谷底,耳畔仍是王太后对那段与秦笮相处过往的悔恨自白。

    天光翻起鱼肚,鬼魂们躁动,云意阔下意识拿出符纸,动作之迅速与熟练,她都恍惚自己的身份是一个完全无法修炼的凡人。

    可是这样的动作不能震慑鬼魂们,其中有怨气极深者甩出锁链自王太后心口穿过。

    鲜血漫开朵朵红梅,王太后面色白而纯净,一时之间云意阔好像看见小勾曦神那张骄傲而乖巧的脸。

    还是那几位高矮胖瘦的下属,围着王太后替她消解部分疼痛,一群阴气森森的鬼魂浩浩汤汤离开。

    似乎空气中还能隐约听见几声“将军”。

    鱼肉仍在筷上,云意阔却没了胃口,强行吞咽下肚,因情绪不高,在等续昼处理事情时,多在房里写写画画,还是廉霄看不下眼,亲手挖她出来到街上走走。

    “你很快就要发霉了!”廉霄那张愁容愈发愁上添愁,自来熟地拉过云意阔的手腕往街上走,“相信我,只要一条街的美食,没有什么热爱是唤不醒的!今天这顿我请了。”

    本来这场灾事就集中在王宫,又因为诞辰日的要求,大部分人呆在家附近祈福,虽然因多年祈福缘故,受魔气侵扰民众思绪与勾曦神这具肉身紧密相连,需要后续慢慢调理,因此宁城不及云意阔刚来时热闹,终归还是飘起烟火气息。

    云意阔看着满街飘香的各色小摊,倒十分感激廉霄,一路和她边吃边点评,直到走到一家卖糖画的小摊。

    云意阔眉毛轻微扭动,却看见摊位上坐着是一个瘦高的男子,不免大失所望。

    廉霄以为她想吃,先付了钱,按着她的手转动摊前的转盘,指针指向十二生肖的老鼠。

    “……可以换一个吗?”云意阔移开视线。

    摊主很爽快答应,第二次转到亥猪,云意阔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转盘的那只老鼠,怎么看怎么眼熟,但实在想不出眼熟的缘故,才想作罢,廉霄过来和她咬耳朵:“这老鼠画得十分有《这位修士明明很强却过分悲惨》里鼠怪的风格。”

    云意阔这才反应,正搅动糖浆的摊主闻言点头道:“对,客官您也听过?我家有个女儿最喜欢那本小人书,这转盘就是她仿上面的内容画的,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有段时间却因为那本书闹着要去做修士,真是昏了头!”

    云意阔笑笑,没有接话。

    摊主可能心里郁气堆积已久,絮叨道:“有些书看看是好,但看坏了脑袋可不行,女孩子不要总想一步登天,会坏事的,你看咱们太后不就是?想得太多就会不老实,走到她那一步不老实遭殃的可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呐!”

    他小心瞥眼云意阔和廉霄,低声道:“两位仙子能走出自己的路不容易,但我们这种人家,女儿家还是要安分好,所幸王太后的事情也给了她一个警醒,也不爱和我们犟嘴了。”

    说到这里摊主露出放心的笑。

    “过几天就要嫁人,也算了结我和她母亲的一桩心事。”

    “什么警醒?”廉霄困惑问。

    “女孩子不要好高骛远,不然结婚后不安分会做出很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王太后就是想太多,染上了不该有的欲望落得这个地步,还好有凌云宗的弟子出手帮忙,”摊主麻利收尾,将木签摁进糖画递给她们,“看两位是凌云宗的仙子吧?多谢你们对宁城的帮助,这糖画不需要你们钱。”

    云意阔和廉霄一齐道谢。

    她面无表情咯吱咬下一大口,几点糖屑扑落,云意阔一点点用手捻去。

    将一种不受个人左右的局限归咎于个人,因其失败而立成典型案例警示后人,这恐怕才是对王太后一切所作所为最大的惩罚,与她和下属们功绩被模糊淡化不相上下的惩处。

    原本平和的心绪再次泛起波澜,云意阔在一股冲动下拉住廉霄问:“你家的书局还收稿子吗?”

    廉霄略带愁绪的眉毛高高扬起,反手握住云意阔的手,真心实意道:“收!你终于想清楚要来投稿吗?”

    血脉喷张带动的耳膜跳动下,云意阔外放的情绪敛起,她猛地想到鼠怪的追杀,还有那些莫名其妙又甩不掉的幕后主使,以及回到临平郡的陈缘和依旧无踪迹的李爷爷师徒,到嘴边的话最终演变成含糊的:“嗯,暂时有这个想法,但……”

    “别犹豫!我见过你的人物画!非常有特色!现在市面上对《这个修士》的仿画都极其粗糙,完全比不上你的精细!倘若你要找我们家合作,我出面替你和我爹谈稿费!保准给你最高规格的费用!”廉霄不肯放过她,紧紧拽着她的手。

    云意阔看着廉霄,似乎在判断她话里内容的可靠性,半真半假道:“我是想借你们家帮忙卖书,但我之前有不少仇家,怕影响到你家生意。”

    “嗐,多大点事,”廉霄淡定道,“这个不用担心,你以为我爹娘砸了那么多钱把我送进凌云宗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家里能有个仙家依仗,之前我爹是混江湖的,后来成亲为安稳才一本正经做起生意,选我们家,肯定不会让你心烦这些东西。”

    “砸钱进凌云宗?”云意阔想到续昼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略惊讶。

    “嗯,”廉霄点头,“毕竟凌云宗是第一大宗,除非是天才中的天才,才有运气在门派大选时一举进入内门得到心仪的师尊指点,通常想在内门选师时脱颖而出少不了些许打点,况且进入凌云宗前就有相当一部分人依靠家里的资源早就摸到筑基天花板,竞争可激烈了,我们家也就我有幸拜入凌云宗内门。”

    “……”

    云意阔咋舌,对依旧卷生卷死的世界叹为观止:“不是说道家道法自然无为而治吗?”

    “哎呀,那是对真正的仙家而言,像我们这种背负家族使命的人,早就和凡尘纠缠不清,我已经认命,我这种天资和心态肯定无法飞升成仙,也就这打点的功夫为家里拉点关系,”廉霄耸耸肩,“你恐怕不知道,三大宗的经书出版我们家出力不少,你若要交由我们帮忙出书售卖,保管后顾无忧。”

    云意阔可耻地心动了,但依旧留着后路,只道:“其实我认识《这个修士明明很强却过分悲惨》的作者……”

    她又将当时忽悠陈缘的话说了一通,廉霄怔愣,却接受良好,还激动道:“阿云,你可不简单啊!机缘如此不凡,怎么不算天选之人?怎么怎么,需要我怎么帮忙?”

    “《这个修士》出版波折颇多,”云意阔坦诚,“之前我请临平郡的一家小书店帮忙出售,却闹得陈缘他们受累……”

    “不用担心我们家,”廉霄紧了紧握住云意阔的手,“我哥虽专心家中生意,之前与我一齐受训,身手不差,我爹更不用说,况且我们家年年更新从凌云宗那边合作换来的法器,人身安全不必担忧,你只管交书,我们来卖。”

    云意阔心安不少:“有你这话我放心。”

    有了廉霄的保障,与对方来回拉扯确定钱财分款,她也不藏着,再次努力掷出赌注,将后世的出书营销手法简单说了一二,包括造势和亲笔签名限量款,还有典藏版等等,听得廉霄眼睛亮如明星。

    廉霄本就受家里生意耳濡目染,自然明白云意阔嘴里这些造势意味着什么,看她的眼神不由如同看生生不息的摇钱树,恨不能直接将人搬回家好生供养。

    尤其是对方直接说书都是梦中人告诉她埋藏地点,她们直接去取,廉霄更是笑容就没下来过,一张略显哀愁的面容如今灿如骄阳。

    简直神仙下凡点化凡人!廉霄握着云意阔的手,仿佛握着金灿灿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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