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从盛京到西南,劳累奔波了一月有余,才入了桐州境内,到达梧桐县。

    顶着烈阳望着梧桐县城,两个差役狠狠的吐了口气,转而瞧着还在昏迷的萧云野暗自感叹。

    这残废还真是命大,这样都没能让他死透,不过瞧着他那双腿,这辈子怕是也废了,现在他们也算好回京复命,一个残废就是活着又能翻出什么风浪。

    胖差役猥琐的目光在孟桑榆身上留连,肥光油滑的脸上满是□□。

    “先带他们上县衙,休息一晚,明日准备回京复命。”

    被同伴打断,胖差役眼底闪过可惜,满是遗憾的叹了口气,抽着鞭子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赶着萧家人往县衙过去,一路上梧桐县里的原住民都好奇的打量着萧家人,眼底有鄙夷跟恶意,两个差役带着恶意赶着萧家人往闹市过去,霎时间,有人开始往萧家人身上扔石块,一人开头,之后就有无数人效仿,数不清的小石块冲着萧家人身上招呼。

    萧家满是忠烈,何曾被百姓这样对待过,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心里的悲苦更甚。

    莫妙娘立刻用身体护住闺女,埋着头躲在夫君背后往前走,眼眶里满是酸涩,萧朗背着兄长,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兄长跟夫人,许氏伸手护着小儿子,身上也多了不少伤。

    孟桑榆望着砸在老夫人身上的石子,望着老人斑白的发丝,不动声色的移了两步,挡住了要往老人身上扔的石子。

    一家人人人喊打的被押送往县衙,身后看热闹的人才堪堪被堵在县衙之外。

    差役押着他们找上县令,需要在梧桐县落户,梧桐县内这样流放的囚犯落一户需要二十两银钱,每人还需五两居住费,这萧家人怎么能拿得出来。

    县令捋了捋胡须,悠然道,

    “若是没有落户的银钱,按理自是没办法办理,何事都该有个规矩章程,宸阳王府该是更清楚不是。”

    虎落平阳被犬欺,县令眼里的鄙夷神色如何都藏不住,差役听了他的话,暗自幸灾乐祸,这萧家人落在这里,算是翻不了身了。

    “要是拿不出银钱,那春烟楼也不失为女眷的好去处。”

    县令望着萧家的几个女眷,以往流放的犯人不是没有牺牲妻女到此落户的。

    这萧家到了桐州,竟连落户都是问题,差役瞬间放下心来,望着满脸屈辱的萧家人,眼底精光闪过。

    县令瞧着萧家人,知晓他们这是拿不出银钱,从容道,

    “实在拿不出银钱,也另有去处,到堂前签字画押,签了文书,欠县衙六十两纹银,息十两,共七十两纹银,落户梧桐村,日后以工抵债,直至还清为止。”

    萧家人拿不出钱来,更不可能做出牺牲女眷之事,如此欠银,以工抵债不过唯一之法。

    孟桑榆余光瞥过那两名衙役,随即微微垂眸,掩下思绪,她空间里有东西能抵这不止七十两纹银,不过此时不是拿出来的好时候,只得待这两个解差离去复命再做打算。

    交代完事项,县令招呼着衙役先将萧家人押送前堂,落户画押,然后殷勤的招呼着两名差役往春烟楼去。

    “知两位大人要来,早准备了好酒好菜,就在春烟楼,为两位大人洗尘。”

    盛京来的差役跟他桐州的差役可不同,自是要好生招待着的,若是怠慢了,回京复命给他小鞋穿,得不偿失了。

    知县招待着两名解差上了春烟楼,萧家一行人被带到前堂画押。

    ……

    签字画押之后,一行人被衙役推攘着丢到了县衙府外,不管生死。

    许氏小心叠好手中落户的文书,抬眼望着万里晴空,轻叹了口气,

    “还是莫要延误,到了梧桐村,还不知能否安置下来。”

    她们现今身无分文,又是流放至此,日后的日子寸步难行。

    “娘,如今流放路上月余的时间都熬过来了,今后会更好的。”莫妙娘牵着闺女的手,温声安慰许氏。

    许氏望着一月之余消瘦了不少的儿媳,轻轻叹了口气,满眼愧疚,

    “妙娘,萧家真是委屈了你了。”

    莫妙娘心中泛酸,轻轻晃了晃脑袋,

    “与夫君同甘苦,如何委屈。”

    萧朗望着身边憔悴的女子,胸腔中翻涌着愧疚,是他对不住心爱之人。

    “我于县城中还有些事,你们先行一步。”

    孟桑榆骤然冷淡出声,打破了此刻酸软苦涩的氛围。

    萧家人纷纷回头望向孟桑榆,虽并不关心她有何事,又怕她刚来就给萧家惹事。

    莫妙娘柔声询问,

    “嫂子,有何事,若是麻烦,说出来好叫家人替你分忧。”

    孟桑榆眸色平淡,不打算告知她们,转而又想到什么,思忖片刻还是低声道,

    “那就一块儿回去。”

    若是现在与萧家人分开行动,难免打草惊蛇,洗脱不了她的嫌疑,还是先一块儿上梧桐村,再趁着无人之时回来办事才好。

    见她这又改了注意,萧朗跟萧寄云瞪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却是没说什么,一行人就这么往城外去了。

    到了城外,还是让萧寄云去问了往梧桐村的路,才往梧桐村过去,走到四下无人之地,萧朗背后的萧云野缓缓睁开眸子,忍住咳意嗓音嘶哑,

    “祖母。”

    听见他的声音,瞧着人真醒了过来,老夫人跟许氏霎时间眼眶红泛,之前萧朗偷偷告知她们说他兄长已经清醒,还需避开差役,可不曾亲眼见到,还觉着是孙儿宽慰的话,心中不敢放松,直至现在,听见孙儿的声音,才欣喜的流出泪来。

    老夫人跟许氏快步走到萧云野身边,手上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想好好碰碰摸摸这个受难的孩儿。

    “祖母,放宽心,兄长醒来是天大的好事,等到了地方,您再跟兄长好好说说话。”

    萧朗声音沙哑,背着兄长的步伐又稳又快。

    “是是是,等到了地儿再说。”老夫人抹了抹泪,连连应声。

    因着萧云野醒来,这往梧桐村去的步子又更快了几分。

    孟桑榆沉默的跟在萧家人身后,思索着要如何行动。

    约莫走了一时半钟,远远瞧见一个老旧的树根板上刻着字样,这是到了梧桐村了。

    到了村子之后,天色不早,萧家人不敢耽误,找到里正将文书给里正看了,里正仔细瞧了文书之后,态度不咸不淡的给萧家人安排去处,语气似还有些为难。

    “村里现在没有空余的屋子,就在村里边沿靠近山脚下那儿还有一处无人居住的屋子,你们自个儿过去安置。”

    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安置下来,他们这样的身份也知道讨不着好,应下之后收好文书,一家人往着村子最边上的地儿去了。

    一刻钟之后才瞧见里正说的那个屋子,不过就是一处破旧的茅草屋,沿着房子的周围已经满是快比人高的杂草,根本不能直接住人。

    “这可怎么住人呐。”老夫人瞧着杂草丛生的地儿,叹气摇头。

    莫妙娘温声宽慰,“祖母,这瞧着也有三间房呢,一会儿夫君把这些杂草都收拾了,能勉强住上。”

    萧朗小心翼翼将兄长放在石头上靠着树半躺着,撸了撸袖子点头,

    “祖母,一切交给孙儿,你跟娘先歇着。”

    萧朗一人开始收拾杂草,莫妙娘也没有歇着,推开破旧的木门开始收拾屋子,两个小崽子也乖乖的挨着大人帮忙,一月过去,以往娇惯出的性子早没了,满是乖巧懂事,孟桑榆瞧着正收拾屋子的莫妙娘,看她就挽着袖子这么干活,轻舒了口气转身进了山里的林子,没一会儿就弄了棕叶制成两个扫把,拎着回来之后,将其中一个递给正徒手收拾的莫妙娘。

    莫妙娘望着她手里的工具,眸光微闪,抿了抿唇柔声道谢之后乖乖接过,开始利用孟氏给她的扫帚清扫结网的房梁跟灰尘。

    等不过勉强将这屋子收拾出来的时候,天色早已经黑得透了,孟桑榆扔了手里的工具,轻轻拍拍手,望了萧家人一眼,面色不改的淡声道,

    “我出门一趟,晚些回来。”

    说完之后利落的转身出门,纤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萧家人看孟桑榆离开,相互对视一眼,萧朗不耐的别开脸,

    “这毒妇最好别给家里惹麻烦。”

    莫妙娘抬手轻轻推了推夫君的胳膊,萧朗轻哼一声不再说什么。

    孟桑榆快步出了门,正好趁着她们住得偏僻,摸着黑夜到了村口,观察四下无人之后从空间里拿出照明灯快步冲着县城走。

    一路赶到了县城门口,将照明灯收回空间,直往梧桐县里的春烟楼过去。

    春烟楼外烛影摇曳,门外的倩影姿身红粉,繁花锦簇,脂粉之气扑鼻闻香,热闹非凡。

    避开正门,孟桑榆往后门过去,避开人群直接翻墙进入后院,县衙县令招待贵客,这是头等大事,孟桑榆不需要偷打听就很轻易知道了县令招待两个解差的房间,清关莲房春烟楼最好的房间。

    推门进入后院一个虚掩着的房间,从空间里取了装束将自己装扮一番,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又取了房内下人的衣物穿上,将自己的衣服藏进空间,才重新推门出去,迅速进了春燕楼里,春烟楼内本就人多眼杂,萎靡的脂粉扑面眯眼,更没人注意到她。

    此时那两个差役已经吃饱喝足,陪同的姑娘黏在人身上伺候,县令瞧着姑娘示意,老鸨心领神会的招呼,

    “带二位爷上春花阁跟秋月阁好好休息,好生伺候着。”

    暗自看着胖差役进了春花阁,孟桑榆掩住神色,盯着虚掩的门迅速闪身进入,屋内正伺候人的姑娘正在内室没注意到有人进门,就是注意道,怕也觉得她是楼内的下人不会分出丝毫眼神。

    孟桑榆从空间里取出药粉,利落的将药倒入酒水中,不再耽误闪身离开,借着伪装从后院翻墙而出,就着夜色往城外躲去。

    等她出了县城直接往梧桐村赶回去,一路上将自己的装扮都尽数去了,换回之前的样子,接近小跑着拿着照明灯回到梧桐村,摸着黑回到山脚下的那个茅草屋。

    此时茅草屋内早已陷入黑暗,萧家人该是都睡了,孟桑榆轻轻吐了口气,将从空间里取出来的东西先放进伙房,之后才掩上门转身出门,推开堂屋的门打算在堂屋里将就一晚。

    “谁!”

    尚未回头,黑暗里男人警惕沙哑的声音窜入耳中,听出来这是家里那个病人萧云野的声音,孟桑榆眼底闪过意外,微微蹙眉回身冲着里屋淡淡应道,

    “……夫君,是我。”

    确定了外面是她的声音,萧云野微微一顿,淡漠的“嗯”了一声。

    听着男人的声音不是从堂屋发出来的,孟桑榆往里走了走,才瞧见厢房的门是虚掩着的,大概是萧云野睡在厢房,听见她开门的动静才出声的。

    孟桑榆试探着靠近,轻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眸光往里探去,昏暗的房间里只能看见男人瘦弱细长的身体,她倒成了闯入闺阁的登徒子。

    “夫君还未休息?”

    其实她想说的是,萧云野一个要死不死的病人,竟现在还能保持清醒没昏睡过去。

    男人的声音里还带着病态的气弱,

    “难得醒着。”

    孟桑榆好似知道他的未尽直言,难得清醒,因而不愿睡去,垂了垂眼“哦”了一声。

    萧云野望着门前纤细的身影,眸中幽深,没问孟桑榆去了哪儿,只忍着浑身剧痛哑声道,

    “作何杵在此处。”

    “我这就去睡了。”

    或许是男人的哑着语调太轻,孟桑榆也在这样的氛围里压低了自己的声调应了一声,说完之后转身拉上虚掩着的门回到堂屋。

    摸着黑拉了凳子拼凑在一块儿,勉强侧躺着合上眼睛,抱着臂将就睡下,孟桑榆想起刚刚这男人还算平和的语调,秀眉微蹙。

    明明是她害得宸阳王府沦落至此,萧家人冲动如萧朗跟萧寄云,对她的恨意都表现在脸上,隐忍如莫妙娘、许氏和老夫人,同样恨她却因着她有些用处才处处不显露更不亲近,这萧云野竟能做到对着她心平气和,言语间有来有回,莫不是病傻了忘了她这以往的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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