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见亮,一家人早早便起了床,吃完早饭,要上工的准时到了家门,第一日还需要萧朗带着他们过去,日后便也不用。

    萧朗跟许氏一前一后领着村里人离开,孟桑榆收拾碗筷洗干净之后出了伙房,就见妙娘坐在堂屋神色认真的在刺绣。

    她微微拧眉走进去,柔声道,

    “妙娘,说好的,休息几日,也不怕伤了眼睛。”

    听见嫂子的声音,莫妙娘轻轻抬眼,眉眼柔和,

    “嫂子,这么多人,家中现下正是需要银钱之时,我保证夜里不绣好好休息,现下白日,我想着为家里尽一份力。”

    瞧见她认真期盼的眉眼,就这么水盈盈的望着自己,如何叫人不心软,孟桑榆轻轻吐了口气,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妙娘的脑袋,轻声道,

    “可要记得,不准太过劳累。”

    见嫂子应下,妙娘满眼星光的点点头,随即不好意思道,

    “夫君跟娘都上山去了,我又怎么好意思这样歇着,不过我若是累了,会休息的,嫂子放心。”

    一家人谁都没有懈怠,只撑着一股劲儿都往一个地方使,孟桑榆欣慰的点点头。

    临近中午,孟桑榆想着领萧云野过去山头那边看看,顺便给二弟跟娘送个饭。

    吃完饭之后便将饭菜打包,随后与妙娘打了声招呼,索性两个小崽子听话,不需要妙娘如何管教。

    叫来小姑娘贴着她都小耳朵叮嘱了两句,孟桑榆带着饭推着萧云野就往村外的山头过去。

    车轱辘碾压在地上的声音不小,孟桑榆说话都不自觉提高了音调。

    “那座山还是你第一回去,此前二弟他们在山头干活,还顶着烈日暴晒呢。”

    萧云野细细听着,那时的他,还是个克制本能的绝望在家中装得无碍,妄图让家人安心的傻子。

    如今,萧云野垂下手轻轻捏了捏腿,直到腿上微微的刺痛传来,紧皱的眉头猝然一松,嗓音嘶哑,

    “桑榆……”

    “待我好了,这条路,还我来走。”

    受了亲人如此多的付出,此刻总算是有了哪怕一丝回报的期望。

    孟桑榆轻轻的“哼”了一声,扬眉道,

    “你若是想揽活,还得看二弟同不同意呢,还是赶紧好起来,自己找事儿做才对。”

    萧云野哂笑,哑声应下。

    夫妻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逐渐到了山脚下。

    仰头抬眼一望,就瞧见许氏正在领着一帮人干活,自己也一点儿没歇着,孟桑榆无奈的吐了口气,缓声道,

    “看来娘不适合领着人干活,回头与她说说,若是改不了,明日我来。”

    她让娘过来,不是让她跟以前一样劳苦的,肯定是为了能多干些,省点钱才如此。

    萧朗没跟娘在一块儿,孟桑榆视线在山上转了一圈,才发现萧朗正领着三个人在侧后方靠近山脚的地方,拿着她给他的找水仪,正在找水源。

    她推着萧云野往萧朗那边过去,不过没上山,只沿着山脚下的坡路绕着过去,耳边一直传来脚下咕噜刺耳的声音,好似随时都要坏了一般,孟桑榆眉头越拧越紧,直到最后完全忍受不了的径直将饭盒塞到萧云野手里,将轮椅连同人一块儿抬起来,大步往二弟那边过去。

    夫妻两人逐渐靠近之时就被萧朗死人看见了,瞧见大哥被大嫂举着过来,萧朗抚了抚额,想笑又顾及兄长的面子,忍得难受,倒是他身旁的三人,惊得瞪大了眼睛瞧着这诡异的一幕,失语道,

    “萧夫人……如此神力。”

    萧朗轻咳一声严肃道,

    “不用看他们,继续找。”

    “……好。”

    三人立马埋头不去看,不过刚才那不过一瞬的画面感太强,在脑海中迟迟挥散不去。

    直到举着萧云野靠近萧朗他们所在的位置,孟桑榆才悠悠将轮椅放下,就站在山脚下抬头看向四人,仰脸道,

    “二弟,情况如何?”

    萧朗皱眉回应,

    “嫂子,排查了一上午,这东西没反应。”

    若不是他嫂子给的东西,他肯定不信这玩意儿能找得到什么水源。

    孟桑榆思索片刻,

    “这找水仪肯定有用,你且放心,若是没有……”

    微微拧了拧眉,孟桑榆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那便就是这边没有水源,需得扩大范围。”

    身边三人找了一上午,已经好几次明示暗示跟他表明会不会是这东西没用,萧朗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信任,此刻听嫂子说完,也沉声应下,

    “就是将附近这些山都翻遍,我也会将这水从地里挖出来,大哥,嫂子,你们放心。”

    孟桑榆笑着点头,从萧云野怀里将饭盒拿起来,笑着冲萧朗道,

    “现下已经该吃午食了,二弟,跟娘先歇息会儿,吃完饭再说。”

    她说着就要将饭盒拿上去,萧朗已经阔步下来,

    “嫂子,我下来拿就是,你与兄长不方便。”

    嫂子就是力气再大,这一路举着兄长,也会累的。

    他边说着边回头冲着三人道,

    “且都先歇会儿,带了午食便先去吃就是。”

    三人听了,也放下手里的东西,一块儿歇着去了。

    萧朗接过孟桑榆手里的东西,视线落在轮椅上的大哥身上,语气放低了些,

    “大哥,怎么突然想着跟嫂子一块儿过来。”

    他哥的身体,他一点儿不想他如此折腾伤害心神。

    萧云野稍稍摇头,哑声道,

    “勿要忧心,有你嫂子,大哥无碍。”

    回想起刚刚嫂子将他大哥举起来,大哥乖乖抱着盒饭坐在轮椅中的模样,萧朗哑然。

    “先将午食带去与母亲吃了。”

    萧云野缓声叮嘱。

    萧朗这才拎着盒饭上山。

    孟桑榆垂眼望着萧云野,轻声道,

    “想不想上山去看看?”

    男人喉咙反复鼓动,神色的眸中幽光闪烁,巴巴的望着妻子,又淡淡掩下去,轻声道,

    “桑榆,待日后……为夫会自己上去。”

    见这人明明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却偏又忍着要拒绝她,怕她累着的口是心非模样。

    孟桑榆没忍住轻笑,眉眼弯弯的走到轮椅面前,随即微微弯下腰,双手撑在两边的扶手之上,笑意吟吟的凝着自己眼前的人,调笑道,

    “夫君,可是怕我背不动你,害得你好容易养好的伤,又加重了?”

    萧云野眸光闪烁,左移右移就是不去看近在咫尺的妻子,还轻声否认,

    “为夫没有。”

    “呵,没有就好,我背你上去。”

    说完孟桑榆便不给男人拒绝的余地,抬手就握住萧云野的臂膀,将人微微拉过来贴近她,随即回身又抚住男人的人,让人直直爬在她背上,手上一个用力,将还没反应过来的男人背在背上,轻松往山上走去。

    贴着的这个背实在单薄,却偏偏每次都能将他稳稳的背起,萧云野垂眸,视线凝着女孩儿纤细白嫩的脖颈,还有女孩儿娇嫩的侧脸,这样的距离,他仿佛瞧见桑榆脸上细小柔软的绒毛,软乎乎的。

    僵硬的身体微微松懈下来,放任自己贴在女孩儿并不宽厚的薄背上,呼吸都跟着放轻了些许。

    孟桑榆背着人往山上走,感受到背上的人越来越放松的姿势,唇角挂上一抹浅笑。

    萧朗拿着盒饭上去,招呼着村民歇息之后,让母亲过来吃饭。

    母子二人坐在树下,还未吃饭就听见耳边一阵骚动,不免拧眉看过去,顺着所有人的视线落在往上面来的两个人身上,瞬间倒吸了一口气。

    许氏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这……你大哥这是,成何体统,这山一个人上来还费劲儿,他怎地还让桑榆背他。”

    她这个一向懂事的大儿子,真是不像话!

    有心想骂两句,又顾及他的伤,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一口气憋着不上不下的。

    萧朗叹了口气,低声道,

    “娘,大哥不会如此,我看呐,这怕是大嫂主动的。”

    朗儿如此说,许氏又岂会想不明白,瞧着桑榆那副细瘦的身体,无奈的叹了口气,

    “桑榆这也太惯着你大哥了。”

    “得与她好生说说,别处处依着你大哥才是。”

    不然平白受苦受委屈,她们桑榆一个女儿家,这样背着一个大男人,瞧着都让人揪心。

    萧朗摸了摸鼻子,这他可管不了,莫说大哥,也只有大嫂管他,哪有他管大嫂大哥的。

    孟桑榆背着人一路到二弟他们那处,还笑着道,

    “娘,我带夫君到上头去透透气,也让他看看远处,一会儿就回去。”

    许氏从怀里取出绣帕就奔上去,忧心的在桑榆脸上上上下下找了遍也没瞧见汗珠,还是虚虚的给儿媳擦了擦脸,柔声道,

    “桑榆,可是累着了?”

    孟桑榆含笑,

    “娘,我不累,就是想着来看看你们,顺便瞧瞧咱们包的山头,一会儿就回去了。”

    频频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孟桑榆倒是不在意,跟许氏和萧朗打了声招呼,就往山头上去。

    许氏瞧着她利落的模样,心疼又好笑。

    “娘,别担心嫂子,先吃饭,快凉了。”

    听了二儿子的话,许氏这才忧心忡忡的回去了。

    “萧夫人这力气,才是能跟老子拿同等银钱的。”

    昨日那个健硕的男人咧嘴道。

    许氏听了淡声道,

    “这一上午你可瞧见有妇人偷懒?”

    男人想了想还真没有,不过是实在累了就直起腰缓了一会儿又继续干。

    “那可见有你们男人偷懒。”

    这话一出,男人面色有些尴尬,男的还真有好几个偷懒的。

    许氏讽刺一笑,扬声道,

    “你气力大,是个有本事的,今日一上午干了不少活,我看在眼底,不过有人,尚且干不过女子,还瞧不上,偷奸耍滑的生怕比别人多干了些。”

    “大伙儿都心中有数,这活儿若是干得心不甘情不愿,做了今日便就能拿着工钱走人。”

    人家几个妇女,不说是最成的,却没有一个垫底的,这不少男人没干多少倒是摆起谱来了。

    听她这么说,男人挠了挠头没说话,实在是身为男人也感到丢脸。

    孟桑榆跟萧云野没注意他们的暗波汹涌,她背着萧云野上了山头,随即侧过脸轻笑道,

    “夫君,应该不介意坐一坐地上吧?”

    男人裹了裹喉咙,喉间满是嘶哑的笑意,

    “嗯。”

    孟桑榆找了一处勉强干净的位置,将人放下,随即并肩坐在这人身侧,视线缓缓看远。

    “视野开阔,这里肯定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萧云野的视线随着身侧的妻子逐渐飘远,随时伴随着清风拂面,有种俯瞰众山之感。

    “桑榆……好看极了。”

    孟桑榆眨了眨眼,微微歪了歪脑袋望着身边人,笑着应和,

    “嗯,好看。”

    “日后你好了,我们再来。”

    “……”

    “好。”

    男人唇边呷笑,嗓音嘶哑,

    “下次再来,可给为夫一个机会。”

    孟桑榆转脸看他,萧云野墨色的眸耷拉,嗓音极哑,

    “桑榆,下回来,换为夫背你。”

    男人的声音其实很轻,似乎怕自己做不到,似乎更怕有人拒绝,孟桑榆眸中微闪的光却愈来愈亮,霎时语调清亮的应下。

    “好。”

    说完之后,孟桑榆笑着收回视线,继续托腮看着远处的景色。

    脑中却是回想起医馆大夫的话。

    对于病人,不止要治身,更要治心,尤其身边之人。

    这人总算与她说了以后,起码对于他自己有了些许未来。

    孟桑榆眸光盈满笑意,她有预感,这人肯定快要好起来了。

    萧云野的视线从狂野的景色无意识落到身侧之人身上,眸色微掀。

    ……好看极了。

    夫妻俩人并肩坐在山顶,俯瞰眼下的风景。

    ……

    “好像找到了!找到了!”

    一声带着惊喜的声音传来,孟桑榆愣了愣想到什么猛地往山脚下看去。

    直到找到声音来源,确定是找水源的四人,反应过来之后,她转脸看着萧云野,眼底亮晶晶的,

    “萧云野!二弟他们好像找到水源了。”

    萧云野眸中渗着笑意,在女孩儿的注视下缓缓点头,迎着她的笑给予肯定。

    孟桑榆骤然间背对着他,积极道,

    “我背你下去看看,看一眼咱们就回家。”

    男人微微一愣,随即哂笑,主动抬手贴上这个单薄的背。

    背着男人迅速往山脚下走,孟桑榆脚步更快了几分,又好好的护住背后的人,一路赶到萧朗他们所在之处,又快来几步上前去,

    “二弟,可是有动静了?”

    萧朗几人刚在找到的那处做好了标记准备挖,见兄嫂下来,朗笑着点头回应,

    “嫂子,有动静了。”

    “正准备挖。”

    孟桑榆脸上的笑溢于言表,

    “那便好。”

    随即她叮嘱道,

    “挖的时候可挖得深些,别半途而废。”

    “水实在藏在深处,需要耐心。”

    萧朗连连应下,他知道自己一向急躁,最缺耐心,不过这至关重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心浮气躁。

    孟桑榆松下心,又笑着道,

    “这找水仪既然有用,二弟记得多找几处水源才是。”

    “嫂子放心吧。”

    说完之后看着嫂子还背着大哥,拧眉道,

    “嫂子,你与大哥且先回去,晚上我与娘亲回来,再好好商讨。”

    孟桑榆本就打算离开,笑着应下之后,心情极好的背着萧云野下山。

    萧朗看着嫂子将他大哥放在轮椅上,又抬了一端距离之后,推着人渐渐走远,抬手摸了摸鼻子。

    嫂子实在辛苦。

    大哥……大哥也着实有些不像样。

    ……

    夫妻二人回到家中,妙娘已经收了针线陪着两个小崽子玩了一会儿。

    见伯娘回来,小晚凝迈着小短腿就去找伯娘,孟桑榆蹲下身抱了抱小崽子。

    “伯娘,晚凝没有让娘亲一直忙喔,让娘亲歇息陪晚凝跟小叔叔玩儿了会儿。”

    孟桑榆怕妙娘又一刻不歇的坐着刺绣,特意叮嘱的小姑娘,没想到小姑娘圆满完成她给的任务。

    轻轻抱了抱小丫头,孟桑榆这才起身。

    待到天色渐晚,孟桑榆起身进了伙房,妙娘也跟着进来帮忙。

    才将晚饭做好,萧朗跟许氏踩着浅影回来。

    饭桌上,许氏柔声道,

    “今日还不错,除去有几个瞧不上女子就偷懒的,还算好。”

    “娘想着,若是明日他们还如此做派,就不让他们继续干了,桑榆,你觉得如何。”

    孟桑榆没什么意见,

    “娘,听你的。”

    说完她望着许氏话风一转,

    “娘,你跟二弟上山,不是为了让你继续干苦活的,偶尔先歇息些成不成,若是每一样都亲力亲为,娘你就跟妙娘换换。”

    真是一刻也歇不得,不如就让这两人换换。

    许氏有些心虚道,

    “桑榆,娘明日肯定不挨着做,成不。”

    瞧她心虚又坚定的模样,孟桑榆无奈应下。

    “嫂子,今日那处,还未挖出水来,打算明日找人继续挖,我去找水源。”

    一日挖不出来正常,孟桑榆应下。

    “桑榆,明日你跟云野不必上山给我们送饭去,我跟朗儿午时回来吃就是。”

    若是真这么折腾着带着云野去,桑榆得累成什么模样,就是自己亲儿子,许氏也有些看不过眼。

    午食回家来吃,倒是可以,也能让他们歇息片刻,孟桑榆颔首同意。

    谁知第二日午时,母子二人回来之时,满脸惊异的带来了一个消息。

    一家人坐在堂屋,孟桑榆蹙眉道,

    “二弟的意思,是昨日未挖出水的井,今日一去深了不少,还出了水了?”

    瞧着萧朗拧着眉满脸疑惑的点头,孟桑榆又道,

    “一夜之间山上的荒地还莫名其妙被挖了不少?”

    “是啊,桑榆。”

    许氏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昨日大伙儿收工之时做到哪儿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一夜过去,今日一早过去一看,又被人挖了不少。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满脸凝重。

    只小少年紧紧挨着二哥,忍不住鼓起胆子哆哆嗦嗦的硬气开口,

    “长嫂,会不会是鬼怪!”

    这一下,生生打断了一家人沉静的氛围,孟桑榆没忍住轻笑出声,

    “哪有这么好心的鬼怪。”

    萧老夫人沉声道,

    “若是这一夜之间发生的,今夜可就再看看,这天底下还真有做好事不留名之人。”

    “祖母说得是,不论是谁,今夜看看就是。”

    “捉一捉这好心的贼。”

    一家人商讨这今夜偷偷守一守山,蹲蹲这夜猫子好人。

    孟桑榆想到什么,垂眸看向身边的萧云野,轻轻掩了掩神色,心中有了些思绪。

    “桑榆,怎么了?”

    男人语调微柔,孟桑榆回过神来,撞进男人看过来的墨色中,稍稍摇了摇头,软声道,

    “我没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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