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永仪三年,冬,大雪。

    韦净秋瞧着坐在上座的宜妃,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泣泪不已,内心却毫无波澜。

    “终究···是我没能护好你!”

    宜妃的手白皙滑嫩,殿内的炭火烧得火旺,韦净秋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地冷了下去,再怎么捂也无济于事。

    两月前她才过完及笄礼,今日便听闻了父皇有意指派她和亲的消息。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便要前往动荡的漠北。

    时也命也,她上头的几位姐姐都留在了京城,偏偏到了她要嫁去漠北,远离故土。

    “妹妹若是在天有灵,定然···”

    宜妃再也说不下去了,三十几许的佳人,不过几日便愁出了白发。

    “姨母,总是拘在京城能有什么意思!儿臣去了漠北说不定另有一番天地!”韦净秋压下心头的悸动,安慰起眼前的妇人。

    她知道姨母已经付出得够多了。

    母族不算显赫她也凭借着自己的努力爬上了妃位,又诞下三位皇子。

    母亲逝后,她又将她接进启祥宫,亲自抚养,对她也是更胜亲子。

    过了八年的富足日子,韦净秋大抵也是知足了。

    她靠在宜妃的肩头,心思却飘忽到了八年前。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来到的这片陌生的土地。

    当年,一场天花让整座皇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原主就是这么一个倒霉的孩子不过五岁,便染上了这恶疾,烧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一命呜呼。

    而她大概是因为什么莫名的机缘竟然进入了原主的身体。

    更神奇的是原主体内的天花竟然也跟着她一起消失地无影无踪,除了脸上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点点麻子。

    一时之间,她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公主成了人尽皆知的皇室福星。

    就连她出生都没来见过面的父皇,那段时间也亲自喂她喝药,寻遍天下名医为她医治脸上的麻子。

    常年不受宠的母亲也重获恩宠,隔年便生下了弟弟。

    只是可惜弟弟命不好,不到一岁半就夭折了。

    没几年,母亲也跟着去了。

    父皇又把她安置在启祥宫,这启祥宫住着的是宜妃,也是母亲的亲姐姐,她的亲姨母。

    宜妃共有三个皇子,她成了唯一的公主,自然而然她就成了团宠。

    日子自然也是过得有声有色,舒舒服服地躺平到了如今的及笄之年。

    就这样一个二十一世纪来的女子,在这封建王朝生活了八年。

    说实话,穿越便是皇家贵胄,又是奶娃娃,加上福星的名头罩着,她的日子不咸不淡。

    今日是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何为身不由己。风吹蒲草动,由不得她做主。

    害怕吗?

    韦净秋扪心自问,自己好像只有麻痹。她早就已经失去了原本鲜活自己,在这里将自己的三观打碎又重塑。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现代的生活,或许真的只是那年天花烧糊涂做的一场梦,她从一开始就是属于这里。

    申时将近,漠北的使臣此刻也应该到京了。

    “秋儿,我来替你梳妆。”宜妃颤抖着双手抚上她看着从小小一个长到如今亭亭玉立的亲侄女,眼里全是欲语还休。

    这一刻韦净秋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凿开了一个大洞,认命般闭了闭眼,胸口像是被掏空了一大块。

    血淋淋的皮肉连着筋骨,让她头晕目眩动弹不得呼救不得。

    婚姻自由对古代女子而言,不仅仅是梦还是离经叛道。

    韦净秋看着铜镜之中映照的人影,一张脸生得螓首蛾眉,仙姿佚貌。柳叶眉微微蹙起,像是文人笔下一首幽怨的诗。脸蛋圆圆的,还带着些婴儿肥。

    原主现在不过才十四岁,在未来这个年纪还在读书,被发现恋爱还是要请家长的。

    在这里她竟然都要远嫁漠北了。

    这巨大的割裂感,实在让韦净秋觉得如鲠在喉。

    自由奔放的21世纪她都无比抗拒婚姻,在这个无时无刻不在被压迫的时代,她对这件事情更是厌恶。

    “公主,太医院新配的养颜膏取回来了!”空竹跳着推开了殿门。

    一股死气迎面将她砸懵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迅速环顾一周,公主正坐在梳妆台上三个梳妆的丫头伺候着,宜妃娘娘也亲手为她梳头,身边还摆着一套花青色配着凌霄色的披帛的宫装。

    平常只有在宫宴时候才会从箱子中掏出来穿。

    青黛一见空竹咋咋呼呼的样子,连忙将人拉走,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什么?漠北这个鬼地方,让咱们公主去!这怎么···”空竹一听,整个人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大嗓门嚎得恨不得全宫的都听见。

    还想再说的话被青黛死死捂住,只能低低呜咽出声。

    “隔墙有耳!”青黛剜了一眼空竹,又继续给韦净秋梳妆。

    空竹也四处看了看也只好闭嘴不言。

    到了午膳时间,韦净秋连用膳的胃口都大大缩减了一半。

    只浅浅吃了一碗甜枣粥、一盅的鸡汤和五块糕点。

    把青黛和空竹心疼地只好把她剩下的全吃个干净,腰带都要松上两节。

    申时,乾坤宫。

    等韦净秋到的时候,使臣已经等在了殿内。

    “参见公主殿下——!”隔着屏风,她只能隐隐看见五六个人跪在自己面前。

    “平身。”

    韦净秋正襟危坐,学着记忆中父皇的样子,让自己也显得威严一些。

    话音刚落,一阵爽朗的笑声便响彻整个殿内。

    “秋儿长大啦——颇有朕的风范呐——哈哈哈——”一中年男子跨步走上了那九五至尊之位。

    正是如今的大夏皇帝,她的便宜爹,韦霸业。

    更是一位传奇人物,十二岁登基。

    短短五年时间便能从太后手中夺权,架空摄政王的实权,清理朝中的张林党争。

    韦净秋毫不怀疑,他若晚年不沉溺炼丹求仙定然是个青史垂名有手腕有智慧的明君。

    如今的的他正值春秋鼎盛之年,依旧雄心满满。

    “儿臣见过父皇,愿父皇万寿无疆,千秋万代。儿臣不过学了父皇的点点皮毛,不敢自夸。”韦净秋连忙起身回应道。

    “哈哈哈——葛尔丹你瞧瞧朕这个女儿,伶牙俐齿。假以时日,只怕朕都要甘拜下风。”韦霸业笑着指了指韦净秋,眼神却是看向一旁的葛尔丹。

    “这一切都您大夏皇帝教导···有方,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葛尔丹操着他那有些蹩脚的中原话,生硬地回应着韦霸业。

    “哈哈哈——”韦霸业很是高兴:“赐座——”

    酒过三巡,韦净秋看着双方有来有回地打探着双方的意图。

    在韦净秋快要无聊地昏睡过去时,便听到葛尔丹带着些许局促的声音说道。

    “大夏皇帝这是我的三个孩子,将来我漠北的王位也只会从他们三人中选出。”

    韦净秋身子一下子绷紧,脚尖忍不住得在地上的板上摩擦。

    她刚刚也将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如今大夏开国已有三朝,有问鼎中原之势。是时候解决周边的蛮夷之族的问题,最为突出的便是三漠之争。

    漠南因为归顺了大夏,这几年自然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而他们漠北因为中立的态度,时不时便遭受与大夏对立的漠中的骚扰侵犯。这也促使了他们想要归顺大夏,寻得庇佑。

    而联姻便是两族结盟最好的凭证也是保障。

    所以呢,她就是这么倒霉地被自己那便宜爹挑中要来当这个和亲公主了。

    透过薄如蝉纱的屏风壁望去,隐约能看见三个身影在跟父皇行礼。

    嚯——!

    领头的那个身形得有她两倍大,他走一步,韦净秋人也跟着一抖。

    PASS!

    韦净秋在心里拼命地摇头,低垂下眉眼,眼神却不住地撇向斜对面的父皇。

    毕竟他现在应该是完全看到那三位的长相。

    只见韦霸业先是一惊,连手中的酒盏都有些拿不稳。

    又微微将身子往前探,眼睛眯了眯。

    看清楚后欲言又止地咽了咽口水,颇有些尴尬地收回了身子。

    父女两的眼神在空气中不期而约地相撞。

    韦霸业看着自己这个最为宠爱的女儿一脸纯真又带着希冀地看着自己,顿时有些愧疚之心油然而生。

    将眼神立刻收回,放下酒盏的时候,手一个不稳,酒撒了一桌子。

    完蛋了——!完蛋了——!

    韦净秋只觉得自己心中警铃大作,连自己父亲这个老男人都看不上的男人,能是什么好货。

    “既是公主娶亲,人选还是···还是由公主亲自定夺吧。”韦霸业朝着自己拼命地眨眼。

    韦净秋一听这话,只觉得自己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

    公主未出嫁时是不能见外男的,现在这个老古板的便宜爹竟然让自己亲自看。

    事情的严重性可见一般。

    “来人,撤屏风!”韦霸业大手一挥,起身将自己背对着韦净秋。

    生怕两人再次对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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