涔沅看向太后的目光,审视中带着玩味,他伸出修长右手,食指指尖挑起太后的一缕青丝,堪堪在指腹上绕了两周。

    “奴才不知和太后有何干系,只是……时辰尚早,太后缘何披发。”

    他声色越发低沉,却烫得像雪夜中的一丝火星,定是要点燃些什么才罢休。

    听他问完,太后铁青的脸色渐渐褪去,一双冷眸渐渐波光荡漾起来,连带着身子也软了一瞬,被男人搂着腰紧紧托住。

    太后抚上涔沅的脸颊,似要将那指印揉去。

    ……窗外大雪漫天,室内春色旖旎。

    榻上,朦胧灯光于女人的眼前流转明灭。

    可男人连腰间那条黑玉腰带都未曾取下。

    出来慈宁宫之时,已是子时,宫苑外不知为何等着个矮矮的小太监,见涔沅出来忙上前行了个礼。

    “你是张淼的徒弟?”涔沅被拦下,这人有些眼熟。

    “正是,回司正,师傅遣弟子向司正捎一条口信,掖庭局那位宫婢出嫁了。”

    “……嗯?”涔沅从来波澜不惊的眼震了一瞬,答道。

    张淼是他的同期,如今在御前伺候,也是他在这宫中最信任的人,有些涔沅的往事,只有他知道,掖庭局的桑姝丹便是其中之一。

    宫门落钥许久后,涔沅才从玄武门出来。

    “主子。”看到涔沅的身影出来,乌丰慌忙利索地掀开车帘。

    两匹毛色雪白的骏马接披上厚实的毡毯或粗布制成的保暖罩,以抵御寒冷。连马匹都注重御寒,可见手下人的熨帖用心。

    涔沅不发一言快速钻入马车里,吩咐到:“查一下今日从宫中走的那顶喜轿。”

    “是,主子。”

    大晟的京城郢都少有这雪中暗夜之寂静,长街空巷,偶有寒鸦啼鸣,惊落枝头积雪,只有一处,还是灯火通明。

    女人狼狈的脚步停在折风阁后门,身上宽袍大袖,堆堆叠叠,肩颈半露,被冻得直打寒战。

    折风阁是大晟赫赫有名的第一青楼,化用了“腰肢一把玉,唯恐风吹折”的典故,官妓占了大头,亦有私妓。

    午夜刚过,折风阁内正是热闹之时,正厅内,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与觥筹交错的喧闹声交织在一起。

    老鸨在四楼一角的房间里站着,看着小厮们将一具女尸搬出房间,死者名为窈娘,曾是楼里第二漂亮的姑娘,就是老了,两个时辰前陪恩客喝酒喝死了,客人大方,赔的银票够数,老鸨才懒得告官。

    只是折风阁里如今的缺些新的摇钱树,又得花钱去进点货。

    “老板娘,有个女人在后门求救。”突然一个小厮冲上来向她禀报。

    “不是叫你把乞丐都打发走么。”天一冷,晚上就总有这样那样的乞丐祈求进楼里取个暖,她才不是什么善人,从不管这些。

    “可那女人极其貌美,不似乞丐。”小厮睁大了眼,一副机灵模样地答道。

    “极其貌美?那我到要看看。”老鸨边说,边扭着腰往楼下走去。

    后门石阶上,雪片纷扬间,一着灰袍的女子半跪在地,满头乌发披散着,衣裳也有些许破损,可却难掩那抬头间透出的明艳贵气,姿色惊人。

    女人眼眸中满是恐惧与绝望,声音颤抖:“老板娘,我是今秋时候南方水灾来找堂伯避难的南方人,父母都在亲戚家病死了,堂伯便将我赶了出来,这寒冬腊月无处可去,求老板娘可怜可怜我,给我一条生路,我必为您竭尽所能地赚钱。”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女子的面容,令老鸨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尽管阅人无数,可这女子不禁静态时候绝色,讲起话来,连一蹙眉一抿唇也伶俐可爱,惹人喜欢。

    琥珀色的瞳孔水色荡漾,狼狈不堪之下,依旧美得不可一世。

    “真是个天上掉下来的宝贝!”老鸨心想,除却这身量有些太高太瘦,少了点儿圆润娇媚外,当真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尤物。

    老鸨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贪婪的笑,虽不知她说的是否为真,先收入囊中再验也不迟:“把她带进来!”

    几个打手立刻上前,架起女子就往楼里走。穿过曲折的廊道...

    榻上房顶垂下一盏紫色琉璃灯,灯光摇曳,炭火烧得尚足。

    就着这昏暗的灯光,桑姝丹正坐在榻边给自己腿上的鞭伤换药,她眉头紧锁,衣衫尽褪,已在这折风阁度过了两日,没被冻死已是万幸。

    她身上有武艺,本想趁着要过年出入京城的杂耍班子出去这郢都城。可崔景然不愧是摄政王的走狗。

    事发第二日,官府便发下公文和画像,各处搜查,严把出城关卡,还好她悄悄去看了一眼,那画像奇丑无比,和她毫无干系。

    且这折风阁里还真是暖和,她便想着再留几日,老鸨还在想着怎么给她的初夜卖个好价钱,没安排她接客。

    可这练舞一事,着实令她头疼,教习的舞娘看她毫无基础,笨拙不堪,着急地厉害,一鞭一鞭抽得这么重……要么还是先逃到杂耍班子里?

    桑姝丹正思虑得烦躁,却忽闻走廊喧闹声中出现了一丝盔甲刀剑行动之声,官兵搜查?!

    她迅疾披上外裳,推开雕花木窗,刹那间寒风扑面而来。

    官兵推开房门时,但见榻上窗扇半开,一披着金缕华裳的女子,正欲跳窗奔逃。

    窗外大雪纷扬,漫空琼花乱舞。风卷雪片入室,绕其周遭,扬起她黑绸般的及腰长发,光影流转间,照得她如一只将要飘然而去的金尾蝶。

    “站住!”铁胄甲兵大喝一声。

    官兵手中的通缉画像难道换了新的?两三个官兵瞬间认出了她。

    不,这绝不是死局!桑姝丹目眦欲裂,紧咬牙关,“唰”地一声,毅然从四楼跳下。

    “轰隆”——

    女人砸在了马厩的稻草棚子上,轻功的底子保护她只受了皮肉之伤。

    “大胆女子,竟敢逃跑!”

    马儿们受惊,齐齐啼鸣起来。

    “别怕!”桑姝丹顾不得腿上和足间的伤口,解开缰绳,赤足蹬上了一匹黑色骏马。

    骏马起初很是不情愿,她伏在马背上边骑马边抚摸它的鬃毛,马才向前行去,此地离东城门最近,城门还有半个时辰关闭,只能闯一闯了。

    “驾!”她边骑马边往后回头,一条街外的官兵们举着火把,呼喊着:“别让她跑了!”

    转过一个弯,“不好!”骑到一条通往大路的小道,前方忽地出现了一架马车,正好堵在路上。

    疾驰的马车由两匹白马拉着。桑姝丹□□的骏马受到惊吓,嘶鸣着抬起前蹄,险些将她掀翻。

    玄色轿厢,白马……车帘被猛地掀开,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女子眼前。

    “涔沅?”她睁大双眸,惊讶唤他。

    “快进来。”女人极其可怜,只穿了件金缕外裳的单衣,连腿遮不全,露出的小腿上还有血痕,见她愣神,涔沅不悦地皱眉:“还是比起怕死你更怕我?”

    咽了一口唾沫,桑姝丹把心一横,翻身下马,拉住涔沅从轿厢里递出来的一只手进了轿厢。

    擦身而过的瞬间,马车前两盏小灯笼的映照下,男人的眼眸轻轻眯了下,其中意味说不清道不明。

    涔沅放下车帘:“回府。”

    马车很快驶离巷子,似乎真的摆脱了那队官兵。

    轿厢不大,涔沅端坐在主坐上,她坐在陪坐上,二人气息挨得极近,刚刚骑马还不觉得冷,此刻不动,她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裹紧了衣服。

    她怎么总这么惨兮兮地……涔沅认识她的时候她便是个胆子很小的人,整日将姐姐、姐姐挂在嘴边,她姐姐只是个落魄的贵人,母家被灭之后更加不受宠,也没有为皇上诞下龙子。

    而桑姝丹却一心只记得护着她姐姐,凡事总是畏畏缩缩,这也不敢那也不敢,若不是她的主子容妃对她的庇护,她早死在前朝宫里了。

    两人认识之时,桑姝丹十二岁,他十四岁,若是按惯例,宫女最早可在二十五岁出宫,可她出身罪臣之家,若不是这场婚配,她是要做宫女到死的。

    如今六年过去,涔沅还是头次这么近地看她,她比从前高了,也白净许多,身姿发育出了凹凸轮廓,越发像个女人。

    只是灰扑扑的神色衬得她如蒙尘的明珠美玉。

    “你知道我惹了多大的事端吗,你就帮我?”开口如往常一般嘴硬,涔沅身着墨绿色的圆领锦衣,是常服,窄袖内里,宽袍外衣,玄色玉方鞓带,华贵俊美如世家公子,他到还是那么爱打扮。

    “你一句话便质疑了我的才能和善心。”涔沅看着她,将身旁的一条绒毯递了过去,毫不勉强地宽柔笑到:“倒是你,几年不见,敢杀人了?”

    “嘶。”没空回答他的提问,桑姝丹起身裹住毛毯,再次坐下之时,轻轻抽了口气,下半身都是鞭伤,她既不敢坐实,双脚也不敢踏在地上。

    “有伤?那你可跪着。”涔沅这双眼,总是何事都能看透。

    桑姝丹瞪了他一眼,又有些后悔,听他的意思,他是专程来救人的:“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你可是我玄冥司的政绩,我还要谢你呢。”涔沅说完便眼疾手快拉住了要起身向外的女人的手腕,一下把她拉进怀里:“说笑的。”

    “涔沅你!”男人俊俏的面庞瞬间在桑姝丹眼前放大,四目相对,她挣扎了一瞬,却发现这姿势着实可避免她再擦碰到身上伤口。

    “折风阁老板说的百两银子开始竞拍的绝世美人,就是你?”涔沅继续调笑她,声音愉悦,似乎毫不担心其后的任何麻烦。

    “哦你肯定价值更多。”桑姝丹勉强受下了这个搂抱的姿态。

    “也比以前尖牙利齿了。”涔沅淡淡评到,托着她的手臂却很是用力。

    “主子,是禁卫,该是朝着她来的。”转过两条街,马车迎面撞上一队官兵,属下连忙禀报。

    涔沅掀开帘子,远远瞧着领头的带着幞头,折风阁位于郢都南边,因此撞上的该是南衙军禁卫,南衙军大多是摄政王洛睿宁的旧部,皆视玄冥司上下为眼中钉掌中刺。

    “主子,是南衙军首领刘畅。”乌丰将帘子掀开小缝,瞟向姝丹。

    “知道了。”涔沅坦然抱着她,回答属下。

    “不必惊慌。”涔沅耳语到,后半句却没说出口,你我,都不是儿时的境地了。

    “许是我命该如此,将我交出去。”桑姝丹道,这世上没人比她更懂,涔沅是个如何面热心冷之人,他对别人狠,也对他自己狠,断然不会为她……

    “我不信命,也不想听你再说这话。”涔沅这关头还有空斥她。

    “我等奉命追拿质子府一奴婢,车内是何人,速速掀帘由我入内探查!”南衙军统领装作不认得涔沅的马车,话刚落地,就要派小兵上前去掀轿厢的锦帘。

    “大胆,车内乃玄冥司司正大人是也。”乌丰大喝一声,挡在车前。

    “呦,这不是那太监的奴才吗,你何时净身?”首领出口便辱人。

    “何人。”涔沅语气淡淡,却保持在车外人能听清的程度,不屑之意溢于言表:“何事?”

    “司正大人,职责所在,还请您掀开帘子,卑职一看,便可放行。”首领听到涔沅在里,收敛一些。

    “可。”涔沅言简命令到。

    得了准允,统领立刻翻身下马,手持火把冷笑着向车前走来,一把掀开帘子。

    轿厢中未曾点灯,因而听觉先行,似乎有低沉的呜咽声。

    借着火把,统领这才看清了一刻。

    深赤色衣袍的男子衣衫半敞坐在榻上最深处,怀中本亲昵地环着金衣女子的腰肢,那女子侧身跪在坐上,埋头于男子胸膛之间。

    衣带滑落,露出清凉莹白的一副玉肩,外衣也于左腰处便卷于另一侧,布料裹得极贴身,勾出细腰和挺翘的臀线来,其上有数条伤痕。

    桑姝丹心跳的极快,像要跳出胸膛,她不禁抓紧了涔沅的小臂。

    因外人的闯入,女子受了惊吓,抬头要去寻涔沅的视线,正欲跪起身来。

    “别动。”涔沅双目锁着统领,抚摸着女子的发,清冷下令。

    此等尤物,涔沅怎地舍得将她抽打成这样,这便是权贵们的夜中之乐事么。

    “大,大人。”统领举着火把愣在此刻,恍若置身梦境:“多有冒犯,卑职还有要务在身,不打扰大人雅兴了。”他恍惚地放下帘子。

    “不放开?”涔沅用眼神看着她的手,青筋凸起的小臂上被抓出了五指印子。

    “对不住。”桑姝丹回过神来,立马退开涔沅身侧,跪坐着拢紧衣服和毛毯。

    “放心,我会派人先剜了他的目,再阉了他。”涔沅挑眉,语气清淡地告诉她。

    “你……”感受到男人身上透出的森然之意,桑姝丹忽地有些害怕,往后瑟缩了下:“那你要如何处置我?还是你救我有什么目的?”

    “你想我如何处置你?”涔沅的目光从初始时的倨傲刻薄,渐渐转向晦暗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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