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口味?”涔沅嘴里终于蹦出来三个字。

    为何要重复这仨字……桑姝丹一双大眼骨碌碌一转,哦,是她说得太直白,涔沅自尊心受损了么,她赶忙凑上前安慰他。

    “公公不必嫉妒,深宫之内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是常有的事,不过奴相信以公公的姿容月貌,多说两句好话,穿些时兴的漂亮衣裳,定能令太后娘娘回心转意。”

    挑了挑眉,这小宫女是把安慰宫妃的套话一字不改搬到了他身上么,涔沅已懒得气了,冷笑一声:“你相信?假若你说的是不错,可太后若是厌弃我不算是个完整的男人,我可不就没法补救了吗,对此你还有什么招式。”

    诶呀,猜对了吗?!可这种事问她一个毫无见闻的小女子做甚?他考验自个儿的是这事?这也太,太棘手了吧。

    “公公自有其他男人所不能及的长处,切,切莫妄自菲薄。”她眼神四散,脱口而出一句敷衍的话。

    “哦?详细讲讲。”涔沅缓过来神,勉力压下了调侃逗弄她的心思,敛回笑意。

    “与公公在一起,不必喝那避子汤药,于太后的身体康健更有益处。”她越说越小声:“公公,奴的试题猜的对吗。”

    “……你怎么知道太后娘娘不想要孩子?她才不到四十岁。”听到她提这事,涔沅倒是有了些新的考量。

    “这……若是太后娘娘与他人诞下子嗣,陛下的脸面该往哪里放。”桑姝丹压根儿没往这方面想过,亦或是她不算了解太后娘娘。

    这次涔沅不知为何没再追问,母女亲情,陛下身在局中难以头脑清明,他一个局外之人若再看不清,该如何做好忠臣,太后娘娘不算是佛面蛇心之人,可她也绝不是个多为孩子着想的母亲:“可太后娘娘一直在慈宁宫里,哪里有空见其他男人。”

    “怎么会一直在宫里,太后娘娘为皇后期间便潜心佛法,除过节日,若每月十五无事,太后娘娘都会去城北的慈恩寺上香拜佛。”桑姝丹抬起头来,望向涔沅,不知她是否说到了点子上。

    上香礼佛之事,一天内便能来回,这也来得及偷情?太后是在和谁演这出鹊桥相会呢。涔沅面容冷峻,转着食指上的青玉扳指忖度起来,踱步到窗户边。

    城北、慈恩寺、城北……呵,安国大将军的府宅不就坐落在郢都城北门那边。

    看来太后娘娘果真是腻了他么,竟觊觎上了安国大将军姐姐的贤夫?还是姐夫先勾引的小姨子。

    不过无论从哪点来讲,此事要么不报,要么就得拿出最确切的证据呈给圣上,否则以陛下对母后的宽容和拥护,怕是要转而恨上他这半个师父污蔑太后了。

    难办……没给他留什么打打杀杀的余地,全是要费心思的,这事不如再往后稍稍,等将军回来了再查,亦或是,涔沅转过身来。

    女人正懒洋洋趴在被子里,不安地咬着指节,一副等得快要困倦的样子:“嗯?”

    “马上就要到年关,想必太后娘娘很快就要再去佛寺,这件事交给你来查如何?若你能办成,你报仇一事我会着玄冥司的密探去查”涔沅淡笑着,忽地开了尊口。

    “真的?”桑姝丹闻言,一下拉扯着脚镣跪起身来,灰蒙蒙的郁结之色一扫而空,一张脸上灿烂明媚、笑得露齿。

    惹得涔沅不禁收回了他的皮笑肉不笑,走到榻边,单膝跪在其上,凑近了认真点头:“真的,要拿到确凿证据,需要什么东西和人,就告诉覃棠或者乌丰。记住了,做不到不要紧,可要是被抓住,你就只能自我了结了。”

    男人的双手撑在她跪着的大腿两侧,邪魅俊俏的面庞在她眼前转瞬放大,苏合香的味道也蔓延过来。

    因他最后两句话,桑姝丹咽了口唾沫,她伸出手,手心向上:“成交。”

    “这是?”涔沅看着她伸出柔嫩洁白的掌心,皱眉不解,试探地想要伸出弯曲的小指:“拉勾?”

    “拉什么勾?奴是要毒药,玄冥司没有什么吃了就能立刻毒发的毒药吗?公公不是要奴被发现了就尽快自我了结,不会这么小气,连毒药也不肯给奴发一颗吧?”桑姝丹惊讶地看向他,拉勾是哪一出啊。

    “啪”的一声,话音未落,涔沅便一巴掌扇在了她掌心,使了好大的力气:“胡闹。”

    “嘶。”桑姝丹收回被打得通红的手,这阴晴不定的家伙,还伴君如伴虎,这简直是如伴魔头。

    “好了,我还有事,这两日不在府里,你且安生下来琢磨你的考题。”涔沅站起身拍了拍手,拍掉不存在的灰尘,整理衣衫,嘱咐到,便欲去忙。

    “那公公安行勿危,万事胜意。”女人行了个相送的礼。

    好一个安行勿危……好多年没有人对涔沅说过与之类似的送词,多少个日夜都是临渊行步,能危中求安已是大幸。

    眼见着他走后,看着脚上的脚镣,思索片刻,桑姝丹拉上床帘,拔下头上一根细簪捣进锁孔,又是门多年不练的手艺。

    若论出身,她不算纯正的中原人,养父收养她前,她只是大晟朝西北边境的且末城里的一个流浪孤儿,且末城是中原与西域贸易交流最为繁盛的西北重镇之一。

    当地大晟汉族人、回鹘、吐蕃甚至还有突厥族混杂,也有高昌、月氏等一些西域小国的外来商人常驻,她是从襁褓之时被一位年老的“牙郎”婆婆捡到后,喂马奶养大到四岁多的。

    “牙郎”是一门西域集市上特有的行当,牙郎懂得多族甚至多国语言,帮助不同民族和地区的商人进行沟通和协调,促成交易。

    自她有记忆起,脑中便未曾留下过亲生父母的面庞,后来老婆婆死了,老婆婆平日住的那间平房也被她家里人改成了马棚子,租出去给商人们长期存放马匹,叫她一个小娃娃替商人们看马。

    赚来的银子都给了老婆婆的儿子,可她分到手里的馕总填不饱肚子,就算那样她也总忍不住要分一些给马儿们。

    日子是不能那样过得,不到一年她就逃了,逃到且末城另一侧的集市上,遇见了两个做小偷的孤儿们,都是男孩儿,正缺她一个女娃娃做引子。

    她会穿上各式衣裳,故意把头发弄得乱蓬蓬的,装出一副可怜无助的模样,吸引一些外来商人的注意力,与此同时,她的两个同伴则会趁其不备偷走他们的钱袋。

    有了她之后,三人很快配合默契,不到三个月便偷得盆满钵满,在且末城里如鱼得水了好一阵子。

    “可恶!”桑姝丹默默骂了一句,将细簪插回发间,玄冥司的东西果真非同寻常,这个脚镣哪个能工巧匠打造的,这么难撬开。

    “小姐,该用膳了。”门外传来乌丰的敲门声,他怎么还留在这里,涔沅是有多不放心她。

    “好,谢谢。”桑姝丹擦了擦额头急出的汗,不慌,先吃饭。

    乌丰拉来一把高椅放在床边,半蹲着将饭菜摆放在其上,有红烧狮子头、白菜炖豆腐和一碗米,边摆边问她:“没来得及问小姐有什么爱吃的,主子虽不在意新年,可下人们私下总是要采买的,要用的要吃的,尽可告知属下,属下去给您置办。”

    乌丰块头很大,生得一副憨厚模样,穿一身玄色劲装,做事看起来利落恭敬,这样的人却愿意跟着一个阉人而不是朝中其他将领做事,背后定是有其渊源。

    “先谢过乌副官,奴行动不便,劳烦您了,这里又暖和又有吃喝,奴无他所需,不过想必公公告知过您,他吩咐奴去查太后娘娘一事,那有关此事,乌副官能否对奴知无不言?”桑姝丹忍住没动筷子,先说了正事。

    “那是自然,不过要等小姐吃了饭再说,还有,小姐不必在属下面前称‘奴’,主子听见了会不悦地。”乌丰笑了笑,看出她已饿极,早膳未用,午膳又拖到了快傍晚。

    “乌副官人真好。是,那我先理理疑问,明日再问你。”桑姝丹真切地笑了笑,移动身子脚镣垂在脚踏上,双臂端起碗筷,正欲开吃。

    听见她夸他人好,乌丰友善地笑了笑:“小姐为何只夸我,不觉得主子人也很好吗?那张不像您的通缉画像是主子叫人换的;您这人也是主子亲自去救的;您也听见了,为了了结您的事儿,主子跟荀大人和王将军的争执。”

    乌丰半蹲着跟她讲话,姿态放得不能再恭敬,忽地,他的视线落在脚镣上,锁扣内侧似乎有几道新鲜的刮痕,不禁直言问她:“主子这么护着您,可小姐还是要逃?”

    往回想要缩起双足,又放下,桑姝丹视线躲闪,不知该如何答他:“他与我相识得早,却实非良缘,我怕他若强求,会伤人伤己。”

    “……是属下僭越,可属下还是要劝小姐一句,只要主子想,他比天下所有人都能护您周全。”乌丰讲完,便起身作揖告退。

    “只要他想。”桑姝丹默语一句,摇头清空烦乱思绪,夹起一个狮子头囫囵咽下,好吃,比宫女的膳食好吃百倍。

    除却涔沅那张嘴和那双手,他给的东西的确是单拎哪一件出来,或许都足以收买她的心了。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只要他想”的先提下,在宫里是要看众人脸色,在这儿只需仰他一人鼻息,按理说已是好得多。

    可憋的太久,她愈发念起童年时那天高任鸟飞的快活日子,那涔沅呢,桑姝丹想起昨夜涔沅那句“我不信命。”

    涔沅想要的是何物,只有权势?

    那他如今已得到了,他过得快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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