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已经八点多,程寅不在。要不是门厅的灯被关掉,以及表柜中放置C位的黑表换成了蓝色,还以为他没回来过。

    万朵独自一人吃了早餐,刘禹琏送过来的,顺便送她去高铁站。

    问他程寅在哪儿,刘禹琏顾左右而言他,然后跑到楼下等她。

    万朵没再多问,迅速吃完,收拾了行李下楼。

    总不好让人在冷风里多等。

    楼下,刘禹琏惊讶万朵的速度,一想今日堵车严重,早点出发也好。只在接过行李后给程寅发了条消息,说他们已经出发,叫他不用着急往回赶。

    程寅正在开车,看见消息左转改去车站。

    雪后的早高峰不是一般的堵,让程寅几度想弃车坐地铁。当再一次被堵在左转车道上时,他看向腕表指针,无奈地拍了下方向盘。

    电话响起,是殷赟打过来的,问他什么时候来南城,有些事需要他亲自坐阵。

    程寅说起昨晚在酒会上发生的事。殷赟听完,知道他最近都来不了南城了。

    “谁胆子这么大?”殷赟问:“季家唯一的孙女都敢动?”

    “主谋还不清楚,但吴家脱不了干系。”

    “跟久诚总经理改选有关?”

    “嗯。”

    “王八蛋,”殷赟骂了句,问:“那沐阳交接的事现在怎么办?”

    程寅没说话,殷赟也知道这事不好办了,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随便说了两句刚要挂电话,被程寅拦住。

    “过几天,我去一趟南城,你准备一下。”

    殷赟倒愣了,北城的事这么棘手,年底又排满了活动:“你能抽开身?”

    程寅没答,只捻了下手腕上的串珠。

    半小时后,当黑色奔驰车终于挪出堵车长龙时,万朵已经坐上了回南城的高铁。

    她闭着眼睛,脑海不停浮现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就在刚刚,季明珠又更新了微博。同事里有人关注了她,闲聊中说起这事。

    万朵听到了,理智告诉她不要去理会,手却控制不住点开了季明珠的微博。

    依然是九宫格,晒了今日的丰盛早餐。

    同事们的关注点在有钱人的有钱生活,万朵的关注点则在餐桌对面,好看的男人手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去抽餐桌中间的纸巾,该是不经意间被抓拍了下来。

    手背中间一道浅疤,看清疤痕的位置和形状,万朵整个人开始发冷。

    火车呼啸着穿过山洞,眼前一片漆黑,仿佛掉进阴暗的深渊,心里疯狂的长着苔藓。

    就在昨晚,她还细细抚摸过那道疤,和伤疤的主人在浴室里亲吻,今天一早,他却陪着别的女人吃早餐。

    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要相信程寅,同事们一起吃早餐很正常,但无论说了多少遍,心里还是酸楚不堪。

    为什么会这样?

    被不相干的人影响心情,这样的她,连自己都讨厌。

    高铁要四个小时才到南城,两个师姐闲着没事,一起刷剧。

    ipad放在中间的小桌板上,开着外放,万朵闭着眼睛也能听到。

    大女主电视剧,女主对老公死心后,开始专注事业,对丈夫在外面包养情人毫不关心,甚至可以面无表情地帮老公处理找上门来的小三小四。

    万朵听着听着,忽然想到自己,如果是她,能做到这样吗?

    做不到。

    只要还爱着,就做不到。

    但有一点她能做到,就是专注事业。

    回到家,万朵好好地睡了一觉。醒来正巧庞郁打电话来,听见她嗓音沙哑,要来看她。

    其实万朵吃了药嗓子好多了,不过两人好几天没见,她又想知道手串的事怎么样了,干脆约她来家里吃饭。

    庞郁来时带了粤华楼的网红甜点,冰冰凉凉的。为这口吃的,庞郁让刘师兄在粤华楼门口排了一小时队。

    其实这甜品万朵吃过,在粤华楼碰上程景骁和樊晶那天,粤华楼送来的就是这个甜点。

    确实好吃。

    吃完饭,万朵站厨房门口,一边吃着甜点,一边听主动刷碗的庞郁絮叨着和刘师兄的点滴。

    刘师兄从小练功刻苦,只在大学交过一个女朋友。庞郁可不一样,从小到大交过的男朋友一只手数不过来。

    前天晚上,刘师兄硬逼着庞郁把这些前男友挨个回忆了一遍。

    庞郁求生欲也强,专拣前男友们的缺点说,末了把刘师兄夸了一通。

    “这些男人啊,有时候心眼比针眼还小。”庞郁沾着泡沫的手掐住小拇指比划着,一脸的嫌弃。

    万朵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知道她也就是嘴上嫌弃。

    “人家刘师兄那是爱你。”她靠在厨房门口,哑着嗓子说。

    下一秒,庞郁嘴角就翘了起来,压都压不住。“我知道,就是太粘人了,总怕我把他也打成前男友。”

    万朵盯着甜点叉子上“粤华楼”三字,没吭声,相比之下,程寅就从不追问过她和程景骁的过往。

    有时候男人不追问,也许不是心眼大,或许只是——

    不爱。

    客厅里响起电话声。

    万朵放下甜品,走去客厅,见是程寅来电,有些意外。

    他很少给她打电话,有急事?

    电话接通,程寅的声音传来,低沉又疲惫。

    “在家?”

    万朵轻“嗯”一声。

    “你的药忘带了。”

    “……我知道。”

    其实在火车上,万朵就发现了,“我买了新的,你扔掉吧。”

    程寅听她说话没那么费力了,问:“嗓子好点了?”

    万朵又“嗯”了一声。

    她嗓子好转,程寅心反倒提了起来。因为发现,万朵似乎更加沉默。

    他连着忙了两整天,终于得空回家洗了个澡。本来今天凌晨回来时想洗,怕吵着她。

    打开门的一刹,家里黑漆漆的。

    他一盏一盏,打开所有灯,沿着昨晚带她参观的路线,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最后去到主卧卫生间。

    一直放在镜架上的发圈被拿走了,墙角的垃圾桶里立着一根糖葫芦竹签,是她留下的唯一痕迹。

    自相识以来,一直都是他离开,这还是第一次,是她离开。

    原来被留下,是这种感觉。

    突然有点后悔,该把发圈藏起来,不给她。

    他迅速洗了澡,换了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在鞋柜旁看见一盒药,上面还写着“一天三次”的医嘱。

    他立刻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可惜只说了两三句,就陷入僵局,只有电流声响。

    “想好什么时候办婚礼了吗?”他挑了一个她关心的话题。

    万朵答得很快:“年底前排满了演出,我应该没时间。”

    程寅笑:“准备还要一段时间呢,哪有那么快。”

    万朵没再作声。

    程寅也沉默了。

    不常打电话就是这样,不知道该说什么。

    万朵受不了这种沉默,主动问:“还有事吗?”

    程寅低叹一声,“你有没有想问我的?”

    有。

    想问他昨晚,是不是和季明珠在一起。

    只是问了又能怎么样?

    他身边有太多漂亮又优秀的女人,没有季明珠,也有孙明珠、李明珠,她又不能跑去北城,时时刻刻看着他。

    还想问他,对她的喜欢有多少了,和结婚时比,是多一点,还是少一点。如果她努力成为季明珠那样优秀的人,他的喜欢,会再多一点点吗?

    可是问了,答案是否定的,怎么办?

    顿了顿,她低声说:“没有。”

    “你这次来我没能好好陪你,过一阵子,我去南城找你。”

    “好。”万朵嘴上应着,心里却没当真,他那么忙,哪来的时间。

    庞郁洗完碗擦着手出来,万朵借口招待庞郁挂了电话。

    庞郁听了几句他们对话,疑惑问:“嗓子哑成这样,高团不是叫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吗?”

    “我只是嗓子哑,手脚又没费,练功不能停。”

    “我看你是药不能停吧,”庞郁把药盒丢给她:“功少练一天两天也不会怎么样,你刚拿了新人奖,还不好好给自己放个假。”

    万朵摇头。

    “别人那么优秀都在上班,我也不能放松。”

    庞郁眨眨眼,从没见她这么卷过,想起当初一起偷懒当咸鱼的日子,她看万朵的眼神就像看怪物:“新人奖还不够,你想卷死谁?”

    不够。

    远远不够。

    只有最高奖,才配站在他身边。

    第二天,万朵就去了单位。每天早功晚功不落,圣诞夜别人在商场酒吧里狂欢,万朵在练功房里汗流如注。高锦华知道万朵这么用功,欣慰又担忧。

    欣慰万朵不骄不躁,没有拿了奖就懈怠,担忧她这样拼命,会受伤。

    圣诞之后就是元旦。

    由沐光公司投资的一系列昆曲经过半年多的精心准备、策划和排演,在12月30日这天进行首场演出。

    第一站在南城。

    因为有沐光公司做宣发,首演这天的票早就买光,现场座无虚席。

    政界、商界、学界、文娱界,各界名流齐聚南城大剧院,来看这场史无前例全由青年演员挑大梁的昆曲专场。

    程寅也来了。

    吸取上次参观剧团兴师动众反而没见到万朵的经验,这次他婉拒了高锦华的陪同,一个人去了后台。

    不过一个人也有麻烦。

    他对后台不熟,找不到万朵。忙到飞的工作人员不认识他,问话都没人理。

    好在后台不大,他也不着急,慢慢找着看着。

    来到一处屋子,里面好多人,中间立着一排排的化妆镜,显然是化妆间。

    镜内镜外皆是穿着戏服,勒了头,上了油彩的演员。不大的空间里,被大靠旌旗与顶盔长羚填得更拥挤。

    一眼看过去,好像穿越到了古代的戏曲班子。

    “你找谁?”有个“老旦”问他,听说话声音是个小姑娘。

    “请问万朵在这儿吗?”他问。

    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他,回头喊:“万朵师姐,有人找你?”

    顺着小姑娘视线,程寅朝里面看去,目光在一堆浓墨重彩、长衫水袖的戏装里逡巡。

    许多人同样的妆容与装束,他一时没寻着哪个是万朵。

    有人认出了他,笑着朝里面喊:“万朵,你看谁来了?”

    终于,在房间最里面,一个装扮整齐的刀马旦从化妆镜后探出半个身子来。

    一身蓝白戎装,浓眉杏目,粉面红唇,头上的蓝色长翎随动作轻晃,三分娇气,七分英气,美到惊人。

    视线相对的一刹,程寅怔了怔。

    活了三十年,看过许多书,也见过许多人,从没哪一刻如此词穷。

    没有任何一个词能够形容她此刻的美,也找不到恰当的词汇,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万朵没想到程寅会真的来南城,还这么快,吃饭时见他发来的消息还略感意外。

    微信里,他说在去万朝的路上,有些事情要处理不知道什么能回家。

    万朵知道,他这个时候来南城,一定不是为了元旦假期。

    也好,她今天演出也要很晚,明早还要赶去外地演出,同样没有假期。

    只是不知道,这次的他们,能不能见上一面。

    此刻,看到程寅西装笔挺地出现在乱糟糟的化妆间门口,万朵满脸惊讶。

    “你怎么来了?”她快步往门口走去。

    “程总可是咱们的投资方,”方怡师姐打趣说:“当然要来啦。”

    “就是,”又有人故意逗万朵:“快点儿,替我们好好谢谢程总。”

    万朵被调侃的脸热,庆幸脸上画了油彩看不出。却不知,一双杏眼水润婉转、眸光潋滟生辉,早出卖了她的那点儿心思。

    程寅把小姑娘的娇羞看在眼底,心里一动,恍然想到几月前,她躺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心里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看着她,沉稳说:“来看你们演出。”

    这正是万朵奇怪的地方。

    她拉着程寅到门外一处稍微安静的地方,说:“你不是不喜欢看戏吗?”

    “的确不喜欢。”

    万朵蹙眉不解,“那你还来?”

    “来看你。”

    心脏一下子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垂下眸,小声说:“我有什么好看的。”

    他笑,不打算再逗她,“别人的戏当然不会看,自己老婆的总要看一次。”

    万朵眨了眨眼睛,觉得这样的程寅有点油腔滑调。

    仿佛变了一个人。

    可他能为她来看昆曲,又有点儿喜欢,忍啊忍,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一笑,腮边露出两个小酒窝,一双美目也仿佛含了汪春水。

    程寅见了,忽然就想抱她一下,又怕弄乱她的装束,顿了顿,抬手摸向她头顶乱晃的翎子,最后说:“祝我家程太太,演出成功。”

    万朵今天演出的剧目是《祥麟现?天罡阵》。故事讲的是宋朝时边关元帅杨六郎与明珠公主交战,破其所设的天罡阵,明珠公主身怀有孕奋力拼杀,直至力竭而亡。

    台上旌旗招展,演员们合力演着两军对阵,主帅较量的场面。

    程寅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明珠公主唱念做打,一招一式都优雅、一颦一笑都迷人。

    长羚抖动、袍角纷飞,和着时缓时急的鼓点笛声,是一种美的享受。

    身后,时不时爆发出叫好声,有人跟着轻哼,有人拍照,更多的人看得痴醉。

    原来这就是昆曲的魅力。

    程寅不由得感慨,不到园林,哪知春色如许?

    演出结束,演员谢幕,鼓掌声几乎不断。

    接着观众们上台送花,程寅听到人群里有人大喊着万朵的名字。

    旁边,有个由文化界从政的名人问他:“听说程总从不看戏,这是第一次?”

    “嗯,第一次,”程寅淡淡一笑,“我太太在台上。”

    “哦,”那人一怔,问:“哪位?”

    “明珠公主,”程寅看向台上捧花多的已经抱不下的小姑娘,说:“万朵。”

    “我有明珠一颗,照破山河万朵,”那人大笑:“程总好福气啊。”

    程寅俊眉舒展,骄傲地看着台上,和观众一起鼓掌。

    的确好福气。

    明珠,是他的万朵。

    万朵,是他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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