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没有什么逾距之举。

    贵妃背着婢女,不大合规矩,只能在季宴走近之前将人放下来,中间动作有些曲折,叫他误会了。

    岂知天太黑,加上醉眼朦胧,季宴认不出人了,只当孤男寡女幽会。

    既然认不出,便有得发挥了。

    扶翡俯身下拜,稚稚也跟着乖顺的跪在她身旁,屏心静气,降低存在感一般,不敢惹出任何声响。

    “圣上明鉴,奴婢是粗使宫女,并非恶徒。”回话时,扶翡故意捏了嗓子,好彻底混淆了季宴的视听。

    稚稚脸色更白,在一旁悄悄拽扶翡的衣角,示意她别信口开河。

    季宴轻笑一声,怀疑之意毫不掩饰。

    接着,季宴上前一步,兀然抬手,将扶翡下颌抬起来。

    如此,扶翡便避无可避,与那双冷清的眼眸对上。

    新帝做太子那会儿,就已经姿仪冠绝风歧,如今初临高位,光华尽显,更胜当初,扶翡瞧着这么一张俊脸停在眼前,也不由恍惚。

    良久,便听季宴冷道,“想不到,如今宫里,女子之间感情也这样要好?”

    扶翡没克制住翻了个白眼,皇帝这狗脑子想象力可以。

    转念一向,也难怪他在这件事上多疑,当今太后侍奉先帝时,位份不过小小的才人,先帝去世时,也勉强混个嫔位,若非宦官头子魏宁鼎立支持,她如何能坐稳太后的位置。

    他娘是这样,他便以为天下女子皆如此。

    “皇上误会了,只是贵人崴了脚,奴婢搀扶着走路,并无其他。”

    “哦?”

    季宴一双醉眼扫过来,往稚稚身上停留片刻,“既说是贵人,哪位贵人?”

    看他思路这么清晰,扶翡怀疑他装醉,事已至此,一个谎,需要千个谎来圆。

    扶翡真话假话掺在一起,“回皇上的话,蘅芜殿,姜贵妃。”

    这次,季宴没追问,只道,“既是朕的姜贵妃崴了脚,那朕就一同送回去吧。”

    季宴人高马大,背一个小姑娘回去自然不累,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可偏偏扶翡打错了主意,季宴主打一个陪伴,并没有要迂尊背人的意思。

    扶翡在心道,你小子以后吃饺子没醋,吃包子没馅,吃长寿面会断。

    -

    到蘅芜殿,扶翡先叫了流云、宛云两位姑娘扶去榻上季宴歇息,自己则照顾稚稚。

    稚稚忸怩的坐在凳子上,比原先更不安些。

    “我先看看你脚上的伤。”扶翡将稚稚脚上的鞋脱了,就要脱她的袜子。

    稚稚吓一跳,将脚缩进桌子下面,“娘娘,使不得的。”

    可扶翡不是好打发的,“怎么了?别讳疾忌医,小心以后瘸了。”

    “娘娘身份尊贵......我跑了一天,脚上难免有味道。”

    “尊贵?我都没觉得我尊贵,少矫情,快过来。”

    扶翡三下五除二,便脱了稚稚的袜子。

    “娘娘大恩,无以为报......”稚稚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扶翡仔细查探伤情,骰骨脱位,正一下就好了。

    “等下,我拿盐水来,先消毒。”扶翡说完,便去了小厨房。

    风歧国临海,渔民经常晒盐,从海水煮盐到天日晒盐,是个漫长的过程。

    渔民怀着虔诚的心制作出的盐,往往用于制作美味的菜肴,在扶翡这里,却成了绝佳的一种医疗手段。

    盐水可以消毒,粗盐炒热,敷在身体各部位,可以活血化瘀、保暖散寒、消肿止痛等,取材方便又好用。

    扶翡将盐舀出一勺,放在白瓷小盏里,加水一拌,不一会儿,雪白的盐粒就不见了踪影。

    她将盐水涂抹在稚稚已经红肿的伤处,稚稚乖巧地没喊疼,但嘴里“嘶嘶”抽着凉气。

    伤口上撒盐,治伤,但很痛。

    盐水清洗之后,扶翡一手握住趾骨下拉,另一个手轻按压骰骨,轻轻一捏便复位了。

    “好了。”扶翡拍拍手,拿出治疗跌打损伤的药。

    她将姜黄色小瓷瓶里面的药粉倒出少许,洒在稚稚的脚上,叫她轻轻按摩至吸收。

    处理完稚稚的伤,扶翡折返入卧房,瞧见季宴已经换了衣裳,躺在床上,乌黑的长发散开,泼墨一般铺满半边床榻。

    他似乎头疼,手一直捂着额头,眉心紧蹙。床头柜上放了醒酒的汤药,看样子没动。

    扶翡想起来前几日制了酸梅汤,放在井里凉着,想喝时舀出来。一口下去,冰冰凉凉,酸酸甜甜,风味极佳,用来解酒再好不过。

    她缓步出了院落,转动辘轳把,随着绳索缠绕上卷筒,装满酸梅汤的桶便上来了。

    扶翡将酸梅汤盛进天青色的瓷碗里,慢慢地凑近,酸甜的香气如轻柔的雾气冉冉升起,在空气中悄然散开,瞬间激活了季宴沉睡许久的味蕾。

    他缓缓睁眼,便见扶翡端着一碗绛色的液体,在他眼前晃了晃。

    青瓷荷叶的碗,配上红色的冷饮,恰似珊瑚隐藏于翠色的海水中,色调便叫人悦目。

    “什么?”

    季宴睡眼惺忪。

    “酸梅汤,解酒的,喝了头就没那么疼了。”

    “哦。”

    季宴坐起身来,虽然第一次听说,但闻起来很香,很想喝。

    扶翡顺势将碗塞进他手中,“有点凉,放一放再喝。”

    “你不喂我?”

    季宴斜靠在床上,自己寻了枕头垫在腰后,背景略微有些薄凉,双眸沉沉,眉眼犹如冰川下静静流淌的暗河,摇曳的烛火在他眼角跃动。

    他便一直那样瞧着她,带了些许审视意味,像看到了怪事。

    扶翡很想问一句,“你自己没有手?”

    她忍住了。

    好人不与狗斗,好女不与男斗。

    她舀起酸梅汤送到季宴口边,男人没有拒绝,好看的喉结滚动,便咽下去了。

    近在咫尺的距离,扶翡一句话没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不由自主屏息,指尖微微蜷缩。

    烛光下,弥漫着淡淡龙涎香的味道,季宴定定抬头看她,眼中异样的情绪翻涌,当扶翡察觉,同样看向他的时候,他倏然收回视线,恢复平静。

    扶翡一个分神,便将酸梅汤灌进季宴鼻子里,季宴被她呛得直咳嗽,眼角呛出了泪。

    他边咳边道,“姜扶翡,第三次了!你能不能看着点!你绝对是故意的!”

    “哦哦,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扶翡毫无诚意的道歉,而后放下酸梅汤,动作不算温柔的掏出手绢替季宴擦拭唇角的水渍。

    一碗酸梅汤,喂得人倍感煎熬,早知道就不好心了,让他头疼死算了。

    待她慢吞吞端起瓷盏再要喂时,却被季宴推开,“端走!朕不想喝了!”

    不喝拉倒,扶翡也不想再喂他。

    收拾碗筷将要出去时,季宴在她背后幽幽叹道,“你倒是有意思,你父兄杀了沈仪全家,你倒好,将沈家唯一的孤女留在身边百般照料,就不怕她长大了,灭你姜家满门?”

    要不怎么说季宴碎嘴子呢,说得好像沈仪一家枉死,他毫无责任似的。

    扶翡撇了撇嘴角,“不怕,父兄若真做了错事,应当付出代价。。”

    季宴嗤笑一声,扭头躺下,半晌听不见动静,又道,“你这么关心沈稚稚,今晚便与她睡去吧,朕与你同榻,怕遭什么不测。”

    如此,甚好。

    扶翡也不用为不想侍寝而找理由了。

    扶翡打心眼里不喜欢季宴,因为他是个昏君,不辨忠奸,门阀氏族害死那么多贤才,他却花天酒地,什么都不做。

    季宴也不怎么喜欢扶翡,扶翡悍妇的名声就是他背地里传开的,堂堂帝王,长舌得很。

    不过这声悍妇,倒不算辱没了扶翡。

    每次季宴与扶翡同在一处,必有血光之灾。

    刚穿过来时,扶翡哪里都觉得新奇,跑到御池边上抓小金鱼,那几条鱼是季宴亲手喂大的宝贝,岂容人轻易糟蹋。季宴冲过来救鱼,却被扶翡当成领头太监,一把掀进池子里。

    中秋宴上,重生的丽妃为季宴跳了一曲惊鸿舞,穿越的李美人献唱一曲茉莉花,扶翡本想展示一段强身健体的八卦剑,没想到古代的青铜剑比较重,舞剑时剑不慎飞出,将季宴的半截衣袖钉在墙上。

    头一次侍寝,扶翡没准备好,情急之下抄起花瓶将季宴砸晕过去。季宴醒后,扶翡解释说,是季宴睡觉不老实,自己磕的,但从季宴冷得渗人的眼神可以看得出,他不信。

    如今,季宴嫌扶翡碍眼,情理之中。

    临出门时,扶翡往床榻上送去一眼,透过碧色薄纱,见季宴躺回被子里,长眉冷蹙,双目轻阖,手终于不用搭在额头上。

    看样子他的头疼有所缓解。

    扶翡又折返了进去,用淡色的缎带,将笼着烛火的琉璃罩缠起来,降低了亮度。

    传闻这位年轻的帝王自小不受先帝待见,流落民间,被坏人关小黑屋打骂虐待,留下阴影,自小怕黑,但烛火太亮,又怕他睡不着。

    片刻后,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扶翡舒一口气,慢慢走出房门。

    天色太晚,火锅来不及实现了,而且稚稚脚受了伤,吃火锅没有搭子怎么行,最后扶翡给自己下了碗清汤面。

    一勺细盐提味,两勺酱油上色,三勺猪油增鲜,再加一个酥酥脆脆煎蛋,撒一把碎碎的水绿的葱末儿。三分钟后,一碗色泽鲜亮,香水扑鼻的清汤面便出锅了。

    热气腾腾的面条柔软顺滑,淡淡麦香裹着鲜香醇厚的汤汁,入口即化,香气萦绕在口腔。

    最后一口汤喝完,扶翡只觉得胃一下和暖起来,像温暖的怀抱,让人安心和满足。

    扶翡只觉得被这方寸之地困住的心,又活过来了。

    吃饱喝足,她找了处空房间,安心睡去。

    —

    季宴早上是要早朝的,扶翡也要去面见皇后,两个人都起了个大早。

    有之前几次不愉快的经历在,两个人见面略显尴尬。

    见过婚后感情不和的,没见过不熟的。

    但扶翡与季宴,就是不太熟,总归没见过几回,一见面就掐。

    待侍女为季宴穿戴好朝服,扶翡心道,“快走吧,快走吧,下次别来了。”

    季宴却抬起了双臂,目光一如既往的冷瑟,抬眼向扶翡看去。

    扶翡不解,这是什么意思?要抱抱?上朝之前的仪式感?

    好吧,看在他上朝辛苦的份儿上,给个抱抱吧。

    扶翡慢慢环上季宴精瘦无赘肉的腰身,额头不小心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蹭了蹭,闭上眼便能听见心脏在里面卖力的的跃动。

    有一瞬间,扶翡觉得季宴充满了男人味。

    季宴原本想让扶翡帮忙整理一下朝服,哪想到对方会错了意,不管不顾扑上来。

    他下意识想一把将人推开的,可身子被抱住的一刹,女子细软馨香的发丝便被清风带起,像极了小爪子轻挠他的下巴,大脑突然宕机。

    鬼使神差的,季宴轻挑了下眉毛,喉结跟着下沉,闭上眼,便能闻到一股极浅极浅的药香味。

    拥抱了三秒,扶翡便将人松开,清灵的双目注视着那双微微阖上的凤眼宽慰道,“皇上辛苦了,快去上朝吧!”

    季宴楞在当场,扶翡不明所以,便又催促,“快去吧,不然早朝迟到了。”

    没有扶翡想象中的夫唱妇随的亲昵,只有季宴愈发幽怨的眼神。

    季宴气势凌然,身上仿佛带了外头冷冽的寒气,将扶翡逼得连连倒退,小腿碰到了床沿,一下子半身躺了上去。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扶翡已经把要做得事脑补了一遍,还是不死心的问。

    若真到了那一步,扶翡不介意再给季宴的脑袋开个瓤。

    季宴欺身而下,一手垫在扶翡腰下,将人禁锢起来,另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将两人距离拉得很近,扶翡被迫与他四目相对。

    下巴被捏得有些疼,扶翡轻哼了一声,没见他心疼,只见他瞳孔幽冷深邃,冰冷长夜里的冷寂雪山一般深不见底,。

    半晌,他嗓音凉凉道,“姜扶翡,贵妃你是不是当腻了 ?敢当众调戏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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