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锦君回到人界，把留影符交给舒孟焦，有些神不在焉。舒孟焦看她表情，问：“道友去魔界，可遇到了什么事？”
“我有些疑惑。”贺锦君怔怔道，“人心始终是不满足的，今天有了这个，明天就会想要那个，慢慢的，阈值就会变得越来越高，一开始也许能从一个人身上得到乐趣，到后面，就要成千上万人了。反过来想，变化产生后，也回不了过去了。”
“贺道友此话不对。”舒孟焦说，“世事无常，人心难免变化。得到了一个，想要第二个是理所应当的事。道友若是见了旁的人贪婪无厌而发生感慨，切莫影响自己。”
贺锦君却说：“不是旁人，我在想我自己。”
回到重罗山，见了系统，贺锦君没了顾虑，把心中想的一股脑倒给了他。
“我坚信我能够回家，可是回了家之后，我是否还能适应过去的生活？我现在已经习惯了。奔波，居无定所，战斗，危险随时会出现。更习惯了我的灵力。”
贺锦君低头看自己的手。修长、有力，右手虎口拇指处有厚厚的茧。
“现在的我可以移山填海，在这里，我绝不可能放弃我的力量。可是难道回去之后，我就能放弃吗？不可能的。”
系统很认真地说：“锦君，我觉得你想的太多了，没有人说你回去了就会失去力量。”
“我还在担心，我回去后，会不会变成用武力解决一切问题的人。看不顺眼的人，就上手打他。”
“打一顿没什么，你都没有杀人，已经很好了。”
系统的安慰令贺锦君哭笑不得，她望着他，发现他在很认真地想安慰自己，不由得心情好了一些，心想考虑的事距离现在太过遥远，今天的人何必为明日之事苦恼？不由得自嘲道：“果然还是最近太清闲了吗？”
接下来的几日，贺锦君没出一次门，呆在重罗山。她想开了些，好不容易能轻松点，就要享受这点时光，给自己定下一个每日的修炼目标，达到后，就鼓捣各种山上有的东西，震冰虫也放了出来，指挥它们在空中摆成各种花样。
系统都连带着修炼压力轻松不少，大大喘口气。
到了第八日，舒孟焦递来消息，谈判彻底失败，并邀请贺锦君前去书墨阁，查看对魔界的分析。
结怨已久恩怨已深，人修哪里放心身边住着一个来自魔界的人？
赤霞海的态度很坚定，拒绝与魔修为伴。
水明香更是说：“尔涯说此等灾难会继续发生，你们便信？魔修狡诈，魔尊更是疯癫，说不定他只是吓一吓我们，若我们不信，他没有损失，若我们信了，缴械投降，放开大门让魔修进来，到那时遍地魔修，他们想做什么我们还拦得住吗？”
其余门派语焉不详，透露出不愿的意思。
没有门派桎梏的贺锦君看完这些天的谈判记录，也明确支持水明香。
“退让哪怕换来一时好处，也终有被夺走的一天。”
舒孟焦听完，罕见地沉默良久。
暗色投下，满室笼罩在阴影下，唯有窗边透出一点微弱的即将殆尽的光。她从书桌旁站起来，慢慢走到窗边。
窗外的湖如同一面镜子，安静地倒映四周，往下看去，能瞥见一点被风吹皱的影子。
“书墨阁曾经并非此等模样。”她声音低沉，“我筑基之时，阁内只有正门附近有一湖泊，如今依水而建，皆因第一次人魔大战。”
贺锦君道：“阁主不愿看到战争，我亦不愿。”
“那时不分人魔，妖族也卷入其中，所有地方都像发了疯一样四处攻击。不止是修士，凡间因皇族被灭，也是战火迭起，诸侯厮杀想成为新王，遍地饿殍，横尸遍野。我有时禁不住想，为何我是修士，且是高阶修士，以至于修炼到一定阶段后，连过去忘掉的都能想起来。”
残缺的回廊一半沉进水中，被炸毁一角的屋檐上有颜色很新的修补痕迹，舒孟焦叹道：“只怕是过去惨状又要重现，甚至更加可怕。然而避无可避，也只能战。”
贺锦君默然。
她展开魔界分析报告，内容详尽，图文并茂，一一看过去，大部分都是知道的内容，只有一点引起她的注意。
报告上写着，魔宫中裂缝链接溯源之地，裂缝外围的波动形状，与曾经隔绝人修魔修的边境屏障一模一样。
这代表什么？难道只是偶然？
贺锦君盯着这句话，一时间过去听过的很多东西在她心里接连闪过，串起了一些过去她察觉了或者没察觉的异常。
她想到千年前人魔大战结束后，人间得以平静，可因战争中损毁灵脉，导致灵力衰竭，人修大量陨落。
会不会大家以为的先后发生的两件事之间，其实没有联系，甚至有可能，连发生的顺序都是反过来的？
*
众门派达成一致，绝不向魔修退让，随后魔修卷土重来。
人修虽有防备，但灵力暴动之伤未有完全恢复。魔修恢复完全，气势汹汹，十日内连破三城，差点攻到人修腹地。所幸妖修及时出手相助，才趁其不备夺回一座城池。
时局艰巨，所有人都自顾不暇，贺锦君几乎住在了前线，力抗魔修。系统跟着她，再次有了修炼的压力，一刻也不得休息。
每天都有无数新消息，时间像加速一样，飞快地身边流走。最初落在下风的人修在布局后，和魔修进入僵持，高阶修士通过传送阵四处支援，打起了游击战。
但不论怎么努力，魔修还是一寸一寸地推进，攻下原属于人修的城池，如今已逼近位于中南部的不春道馆。
贺锦君独坐树梢，视线所及，鲜花满地盛放，香气扑鼻而不太过甜腻，蝴蝶蜻蜓飞舞，蜜蜂采蜜，一切如旧，就像附近不曾有魔修大军。
魔修中的四个大乘期中三个都在，尔涯、陆望云、涂墨，没来的万以丹在妖族附近。
归宁远望魔修，禁不住自嘲道：“自本馆建立以来，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阵仗。”
沈从听出她的丧气之意，安抚道：“不必过于忧虑，贺前辈、水前辈、南前辈都在，未必不能与魔修抗衡。”
“希望吧。”
“馆主！”有弟子前来呼唤归宁。
归宁抬头对贺锦君点头示意，回了馆中，沈从跟随其后。
贺锦君对她挥挥手，仍然坐在原处。
这时，她忽然发现花丛有一处颜色不对，看起来颜色有些浅。过去仔细查看，贺锦君翻出几颗浅灰色的石头，面色一下凝重起来。
傍晚众人一处时，贺锦君对大家展示石头，说：“这是我下午在馆内发现的。”
水明香面无表情道：“又要来了。”
灵力暴动发生前，附近必定会出现此等石头，是大地被灵力打碎后重组的痕迹。
“诸位，我想到一个法子。”归宁脸上失去血色，说话速度很慢，“或许能重创魔修。”
*
归宁的徒弟乐沛云最近觉得不太对劲。
因魔修进攻，不春道馆上上下下都在准备搬迁，她也在加紧时间收拾东西。没几天，不春道馆就跟搬空了一样，走得走跑得跑，现在只剩数十人。
这本该很正常，但是乐沛云发现，除了这些事之外，归宁还在道馆各个地方布置新的阵法。
乐沛云大课上认真听讲，虽在阵法一道上不算精通，也能看得出来，那些阵法并非防御，而是破坏。她心里嘀咕，和师弟李泽秋一同讨论，始终没想明白这是为何。
到乐沛云那一批人撤退那天，不春道馆已经空空荡荡，死气沉沉，看不出之前的半分活力。门派长老，还有其他前来支援的修士，比如水明香，跟着护送这一批人离开。
水明香正在和水明行道别，他要留下来与贺锦君、归宁、沈从一同留到最后。
“早点回来。”水明香对水明行说，
“我会的。”
“注意安全。”
水明行对她点头，微笑说：“我会的。”
水明香汇入大部队，转头看了一眼水明行。他长身玉立，背影也是那么好看，头发垂在脑后，整个人舒展，挺拔，好像能面对世间的一切不幸之事，能阻拦一切袭来的风雨。
就像她小时候，水明行对她的保护一样。
乐沛云也跟着回头，归宁也是背对，面向魔修的方向。
她是不春道馆的馆主。乐沛云心想，她会保护不春道馆。
馆内空空如也，昔日热闹不复，纵使山花依旧烂漫，眼中美景，耳边寂静，只显凄凉。
离开之前，四人并肩而立，从高处俯瞰下方，看得到漫山遍野的春花，也看得到对面魔修所驻扎的营地。
归宁对沈从感慨道：“过往这个时节，本是举行春日宴的最好时候。我记得战争未开始前，你曾来过品尝百花所酿造的酒。你说甜味过重，若是还有下次，莫要放太多糖。”接着又笑着问贺锦君和水明行，“道友对百花酿可有兴趣？我这里还有一瓶未开封的酒，本想后面做完后对比味道，谁知出了这等事，不如现在一起喝了，不负眼前春光。”
她从储物带中取出一瓶酒，颜色如琥珀，打开，悠长的花香飘在空气中。归宁倒进四个杯子里，递给她们。
沈从先是喝了一小口，然后一饮而尽，把杯子清洗了还给归宁，道：“仍是很甜。”
这是不再喝第二杯的意思。
贺锦君啜饮，入口清甜，口感香醇，酒液从喉咙滑进胃里，激起一丝热意。
水明行轻嗅，摇动酒液，赞道：“极好。”
“前辈以为如何？”归宁问。
“很不错。”贺锦君再倒一杯，
归宁笑道：“若能挺过此劫，日后的春日宴我必定年年邀请前辈前来品鉴美酒。”
贺锦君和归宁一同把这瓶酒分完。她留了一点，打算带回去给系统尝尝。
许是喝了点酒，许是马上就要离开不春道馆，归宁的话变得尤其多，追忆往昔，提到乐沛云、李泽秋这些弟子，也不知等她们回来见到——
归宁一下停住，转而提起和沈从相识多年，就没见他的表情波动过，第一次见面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从未变过。又感谢贺锦君，在这危难关头伸出援手前来帮助，将自身置于险境之中。
说着说着，归宁摇晃酒杯，忽然埋头看杯中起伏的澄黄色液体，眼睛里有隐隐水光。
贺锦君有心安慰，话到嘴边，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很快，后方发来消息，示意一切准备就绪，可以撤离。归宁扫视一圈，将附近一一看过，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张符咒，停滞一下，随后将灵力灌注其中。
符咒如离弦之箭飞出，直直投进不远处的魔修营地。
“轰！”
刹那间泥土飞溅，火光冲天，热浪扑面而来。
千年基业骤然化作尘土，不论是美轮美奂的花园、精心培育的植物，还是住过无数弟子的房屋阁楼、承载回忆的墙壁砖石，此刻统统付之一炬。
这不是归宁建立的，是一代一代人经过努力建立而成的。她从选拔中脱颖而出，成为新一任的掌门，此刻心下有些茫然。待她死后，去了冥府，如何与先辈交代？
不等笼罩不春道馆的烟尘散去，归宁就收回了目光，她镇定自若地说：“我们走吧。”却有一滴泪自腮边流过。
四人飞出不远，刚离开灰尘弥漫的空气，贺锦君身形一顿，“等下！”
她手腕一翻，握住破妄一剑斩下，斩断迎面而来的不详黑气，道：“小心，有人来了。”
“我有些疑惑。”贺锦君怔怔道，“人心始终是不满足的，今天有了这个，明天就会想要那个，慢慢的，阈值就会变得越来越高，一开始也许能从一个人身上得到乐趣，到后面，就要成千上万人了。反过来想，变化产生后，也回不了过去了。”
“贺道友此话不对。”舒孟焦说，“世事无常，人心难免变化。得到了一个，想要第二个是理所应当的事。道友若是见了旁的人贪婪无厌而发生感慨，切莫影响自己。”
贺锦君却说：“不是旁人，我在想我自己。”
回到重罗山，见了系统，贺锦君没了顾虑，把心中想的一股脑倒给了他。
“我坚信我能够回家，可是回了家之后，我是否还能适应过去的生活？我现在已经习惯了。奔波，居无定所，战斗，危险随时会出现。更习惯了我的灵力。”
贺锦君低头看自己的手。修长、有力，右手虎口拇指处有厚厚的茧。
“现在的我可以移山填海，在这里，我绝不可能放弃我的力量。可是难道回去之后，我就能放弃吗？不可能的。”
系统很认真地说：“锦君，我觉得你想的太多了，没有人说你回去了就会失去力量。”
“我还在担心，我回去后，会不会变成用武力解决一切问题的人。看不顺眼的人，就上手打他。”
“打一顿没什么，你都没有杀人，已经很好了。”
系统的安慰令贺锦君哭笑不得，她望着他，发现他在很认真地想安慰自己，不由得心情好了一些，心想考虑的事距离现在太过遥远，今天的人何必为明日之事苦恼？不由得自嘲道：“果然还是最近太清闲了吗？”
接下来的几日，贺锦君没出一次门，呆在重罗山。她想开了些，好不容易能轻松点，就要享受这点时光，给自己定下一个每日的修炼目标，达到后，就鼓捣各种山上有的东西，震冰虫也放了出来，指挥它们在空中摆成各种花样。
系统都连带着修炼压力轻松不少，大大喘口气。
到了第八日，舒孟焦递来消息，谈判彻底失败，并邀请贺锦君前去书墨阁，查看对魔界的分析。
结怨已久恩怨已深，人修哪里放心身边住着一个来自魔界的人？
赤霞海的态度很坚定，拒绝与魔修为伴。
水明香更是说：“尔涯说此等灾难会继续发生，你们便信？魔修狡诈，魔尊更是疯癫，说不定他只是吓一吓我们，若我们不信，他没有损失，若我们信了，缴械投降，放开大门让魔修进来，到那时遍地魔修，他们想做什么我们还拦得住吗？”
其余门派语焉不详，透露出不愿的意思。
没有门派桎梏的贺锦君看完这些天的谈判记录，也明确支持水明香。
“退让哪怕换来一时好处，也终有被夺走的一天。”
舒孟焦听完，罕见地沉默良久。
暗色投下，满室笼罩在阴影下，唯有窗边透出一点微弱的即将殆尽的光。她从书桌旁站起来，慢慢走到窗边。
窗外的湖如同一面镜子，安静地倒映四周，往下看去，能瞥见一点被风吹皱的影子。
“书墨阁曾经并非此等模样。”她声音低沉，“我筑基之时，阁内只有正门附近有一湖泊，如今依水而建，皆因第一次人魔大战。”
贺锦君道：“阁主不愿看到战争，我亦不愿。”
“那时不分人魔，妖族也卷入其中，所有地方都像发了疯一样四处攻击。不止是修士，凡间因皇族被灭，也是战火迭起，诸侯厮杀想成为新王，遍地饿殍，横尸遍野。我有时禁不住想，为何我是修士，且是高阶修士，以至于修炼到一定阶段后，连过去忘掉的都能想起来。”
残缺的回廊一半沉进水中，被炸毁一角的屋檐上有颜色很新的修补痕迹，舒孟焦叹道：“只怕是过去惨状又要重现，甚至更加可怕。然而避无可避，也只能战。”
贺锦君默然。
她展开魔界分析报告，内容详尽，图文并茂，一一看过去，大部分都是知道的内容，只有一点引起她的注意。
报告上写着，魔宫中裂缝链接溯源之地，裂缝外围的波动形状，与曾经隔绝人修魔修的边境屏障一模一样。
这代表什么？难道只是偶然？
贺锦君盯着这句话，一时间过去听过的很多东西在她心里接连闪过，串起了一些过去她察觉了或者没察觉的异常。
她想到千年前人魔大战结束后，人间得以平静，可因战争中损毁灵脉，导致灵力衰竭，人修大量陨落。
会不会大家以为的先后发生的两件事之间，其实没有联系，甚至有可能，连发生的顺序都是反过来的？
*
众门派达成一致，绝不向魔修退让，随后魔修卷土重来。
人修虽有防备，但灵力暴动之伤未有完全恢复。魔修恢复完全，气势汹汹，十日内连破三城，差点攻到人修腹地。所幸妖修及时出手相助，才趁其不备夺回一座城池。
时局艰巨，所有人都自顾不暇，贺锦君几乎住在了前线，力抗魔修。系统跟着她，再次有了修炼的压力，一刻也不得休息。
每天都有无数新消息，时间像加速一样，飞快地身边流走。最初落在下风的人修在布局后，和魔修进入僵持，高阶修士通过传送阵四处支援，打起了游击战。
但不论怎么努力，魔修还是一寸一寸地推进，攻下原属于人修的城池，如今已逼近位于中南部的不春道馆。
贺锦君独坐树梢，视线所及，鲜花满地盛放，香气扑鼻而不太过甜腻，蝴蝶蜻蜓飞舞，蜜蜂采蜜，一切如旧，就像附近不曾有魔修大军。
魔修中的四个大乘期中三个都在，尔涯、陆望云、涂墨，没来的万以丹在妖族附近。
归宁远望魔修，禁不住自嘲道：“自本馆建立以来，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阵仗。”
沈从听出她的丧气之意，安抚道：“不必过于忧虑，贺前辈、水前辈、南前辈都在，未必不能与魔修抗衡。”
“希望吧。”
“馆主！”有弟子前来呼唤归宁。
归宁抬头对贺锦君点头示意，回了馆中，沈从跟随其后。
贺锦君对她挥挥手，仍然坐在原处。
这时，她忽然发现花丛有一处颜色不对，看起来颜色有些浅。过去仔细查看，贺锦君翻出几颗浅灰色的石头，面色一下凝重起来。
傍晚众人一处时，贺锦君对大家展示石头，说：“这是我下午在馆内发现的。”
水明香面无表情道：“又要来了。”
灵力暴动发生前，附近必定会出现此等石头，是大地被灵力打碎后重组的痕迹。
“诸位，我想到一个法子。”归宁脸上失去血色，说话速度很慢，“或许能重创魔修。”
*
归宁的徒弟乐沛云最近觉得不太对劲。
因魔修进攻，不春道馆上上下下都在准备搬迁，她也在加紧时间收拾东西。没几天，不春道馆就跟搬空了一样，走得走跑得跑，现在只剩数十人。
这本该很正常，但是乐沛云发现，除了这些事之外，归宁还在道馆各个地方布置新的阵法。
乐沛云大课上认真听讲，虽在阵法一道上不算精通，也能看得出来，那些阵法并非防御，而是破坏。她心里嘀咕，和师弟李泽秋一同讨论，始终没想明白这是为何。
到乐沛云那一批人撤退那天，不春道馆已经空空荡荡，死气沉沉，看不出之前的半分活力。门派长老，还有其他前来支援的修士，比如水明香，跟着护送这一批人离开。
水明香正在和水明行道别，他要留下来与贺锦君、归宁、沈从一同留到最后。
“早点回来。”水明香对水明行说，
“我会的。”
“注意安全。”
水明行对她点头，微笑说：“我会的。”
水明香汇入大部队，转头看了一眼水明行。他长身玉立，背影也是那么好看，头发垂在脑后，整个人舒展，挺拔，好像能面对世间的一切不幸之事，能阻拦一切袭来的风雨。
就像她小时候，水明行对她的保护一样。
乐沛云也跟着回头，归宁也是背对，面向魔修的方向。
她是不春道馆的馆主。乐沛云心想，她会保护不春道馆。
馆内空空如也，昔日热闹不复，纵使山花依旧烂漫，眼中美景，耳边寂静，只显凄凉。
离开之前，四人并肩而立，从高处俯瞰下方，看得到漫山遍野的春花，也看得到对面魔修所驻扎的营地。
归宁对沈从感慨道：“过往这个时节，本是举行春日宴的最好时候。我记得战争未开始前，你曾来过品尝百花所酿造的酒。你说甜味过重，若是还有下次，莫要放太多糖。”接着又笑着问贺锦君和水明行，“道友对百花酿可有兴趣？我这里还有一瓶未开封的酒，本想后面做完后对比味道，谁知出了这等事，不如现在一起喝了，不负眼前春光。”
她从储物带中取出一瓶酒，颜色如琥珀，打开，悠长的花香飘在空气中。归宁倒进四个杯子里，递给她们。
沈从先是喝了一小口，然后一饮而尽，把杯子清洗了还给归宁，道：“仍是很甜。”
这是不再喝第二杯的意思。
贺锦君啜饮，入口清甜，口感香醇，酒液从喉咙滑进胃里，激起一丝热意。
水明行轻嗅，摇动酒液，赞道：“极好。”
“前辈以为如何？”归宁问。
“很不错。”贺锦君再倒一杯，
归宁笑道：“若能挺过此劫，日后的春日宴我必定年年邀请前辈前来品鉴美酒。”
贺锦君和归宁一同把这瓶酒分完。她留了一点，打算带回去给系统尝尝。
许是喝了点酒，许是马上就要离开不春道馆，归宁的话变得尤其多，追忆往昔，提到乐沛云、李泽秋这些弟子，也不知等她们回来见到——
归宁一下停住，转而提起和沈从相识多年，就没见他的表情波动过，第一次见面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从未变过。又感谢贺锦君，在这危难关头伸出援手前来帮助，将自身置于险境之中。
说着说着，归宁摇晃酒杯，忽然埋头看杯中起伏的澄黄色液体，眼睛里有隐隐水光。
贺锦君有心安慰，话到嘴边，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很快，后方发来消息，示意一切准备就绪，可以撤离。归宁扫视一圈，将附近一一看过，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张符咒，停滞一下，随后将灵力灌注其中。
符咒如离弦之箭飞出，直直投进不远处的魔修营地。
“轰！”
刹那间泥土飞溅，火光冲天，热浪扑面而来。
千年基业骤然化作尘土，不论是美轮美奂的花园、精心培育的植物，还是住过无数弟子的房屋阁楼、承载回忆的墙壁砖石，此刻统统付之一炬。
这不是归宁建立的，是一代一代人经过努力建立而成的。她从选拔中脱颖而出，成为新一任的掌门，此刻心下有些茫然。待她死后，去了冥府，如何与先辈交代？
不等笼罩不春道馆的烟尘散去，归宁就收回了目光，她镇定自若地说：“我们走吧。”却有一滴泪自腮边流过。
四人飞出不远，刚离开灰尘弥漫的空气，贺锦君身形一顿，“等下！”
她手腕一翻，握住破妄一剑斩下，斩断迎面而来的不详黑气，道：“小心，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