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阳木祁宁看见鹤霄未经召唤出现在鬼界时,心里惊诧不已。

    不仅如此,现在他甚至站在三重禁门外。

    鬼界的三重禁门后,据说有一秘境,关押着上古时期被阿玉戈大神降服的恶兽鬼车。相传那秘境本是炙魂草的生长之地,炙魂草通体暗红,结出的果实却是通透的蓝色,因此被称为焚心冰魄,是上古时期极为珍奇的药材,当鬼车被关押在此后,焚心冰魄彻底成了传说中的灵宝,再未出现在世间。

    “你当真要去吗?凡是进入这里的,没有一个再出来过。”

    “如果我对你说,‘你当真执意要复活昀岚?千百年来从未有人成功过’,你会如何?”鹤霄侧身对阳木祁宁说道。

    阳木祁宁沉默半响,无可奈何露出浅浅的笑来,“我知道了,那你把这个收着。”

    一把扇子被递到鹤霄面前,阳木祁宁继续道,“注一分灵力,还你五倍。”

    鹤霄收下,细看了眼这扇子,普通纸扇,无字无画,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然而当灵力从指尖涌出,扇子竟泛起红光,金色的线条在纸面上游走,最后勾勒出金猊兽的形状来。鹤霄轻轻一扇,不远处的树就齐齐断裂。

    “别乱用。”阳木祁宁嘱咐道。

    鹤霄点点头将扇子收好,头也不回走进禁门之中。

    看着禁门缓缓合上,阳木祁宁先是担忧鹤霄此去凶险,而后又看向刚刚断裂的树木,她想起扇面上的金猊兽,想起鹤霄曾经使用过的招式,突然笑了起来。

    勇敢、坚毅、执着、血性,果然是阳木家的孩子。

    记忆中有个模糊的面容,属于一个美丽的女人,她名叫什么来着?只记得她的母家是魔祖之后,也是龙华国唯一愿与人族联姻的世家。对了,姓向,向家这位大小姐也很特别。

    她与初露锋芒的毋龙少将军青梅竹马,曾艳羡整个王城。后又嫁与初登王位的阳木玹奕,成为龙华王后。

    她出嫁那日,鸑鷟引路,满城琼花盛开,玹奕,也就是祁宁她叔父,豪掷万金,风中飞扬的金箔沾在琼花树上,白金相衬,树下的龙华子民,举起手来去抓风中的金箔,欢声笑语中,祝福此起彼伏,据说那是龙华国有史以来最盛大的婚礼。那之后,祁宁唤她一声她叔母。

    她的宫殿相当素雅,祁宁对她的印象,大部分时候是纱帘后若影若现的一个轮廓,或是倚窗读书,或是独坐弹琴,除了国事宫宴,鲜少与龙华王一同出现。更多时候,常是她叔父在王后宫前驻足,走时总会留下天南地北寻来的礼物。

    那样过了十个春秋,祁宁第一次看见王后在秋千上露出的明媚笑容,背后是同样笑地开朗的,阳木玹奕。时间不会错,因为祁宁记得很清楚,从她初学射箭到在龙华兵武会上拔得头筹,也只用了十年。

    不久之后,王后怀孕的消息传来,祁宁一家也进宫,给王后送去了许多礼物,祁宁准备了两份,一个是给叔母的仑者山玉梳,另一个则是她为自己尚未知的堂弟或堂妹亲手做的玉佩,可惜,她未见到那孩子降生,自然也未见到那孩子戴上玉佩。

    因为谁也没有想到,龙华王后会怀孕出走,消失地无影无踪。出走的原因无人知晓,唯一的巧合是,那之后,龙华王便新娶了毋龙将军的妹妹,毋兮。

    有人说出走的王后善妒,可祁宁从不这么认为,向家小姐是个有气节的人,宽以待人是她一贯的作风,何况她与毋兮,也算是手帕之交。

    如果那孩子顺利降世,算算年纪,恰与鹤霄同龄。

    或许她阳木祁宁该喊他一声,“堂弟”。

    三重禁门后幽黑一片,鹤霄的手中冒出一团红色的火焰,随即升上空中,照亮了前方。

    石壁,还是石壁,上面刻着咒文,一路蔓延向前。

    四周什么都没有,只能听见鹤霄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安静地出奇。

    噌、噌,深处忽然传来金属与石头摩擦的声音,鹤霄警觉了起来。

    小心地向声源走去,鹤霄将剑紧紧握在手中,他又听见了什么在地上拖动的声音,前方似乎是个开阔的空间。

    迈进那空间后,火焰将其微微照亮,角落里似乎瑟缩着一团东西,见鹤霄靠近,更是向后躲藏着。

    那东西蓬着头发看不清脸,脚被巨大的铁链拴住,一挪动就与地面摩擦出声,刚刚的声响就此传来,看它的模样,不像有恶意。

    但此地关押恶兽,定不会有良善之物,一想到这里,鹤霄将剑抵在那东西的肩头试探道,“你……会说话吗?”

    “走……走……”

    鹤霄当即愣住,手竟开始颤抖,时隔八百年之久,他再次听见了那声音,那只能在睡梦中短暂回忆的声音,那他寻了无数次却从未找见的声音。

    此刻,就在耳边。

    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鹤霄双膝跪地着急地伸出手去,快触摸到了,就快触摸到了,可他的手却停滞了动作,鹤霄微张了张嘴,下颌止不住地颤动,眼眶也传来温热。

    然后他轻轻撩开她蓬乱的头发,看到真容的那一刻,鹤霄的心脏猛地收缩,而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对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眼中先是疑惑,随后瞳孔震惊地放大,下一刻她的表情变地更加奇怪,蹙着眉不断打量着眼前人,似在探寻什么,片刻后她浑浊的眼中也噙上泪来,苦笑着看向鹤霄。

    “……母亲,是你吗,我是珩儿,你的珩儿。”鹤霄握住对方的手,流着泪道。

    “珩儿……”向歆喃喃了一声,伸手轻轻抚摸鹤霄的脸,她的孩子,原来已经这么大了。

    鹤霄一阵心痛,他终于找到了母亲,当初母亲与那龙华军同归于尽,人人都说她魂飞魄散天地不存,他不信,所以当他神魂失落鬼界时,他把鬼界翻了个底朝天,就为了找到自己母亲的痕迹,可惜他没有找到,一点也没有,那时他已绝望,也只能安慰自己,母亲或许已开始了下一世,哪怕别人都说,魂飞魄散的人,消失了就是消失了,没有来世。

    而现在母亲的面容,已被蹉跎地看不出当初的绝世容颜,她一定,受了很多的苦。

    “母亲,谁把你关在这里的?还有这铁链……”鹤霄顺着铁链望去,那铁链从从墙壁岩石中蔓延而出,将他母亲纤瘦的身躯束缚在此,他立刻捡起剑准备劈了那铁链去。

    “别!”向歆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起身拦住鹤霄,压低声音到,“你快走,别管我。”

    “我不走,我本就为了采焚心冰魄而来,不采到我绝不回去,如今又遇到了母亲,我一定要把母亲你也带出去。”

    “焚心冰魄早就被鬼车吃光了!你快走,走。”向歆驱赶着鹤霄,她不敢沉浸于母子重逢的温情,这里还沉睡着巨大的危险。

    “呵呵,是谁说要采焚心冰魄。”

    尖锐的声音回荡在石壁上,似乎要把鹤霄的耳膜穿透,他立即捂住了耳朵,直直盯着洞口的方向,而向歆立刻护在了他面前。

    幽暗的洞口,飞出一只九头鸟来,青绿色的眸光在昏暗中显眼而惊悚。

    落地之际一团红色烟雾冒出,从中走出一红衣女人来。

    “哟,还是个美男子,上次见到活人,还是一千年前,啧啧,真是美味……”鬼车说着举起了手中一已成骷髅的头颅,舔了舔嘴唇露出怀念的神情,“比起鬼界这些乏味的魂魄,还是活人更好吃。”

    鬼车锐利的目光投向鹤霄,向歆后退一步挡在鹤霄面前道,“放过他,否则我跟你拼命!”

    “拼命?”鬼车嘲弄地说完,仰天大笑不止,“你竟然说要和我拼命?向歆,我看你真是糊涂了,你本来就已是一缕残魂,哪来的命?你还不够我塞牙缝的,要不是我大发慈悲放你一马,让你陪我说说话排解排解寂寞,你以为你们母子能有重逢的这天?”

    鹤霄握紧了拳头,狠声道,“就是你将我母亲抓来的是不是?还有,焚心冰魄在哪里?”

    “小鬼,你问题不是一般的多,不过,我懒得回答。看你如此美味,就到我的肚中探探究竟吧。”

    说完鬼车便化作原身喷出火焰来,鹤霄用剑与内力勉强抵挡。一来为带回焚心冰魄,他必须以肉身进入鬼界,肉身之力在此受限,二来在母亲面前,他不敢使用魔力。

    他的母亲,只希望他做人,而不是魔。

    而上古恶兽的威力岂容小觑,很快鹤霄便支撑不住被击飞出去。

    “珩儿!”向歆见状向鹤霄扑去,但那铁链却突然发出红光将其牢牢定在原地,只能无力地看着鹤霄在地上翻滚躲避。

    躲到岩壁后的鹤霄得到喘息的机会,他张望四周,空空如也,能利用的只有岩石,还有掉在地上的那把扇子,片刻思索后,他将扇子拾起。

    “土石道,攻术九,出。”

    迅速画符念咒后,周围岩壁碎石开始抖动,鬼车张望了一下,有些呆愣,被关了不知道多少万年,外面又折腾了什么稀奇的术法,她一点都不知道。

    愣神中鬼车的后脑勺被石头击中,她猛地回望。

    趁此间隙,鹤霄操控着石块聚集在面前,随即将灵力注入扇中,扇子一挥,巨大的风力带着石块飞出,将鬼车裹挟其中向地面砸去,石头高高堆起,像一个坟墓,知道此计不长久的鹤霄立刻画了个符咒贴上。

    目光不由被那隐约闪现的金猊兽纹的纸扇吸引,向歆有些意外,那法器唯有阳木家的血脉才能操控,如今这扇子在珩儿手中,大抵是阳木家的人已经寻到了他?

    想到王位上的玹奕,还有王位下的戊龙,她心中竟已无起伏,一切皆如云烟,万物必有终局,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自己的孩子。所以现在她并无恨意,只有释然之感,她作为母亲早早离开,独留不知身世的孩子在世间,之后的每一天,她都是在无尽的担忧中度过,担心无人护他,爱他。如今这样也好,至少他能背靠阳木家这棵大树……

    向歆突然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她看了看自己那苍老布满纹路的手,此刻竟然变得光滑而细腻,时间仿佛在倒退,但她隐隐感觉到,这才是自己的真正的终点。

    此时鹤霄一剑向那铁链砍去,红光不再闪烁,铁链顿时断成了两截,他急切地说道,“母亲,你快走,离开这里后,外面会有人接应。”

    鹤霄迅速向母亲跑去,可还未到面前,就见母亲的周围萦绕起重重光华。

    石头滚落的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尖锐的笑声,鬼车从中冲出,“若不是我用这锁魂链留住向歆的残魂,她早就消失地一干二净,你以为你是放她自由吗?错了,是你亲手害了你母亲,她马上就会真正,魂飞魄散。”

    听着鬼车无情而得意的奸笑,鹤霄手中的剑无力地滑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不……这不是真的……”

    而此时一双手抚上了他的脸,鹤霄抬眼,他的母亲已经恢复了记忆中的容颜,是那么美丽而温柔,可他很快就会见不到她了。

    原来这次才是真的分离。一股酸涩之感涌上鼻腔,喉头堵地发紧,过去,他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他去找寻自己的母亲,凭着一股执念他走遍世间找了那么多年,甚至连鬼界也翻了个底朝天,虽是无果可他不信,他的心里总抱着那么一点希望。

    如今他终于找到了,但这唯一的希望竟被他自己亲手斩杀,他此刻真的很想问问苍天,为何要如此无情,为何要在破晓之际,将新生的黎明微光尽数收走,他所求的不过是平凡而普通的生活,为何这一点渺小的愿望都不得美满。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鹤霄迷茫地看着母亲,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珩儿,不要听她的。我本不奢望能再见到你,如今相见虽是诀别,但母亲已经满足了,我本就是一丝残魂意外落在这里,却被束缚折磨,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我现在真正自由了。”

    向歆不舍地抚摸着鹤霄的脸,感到前所未有的遗憾,遗憾自己还未学会他小时候馋了许久的那道菜,遗憾不曾带他去看看人间的盛世烟火,遗憾没有亲眼看他学成剑法,遗憾自己为他缝的衣服还差最后止口……遗憾自己的孩子已经长成大人,而她却缺席了一程又一程。

    不知不觉中鹤霄的脸上已一片湿润,只是呆愣愣地看着母亲,伸手抓住母亲的衣角试图留住她。

    “真是感动,如此不愿分离,那我便满足你们,一起到我腹中,自会得到永生。”鬼车说完,扇动巨大的翅膀,从中冒出一个又一个火球向两人击去。

    向歆转身张开臂膀,而鹤霄颈间的吊坠则一闪一闪,涌出光芒注入向歆的背后,巨大的光亮将整个岩洞照亮,在两人面前形成一道金色光墙。

    向歆回头,泪眼笑看鹤霄,“孩子,对不起,母亲需要这其中的力量来保住你,以后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

    鹤霄摸着吊坠,脑中一片空白,原来母亲一直在身边。

    “还记得我曾经不许你使用魔力吗?母亲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是我当初太过自私,因为自己的恨意去剥夺你的血脉与自由。这些年我想了很多,也早已放下,你所拥有的都是你的一部分,何况没有我之后,魔力更能保护你,所以……”

    火球的攻势更加剧烈,光墙被打开一道裂隙,向歆猛然咳嗽一下,而后咬紧牙关死死撑住光墙,鹤霄忍着哭泣举手注入自己的力量,裂隙慢慢消失。

    所有的攻击被光墙尽数挡回,鹤霄开口问道,“母亲,我明明可以和你并肩,就像现在一样,可当初你为什么要骗我离开?”

    向歆笑了,“珩儿,你这个问题很好。作为一个母亲,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的孩子能平安顺遂地活下去。可我不只是母亲,在战争面前,我还是一方生灵能够依靠的庇护者,如果你在我身边,我便会分心,安城之战的后果还会更严重。”

    向歆停顿了一下,无奈地说道,“所以我将你送走,然后亏欠了你这么多年的母爱,我……”

    鹤霄摇摇头,他知道母亲接下来一定是道歉,他又看见儿时的那辆马车停在家门口,可他明白,这次的马车,是从远方归来。

    因为他的母亲,很爱很爱他。

    “珩儿,你受苦了。”吊坠中力量不断涌入的同时,向歆也看见了鹤霄的许多过往,不自觉流下泪来,“如果,如果母亲能再陪你久一点就好了。”

    她还有好多问题想问,想再了解他一点,可是身躯开始消散,没有时间了。

    “从刚刚的记忆里,我看见了很多,那姑娘,也是个好孩子,你喜欢她,对吗?”

    鹤霄苦笑着点点头,看着逐渐消散的母亲,已经说不出话来。

    “那便真心待她。不用担心,我会……”

    向歆微笑着,散为光粒,将未说完的话语,一起带走了。

    瞬间光墙消失,化为一道利箭射向鬼车,鬼车掉落在地发出巨大的闷响。

    鹤霄瞬间双腿瘫软跪倒在地,失神一般在空中抓着,“我不信,我不信……”

    直到确认手中什么都没有,鹤霄将吊坠紧紧捂在胸口,痛苦地喊出了声,“母亲!”

    随即他浑身开始发抖,体内的力量顿时冲出丹田,他望向鬼车,仇恨的眼神似乎要将对方千刀万剐。

    鬼车在地上挣扎起身,向鹤霄扑来,“该死的向歆,竟能大伤我,看我不吃了你儿子,好好补补身子!”

    鹤霄猛然起身,双手举剑向鬼车劈出剑气,顿时削掉了鬼车一个脑袋。

    一声惨叫后,鬼车浑身冒出红色的火焰,向鹤霄冲撞而去。

    然而还未到鹤霄跟前,她便被一股强力狠狠摁在了地上,鬼车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看着来人,“是你……”

章节目录

修无情道后夫君他追悔莫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梧栖冬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梧栖冬月并收藏修无情道后夫君他追悔莫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