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酆都比白日更加冷清,用膳后大家各回了各的殿内,季疏浅则是自己回了大殿上处理事务。

    “唉,没想到啊来皎月调里还得批公文。”季疏浅看着四角镶金的桌案上垒起的一摞公文长叹了口气。

    这么看来,她曾经在天道山统兵的日子还是挺轻松的。

    她看完了最后一份公文,将它往桌上重重的一搁,眉眼舒展开来:“终于弄完了。”

    她一身轻松地走出大殿,想着正好有时间逛逛酆都,便在亭台楼阁间悠闲地溜达着。

    忽然她站住了脚步,望向不远处。

    蜿蜒小路连着一块浮在星河中的岛屿,天上星辰齐聚,她隐约记得这里是酆都的观星台。

    身穿月白衣袍的男子身姿如松,手执长剑,剑尖有一抹妖冶的红。月华如水,倾泻而下,满天星辰在这一瞬都失了色。

    他轻挥长剑,剑影重重,转瞬间似有惊雷之声。手中的剑也似有生命般,剑舞如龙,游龙戏珠。剑与人合二为一,行云流水间,似一幅画卷展开,气势磅礴万里长卷,囊括四海八荒。

    季疏浅看的有一瞬愣神,她一直听说宁樾剑术很厉害,但是听说远不及亲眼看来的震撼。

    她忽然找到了一丝兴趣,勾唇一笑,从虚空中抽出长剑,闪身刺去。

    宁樾忽觉背后一阵凌厉剑风袭来,侧身用玄天挡下。“锃”的一声响,两把神剑都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清亮龙啸划破长空。

    他辨出了“偷袭”他的人身份时,嘴角不自觉染上一抹笑意,季疏浅也跟着一笑,抽手反身朝他刺去。

    宁樾虽然如今眼睛看不见,但他能根据剑气的走势来判断虚华的方向,每一个走位都能避开剑锋。

    女子剑身如雪,剑舞间寒气逼人,似凛冬的寒霜绽开。身姿轻盈似燕,旋身间,风起云涌。

    而男子剑身似火,剑气雄浑而炽热,似烈焰纷飞。破风而行,与季疏浅交着手。

    两人腾空而起,旋身舞剑,星辰流转,似有萤火起舞。皎月当空,长剑似雪,两人比月华更耀眼。

    几十个回合后,宁樾忽的皱了皱眉,一个失神,踉跄了一步,季疏浅见他忽然顿住,赶忙一个回拉收回手中长剑。

    “你没事吧?”她还以为是宁樾牵动了身上伤口,一时有些愧疚。前世她就很喜欢钻研剑术,到最后剑术比元容与还要更甚,放眼三界难逢敌手,今日对上宁樾,她久违地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打得兴奋了就忘了宁樾身上还有伤。

    宁樾摇了摇头:“没事。”

    季疏浅没法从他那双空洞的眼睛中读出什么情绪,只能琢磨着他表情。

    宁樾忽然严肃地问道:“你……是在模仿我的剑法吗?”

    “啊?”听到他问这个问题,季疏浅下意识回了一句,后知后觉有些不对。

    “……对,学了一点点。”她脑子转的飞快,连忙应上。

    她忽然想明白宁樾为什么这样问了,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剑法是和元容与学的,而元容与师从宁樾,宁樾当然能感觉出这中间的相似之处。

    她捏了捏拳头,幸好让他发现了,差一点就要出问题。

    听到他这样说,宁樾也没再多问,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今日有兴致比剑?”

    季疏浅笑了笑,提起比剑,她眼中的疲惫一扫而光:“刚刚见你舞剑,一时起兴,就来会会你。”

    宁樾笑了笑没说什么,收起玄天:“你要回寝殿吗?”

    季疏浅刚嗯了一声,抬头见就看见漫天星辰。和人界的星辰像洁白的珍珠不同,酆都的满天星辰似璀璨宝石,五颜六色缀于天幕。

    她“哇”了一声,明净清澈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星辰,嘴角含笑。她回头看向宁樾,忽然才想起来他看不见。

    “宁樾,可惜你看不见。”她语气有些惋惜,抛开未来的魔尊宁樾不说,现在的宁樾可以说得上过的很惨了。

    她想了想:“我给你描述一下吧。”

    她想起来小时候爹爹哄她睡觉给她讲故事时,总是用手指在她掌心画来画去,于是想了想,轻轻执起宁樾的手。

    在碰到受伤凹凸不平的伤痕时,她愣怔了一瞬,抬头打量着宁樾的神情。见他面上并无排斥之色后,就将他掌心反过来,有食指轻点。

    “天上的星星是这般流动的……”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他掌心中描画。

    掌心一阵酥麻传来,尽管伤口有一阵阵灼烧的痛感,但少女柔软的指尖触在掌心,冰冰凉凉的,让那份灼烧的痛都减轻了几分。

    “……星星是五颜六色的,你见过吗,就像是黑色绸缎上缀满宝石一样,好好看。”季疏浅的声音都染上几分笑意,说完扭头看向宁樾。

    宁樾也笑着用空洞的眼神望向天空,尽管所见是一片浑浊,但他想象着女子所描述的画面,给眼前无边际的黑添上一颗颗璀璨宝石。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看着天幕过了许久。

    季疏浅想了想问道:“宁樾……你恨吗?”她仔细琢磨了一下,宁樾要成魔,那就一定要先生出心魔。她想了想,这世间生出心魔无非两种,恨与欲。宁樾显然是前者,所以找着这个机会她要是试探一下。

    听到这个问题,宁樾面上挂着的笑容渐渐的隐在夜色里,他沉了口气:“恨。”

    季疏浅:!果然如此,但是不对啊……?

    她总觉得自己没弄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如果自己没在审判台上救下宁樾,他已经灰飞烟灭了啊。

    如果现实也是这样,那宁樾根本没有成魔的机会,就已经消散于世间了。

    不行,她觉得自己现在简直一团乱麻,她根本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宁樾怎么入魔的?

    难道说恶灵的封印被提前解开了有关?那皎月调的一切不会都被打乱了吧?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怎么了?”宁樾见她许久没说话,突然问道。

    “嗯……没事……我理解你。”她含糊地说道。

    宁樾顿了顿:“……我们回寝殿吧。”

    他和季疏浅都可以闪身回寝殿,可俩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散步回去。季疏浅拉着他的袖子一角,慢慢地向前走着,宁樾慢慢跟在她身后。

    她一边看着眼前宏伟的宫殿,一边在脑海中理着这一团乱麻的思路。而宁樾跟在她身后,慢慢地回想着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

    到了寝殿后,宁樾忽然反手握住季疏浅的手腕,季疏浅回头不解地看向他。

    “……前几日我都住在你的寝殿里,现在我搬出去吧。”

    季疏浅没想到他是说这个:“哦……”

    她想了想:“其实没事,你身上有伤不方便换,就住那间吧,我住哪里都行。”

    宁樾想了想也是,搬来搬去多添一桩事,就点了点头:“好。”

    夜深了,季疏浅刚在书桌前坐下,提笔深思,她决定理一理皎月调中的事情,就听见门口有人道:“殿下,医师已将药配好了。”

    她立马将笔搁在黄花梨笔架上,起身接过了那一摞白瓷瓶青绿瓷瓶。

    待送药的小仙童走后,她站在门口迟疑一瞬,身体行动却比想法更快,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在了宁樾房间门口。

    反正都来了,她在心里小声嘀咕着,敲了敲房门。

    下一秒,云纹木门在她面前拉开。宁樾一身素净白袍站在门口,胸口半敞开,露出若隐若现的疤痕。

    “疏浅?”他不确定地问了问。

    “嗯,是我,我来给你上药。”季疏浅轻轻应声。

    宁樾微微一愣,她上药说的太过自然,仿佛于他们俩而言十分正常。

    以至于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侧身让她进屋。

    季疏浅跟着他进屋,本想扶着他,却见他已经像很熟悉的样子,走的轻车熟路的。

    她跟着他在床榻边坐下,宁樾有些迟疑地看着她:“你……放这里就好了……多谢。”

    “啊?”季疏浅不解地歪头看着他:“你看不见,怎么给自己上药?”

    宁樾沉默了一阵,妥协地说道:“那麻烦了。”

    他修长的手指有些犹豫地放在自己衣襟前,最后还是轻轻一拉,月白纱衣从肩头滑落。

    季疏浅取了一点褐色药膏轻轻抹在他身上遍布的伤口处,她轻轻给他吹了吹:“……当时应该特别痛吧?”

    “嗯。”宁樾轻描淡写地将这些带过。

    她抬眸看了看他,又将目光移回了伤口处。因为内丹被她修复好了的缘故,宁樾作为神的自愈能力恢复了,伤口好的差不多了。

    但是伤口表面还是有些许狰狞,就像是一条条火红的蜈蚣在他身上张牙舞爪。

    她在给他背上上药的时候见到那些纵横的伤口中还有许多颜色较深的疤痕:“宁樾,你背上的伤是以前征战留下的吗?”

    宁樾想了想:“大多数都是妖兽潮的时候留下的。”

    她想了想也是,当年那场妖兽潮震惊六界,据说是上万只妖兽忽然受到刺激大肆攻击人类,几界均被波及。

    她记得后世史书上对这件事的记载还算公正,大家猜测的原因是几界过度开发自然资源,天道才降下惩罚,以此为警示。

    而书上写的也没什么错,魔界魔君和神族太子联手平息了兽潮,但都损失惨重。

    “我也听说过那场妖兽潮来势汹汹,看来真是所言非虚。”

    宁樾微微点了点头,神情有一瞬间凝滞,眉眼间似是带着悠远的回忆。

    “是啊,当时妖兽太多了,神兵和魔兵一时应付不过来……”

    他忽然笑了一下:“当时我舅舅还替我挡了一爪……不是这样他可能不会……”他话没有说完,微微低下了头。

    季疏浅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这笑中含了说不尽的情绪。

    她记得那天元?说的宁景珩旧伤复发,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看来宁樾也猜到了这些弯弯绕绕。

    她想了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宁樾,这不能怪你。”

    “神帝好攻伐挑起两界战争,错在他,你不用自责,也不要多想,一码归一码。”

    她其实不擅长安慰别人,前世她都是在别人的照顾下长大,不需要考虑这些。而后来他们都从她生活中消失后,她觉得自己开始感受不到情绪了,所以对这些也不甚在意。

    所以现在,她只能蹩脚地用苍白毫无说服力的语言安慰宁樾。

    想了想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低头轻轻给宁樾的伤口抹上了药膏,沉默着不再说话。

    宁樾微微抬起头,像是用那双不见光明的眼睛捕捉她的动作一般,低低应了一声:“嗯。”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许久,季疏浅透过雕花窗户看见窗外雪白的花朵似蝶般起舞,翩翩落下。

    她低下头蘸上一点药膏,慢慢靠近宁樾,用手指轻轻将药抹在他脸上的疤痕上。

    女子清香的鼻息抚过脸庞,宁樾身子有一瞬僵硬。

    他想着自己比季疏浅高出许多,两人都坐着的情况下她或许有些不便给她上药。

    想了想,他微微低下了头。

    季疏浅小心翼翼地给他的伤口抹上药,正用手指抹着药膏让伤口更好吸收,突然额前一凉。

    她猛的抬起头,就对上一张放大的脸,宁樾柔软的唇瓣在她额上一扫而过。

    她说不出话来,一时心头似烈火灼烧,一股滚烫在心中翻滚。

    宁樾也感觉出了不对劲,下意识侧过了头,疤痕遍布的脸庞染上一抹红晕。

    两人有些尴尬地沉默着,都没有出声。季疏浅脸上也同样染上绯红,她不确定刚刚是不是碰到了,似乎是的吧……

    见宁樾也没说话,她想了想,现在他也看不见,无心之举她没必要计较那么多。

    只是这份沉默多少有些尴尬,宁樾忽然出声道:“疏浅,你知道这些事的前因后果了吗?”

    她顿了顿:“知道。”

    宁樾提起这个话题她还有些诧异,毕竟将这些事情展开来讲,对宁樾来说无异于撕开还未愈合的伤口。

    她迟疑着说道:“宁樾,我会将真相告知六界,让六界知道神帝所做过的事,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的。”

    宁樾微微侧过头“看”着她:“多谢。”

    说完后他没有扭过头,而是看着她不作声。

    她有些纳闷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何意。

    忽然就见他嘴角扯出一个带着几分凄凉的笑容,连声音都带着异常的寒冷:“真相大白?那又如何呢,逝去的人不会回来。”

    这声音带着几分自嘲,带着几分凉薄,她甚至寻到了几分魔王宁樾的模样。

    但等她转念一想,宁樾说的不无道理。前世的她也是如此,在全家被诬陷诛杀后,她曾想过去讨一个公正,可想了想,无论她做多少,他们都不会回来了。

    她的家人就这么沦为了权力的一步棋子,神后和宁瑈其实也一样,不过是算计中的一环。

    但想归想,她叹了口气,手上抹药膏的动作停下:“宁樾,我能理解你。”

    “有些公道可以迟来,但是有些人不会再回来了。”

    说这句话时,她格外感同身受,连话语间不自觉的染上了伤感的情绪。

    宁樾眉头微微皱了皱,他没料到自己戾气这么重的话疏浅居然说她理解,甚至还用一种仿佛知音的语气跟他附和。

    “我曾经始终对他抱有一丝幻想,我母神与他虽有私心却也有真情,我以为再怎样他都不会对我们如何。”

    “但我太低估他的野心了,太低估他对权力的欲望了……也高估了这份亲情。”

    一身雪白衣袍的宁樾墨发披肩,眉眼间都是冷意,声音冷硬不含任何情感,满身的伤痕平添了几分脆弱,画风格外诡异。

    季疏浅看着他一时无言,在她刚认识宁樾之际她也以为宁樾就是他们口中那个嗜血冷酷的魔王,直到她在皎月调中看到还是天之骄子时的宁樾,她才知道这一切从头就错了。

    他不是生来就是那般冷血,而是在无数失望后被蹂躏成一堆腐烂的烂泥,自甘堕落至此。

    心中没有在意的人和事了,六界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

    所以为了复仇他才会成为那般吧,但是大仇得报后却发现在意的人不会再回来,那些所谓的快感也就消失了。

    她一时心情格外复杂,因为她隐约透过这样的宁樾看到前世的自己。

    在槐江山的时候,明知是计,却因了无牵挂,万念俱灰,拉着恶鬼同归于尽。

    此时她更觉得这应了曾经她的念头,她和宁樾本质上是一种人。

    “是啊,宁樾你们没有错,错在神帝利欲熏心,无所不用其极……”她顺着宁樾的话安慰他,眼中染上淡淡的安慰之意,定定地看着宁樾。

    宁樾冷笑一声:“可即便天下的人都知道又如何呢?”

    他说着说着,眉眼间戾气越来越深,季疏浅眼见他情绪不对,周身戾气环绕,眉间有一个若隐若现的猩红魔纹,她来不及思索,一掌拍在宁樾的后背上。

    淡蓝色的灵力自她掌心晕开,虽看着不起眼,但在遇上张牙舞爪的戾气时却奇迹般地将戾气一点点吞噬殆尽。

    “宁樾,你冷静一点。”她严肃道,但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

    季疏浅啊,季疏浅啊,你傻不傻?你进皎月调就是为了在他成魔之时杀了他,他那般不是正合你意吗?

    她在心中怒骂自己,不知道自己犯了哪门子蠢,宁樾越是这般戾气缠身越是说明她杀他的时机快到了。

    可她偏偏还下意识阻止了他,她看着宁樾周身渐渐淡去的戾气,一时不知道自己犯的是什么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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