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城七月的天气,依旧还是盛夏的光景,闷热而又潮湿,叫人整日如饮夜酒般醉醉沉沉。

    鹿鸣酒肆已经连续好几天只营业半天了,只靠黎老爹和宜秋两人打理着,陆予生暂时没有精力去理酒肆的生意,好在黎老爹给了她极大的信任和依赖……

    今天是周日,南城学堂休假的时间。

    南城学堂対街的一栋独栋小洋楼里。

    一女子正在画架前,给一副风景画着色,旁边架子上放着一只琉璃杯,杯里盛着暗红色葡萄酒。

    这女子约莫二十年纪,身穿一身黑色织金丝云纹图样的长款无袖旗袍,露出的双臂如白瓷玉雕而成,眉眼与秦慕香有七八分相似,面相却比之有伶俐之意。

    此人正是秦慕真,秦家幺女,在南城学堂任职文学助教。

    陆予生带着附夏,杨多木依旧撑着那柄乌布油纸伞,遮在秦慕香上方。

    几人出现在小洋楼门口,附夏上前按响了门铃,过了好一会,才见一女子施施然前来开门,开门时秦慕真已经披上了一件米色纱织披肩。

    “你们这是……找谁?”秦慕真看着门口站着的这几个陌生人,一个长相温婉的小姑娘,身边一个小丫头,还有一个打扮时髦却肤色黢黑的少年撑着一把伞,她顿时面色警惕,门也只开一线。

    像他们这样的富贵人家,总有窥伺觊觎的人,不得不时常备着警惕心。

    陆予生上前一步,莞尔一笑道:“秦小姐莫要紧张,我是鹿鸣酒肆的,与你家秦大少爷是旧识,此番是受其所托,有事来找,请问秦小姐‘桃花酥和莲花酥您爱吃哪个’”

    原本满面戒备状态的秦慕真听到此话,立时顿住了,这是她和大哥定下的双方求助的暗语,怎么这几人竟会知道?难不成真是大哥出事了……可大哥不是在秦宅那边,家里也没有人来知会啊……

    带着疑问,秦慕真还是为他们开了门,请了他们进去。

    秦慕香舒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自家小妹不相信他们。秦慕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像他们这样贸然来访,不相信也是正常的。

    秦慕真请他们落座,给每人都泡了一杯清茶,便问:“鹿鸣酒肆的主事人不是陆三娘陆老板吗?看来前儿个传的陆三娘失踪是真的,那你便是她的女儿陆予生了?”

    陆予生诧异,但面上还是一片平静:“秦小姐非生意场上的,却也是消息灵通啊!”她才回来不过几日,并未在人前露过面,这秦慕真就能确认是她,看来她也是个能力出众的。

    “陆小姐说笑了,不过是坊间八卦传闻爱听了些罢了。”秦慕真以手掩唇,笑着解释。

    陆予生和秦慕真对视了一眼,双方均从对方眼神里看出了各自的心思,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

    “秦小姐可有回秦宅看过秦大少爷?”她将话题转回正道。

    秦慕真拿着琉璃杯的手一顿:“没有,家中无事,我一般不回去。”

    “哦——”陆予生拉长了声音,道:“按秦小姐的能力,想必已知道秦大少爷出了点事情了吧!”

    不是反问,而是确定的语气。

    秦慕真重重地放下了琉璃杯,杯中的红色翻洒了些出来,她面色愠然,道:“你是从何处听说这些的,我大哥那不过是暂时心情不佳,偶尔发一发脾气罢了。”

    秦慕香在一旁看着,心中苦涩,自家小妹还是这样的维护自己,可惜她不知道秦宅那个根本不是自己……

    他以眼神渴求着陆予生,道:“予生姑娘不必试探我家小妹,可与她说出实情。”

    陆予生也看出来,秦慕真对秦慕香的感情很深厚,兄妹之间信任非常,便也不废话,直言道:“慕真小姐,您先别动怒,受你兄长所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

    “你的大哥秦慕香已经出事了,在秦宅里的那个,并非你的兄长秦慕香!”

    秦慕真闻言已是惊怒到站起来,但还是依旧保持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语气不佳,压着一丝怒火,言道:“我大哥好端端的在家呢,你在胡说些什么!”

    见此,杨多木也站了起来,他原本也不相信,可现在自己亲眼见到了两个秦慕香,不由得自己不信。

    他着急地上前解释道:“不是胡说,是真真切切的,你大哥现在就在这间屋子里,就在那里。”

    他随手一指,指在了秦慕香的方向。

    秦慕香一进门,就很熟稔地找了个地方做。

    秦慕真看过去,那个位置是平日里兄长来自己这里,最喜欢坐的位置。

    但此刻在自己看来,那里一片空空,什么也没有,更遑论一个人了。

    “你们这是觉得我好糊弄吗?”秦慕真话语里已带上了一丝冷意,仿佛下一秒就会叫人把他们赶出去了。

    陆予生还是坐在桌前,也不惧她,淡然地说道:“秦小姐,这天下世间不可言语,不可见之事何其多,但不代表着就不存在,你若不信,我便请你看一看!”

    “附夏。”陆予生转头唤了附夏。

    “是,姑娘。”

    附夏从藕荷色绣花纹样的香包里拿出一小块黑色骨质香料。

    陆予生将茶杯里的茶水倒空,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将杯子擦拭干净。

    她从附夏手里接过那一小块黑色骨质香料,用火折子将那黑色香料点燃放置在杯中,只见那黑色香料燃起阵阵细小如丝的烟影,带起了阵阵奇异的香气。

    秦慕真不明所以的看着她,面上一阵疑惑,却也没有询问阻止她。

    陆予生余光瞄着她,见她神情疑惑,便道:

    “这便是犀角香,古书记载,有一种犀牛名通天犀,有白色象线一样贯通首尾,被看作是一种灵异之物,所以叫做灵犀,古语有云:犀角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神灵通。”

    饶是秦慕真看不懂这番操作,但也听明白了陆予生的话。

    燃香?与神灵通?真真是无稽之谈……

    她眼眸微沉,面色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合着今儿个是来这里戏耍我的是吧!”

    “我是秦家大小姐,劝你们最好就收拾东西离开我这房子,免得我叫人来将你们拖出去!”

    杨多木是个急脾气的,他像头小刺猬似的一下子就炸了。

    “哎哎哎,你这人好不讲道理啊,我们放着酒肆的生意不理,来你这就为了帮你大哥,要不是你大哥叫我们来,你以为我们就愿意来你这破地方,哼!”

    “多木!”陆予生朝他摇了摇头。杨多木才哼了一声,退到她身旁。

    “你……”秦慕真气急,手指捏紧,但很快,她就将手松开了。

    在烟影绰绰之间,秦慕真仿佛看见了个人影,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她的兄长秦慕香。

    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刚才杨多木指着的那个方向,坐在平日里他最喜欢坐的位置上!

    “啊——”

    秦慕真被吓得翻了椅子,摔倒在地,面上花容已是失色,那盛着红酒的琉璃杯掉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碎片。

    “小妹!”秦慕香见状连忙上前来要扶起她。

    “啊——你——你们——”秦慕真已经是语无伦次,瞧了一眼秦慕香,又看了一眼陆予生几人,连连后退。

    看到秦慕真这样惧怕自己,秦慕香一脸受伤的样子。

    陆予生心中叹然。

    但她还是上前一步,伸出手托住了秦慕真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她对秦慕真柔声道:“秦小姐,你先冷静下来,眼前这人才是你的亲大哥秦慕香。”

    秦慕真紧紧攥着陆予生的手,待心情稳定下来,才敢抬眼去细看眼前这秦慕香,气质温润,面色和善,看自己的眼神确实是平日里兄长的模样,不似家中传言的暴躁易怒。

    如若此人真是自己的大哥秦慕香,那秦宅中的那个又是谁?

    她将不解的眼神投向陆予生,急切地想要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陆予生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下她的心情。

    看向桌上的犀角香,黑色香料已经燃了将近一半。

    她便道:“发生了什么还是秦大少爷跟你亲自说吧,这通天香也剩余不多,你们二人可说话的时间不多了。”

    桌上影影绰绰的烟影向上缥缈而去,阵阵异香弥散而出。

    秦慕真又往那个突然出现的秦慕香看去,复又回眸看着陆予生,在陆予生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眼神,她咬了咬下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予生见此,带着几人就退出了房门外,将时间让给了秦慕香兄妹二人,几人于于门外而立。

    房门内,那虚影秦慕香试探着慢慢靠近自己的亲妹妹秦慕真,在她面前微微站定。

    秦慕真也仔细端看着他,弱弱的开口道:“你当真是兄长?”

    “的的确确是我,阿真!”秦慕香激动地道。

    这么长时间,终于能跟自己的家人接上话了,叫他怎么能不激动。

    “兄长!你……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见他称呼自己作“阿真”,秦慕真心里便又信了几分,只有疼爱自己的家人才会这样称呼自己。

    秦慕香轻叹了一口气,在犀角香烟气的熏绕下,他俊秀的脸庞蒙上一层雾影。

    他娓娓道来,将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如何遇到陆予生一行人的事情都讲与秦慕真听,交谈间夹杂着秦慕真啜泣的悲伤之声,何不叫人同悲……

    在门外站立的几人心中亦是十分哀然。

    但他们都很默契静默着,生怕一个声响打扰了屋子里头亲人相聚的场面。

    人世之苦,莫过于生死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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