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殷名生直到半夜都没能睡着时,第一反应居然是,果真是诚不欺我,只是他人三杯长醒,我怎的如此别致,倒在了两杯之上,只得摇了摇头,月光照进屋室内,落了一片白霜,似荒原上星星点点,不由得看着那空空的地方想了许久,至于要讲出来,实是不知从何述起,闭上眼睛,却仍觉清明

    本打算就这么直挺挺空想至黎明降临,忽闻时断时续的渺渺乐音,称不上动听,但起码让他顿生好奇之心,推开门,信步走出去,直至庭院前的空地,左右环顾,却不见任何,心生纳闷,用手拍了拍脑袋,莫不是耳朵生了尘土?呆立在桂树前,不过一半会儿,便决意转身回去

    只是,下一刻,虚空中飘来一句,“呆子”

    “哦不,徒弟!”涂盈想,真不怪她,这人就这么四处环顾,偏生不知抬起头一望,对着桂树也不知为何,没办法,这两字确实很贴合他

    “。”不知何故,他仍觉师父二字难以出口,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月色倾泻,柔光如雾,她身着雪缎散花衫裙,发丝随风自有其姿采,而萤火萦绕,围着她嫩白的指尖跳动,仿若仙人一笑,无需俗世脂粉,仅一笑,便让他觉得美极,心如在江潮里起伏的渺小一叶,一荡再一荡——

    涂盈又再唤“上来”

    殷名生为难了,若要到屋檐处,他一没轻功,二没梯子可助,任他想破脑袋也无法,只得摊开双手,作无奈状“我上不去”

    对了,总是忘记,她这徒弟还只是一块璞玉,等待雕琢呢,瞧她,总是过于灵动,而难以全面啊,于是再度施展一抹灵力,一道丝线圈住他腰身,手一勾,他身子与风相碰,不敌,往后弯,像射箭时显著的弓弦之形

    待他稳坐时,丝线如云如烟顿时隐入天地,从高处往下看,又是不同感受,想起白日里的疑惑未得解,于是便问出口“我有一惑”

    “谁欲伤你,先问过我这个师父”涂盈漫不经心地回着,目光没放在他身上,反倒是看向这虚虚无无的世间

    想来她定是听成了这个“祸”字,祸福乃相关,因缘也相系

    “不是,我只疑惑,你为何收我为徒”其实殷名生知道,自己在修炼一途上向来不开窍,一旦她知道,也会同之前那些凡俗人一样露出嫌弃厌恶吧?

    “收就收了,需要有缘由吗?”涂盈虽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日前说的那些,认为他筋骨奇特,必能大成,这些好像并不会让她十分执着,习惯了向来随心,想做便做了,瞧他这呆,这言出寡少,这此间种种……倒是生平极少遇到,也不知真能如何,何必不现在试一试呢?反正妖生这么长,总得找点小乐趣

    “嗯……”殷名生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直接的,在宫里成长的那些时候,人人皆把自己的算计藏了十八道山川,从不言明,即便言明了,也仍旧深受怀疑,久而久之,他便不爱多说,多争,那些让他厌烦,以至于兄弟之间的斗心全是他落败,落得许多伤痕与暗亏,他也从不为此埋怨,只是变得越发沉默与看不穿了

    他转过头来,第一次仔细端详,恰巧涂盈也转过来,想着开始徒弟的教习,一直对他的容貌只有笼统的感觉,初时的惊艳很短暂,已然差不多忘记,现在再看,他眼眸深邃,一双丹凤眼微睁,双眉似未出鞘的刀剑,流转出如星如萤的光彩,脸部轮廓似精心雕琢的美玉,多一分减一分都嫌添足,月白色的长衫合着他朗润的浅浅笑意,何妨不是世间一大美男子,若阿弟与他同站一处,那又将是怎样的光景呢?

    蓦地两人相对而视,又均有些许惊艳从眼底一划而过,说不清什么情绪,便同时转过头去,只听见他轻咳一声,涂盈倒回过神来,轻启双唇,声音清脆婉转,在岑寂的月下更显其动听之处

    “我教你如何修炼”

    说起这事,殷名生难得有点扭捏,可又不知从何说起,说自己天资愚笨?还是说自己不愿习武?罢了,先试试,说不定有些许转机也未可知,说不定从前那教习师傅只是藏了私心

    于是,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幽涩,略微沙哑,“怎么做?”

    “你先这样,再那样,最后这样”涂盈难得玩心大起,胡说一通

    “……”额前仿佛飞过一排黑鸟,短暂的沉默了

    他想说,我是没修炼过,但我总不至于像三岁小儿信了你的鬼话,这样那样这样……

    殷名生的反应自是逗笑了她,清脆悦耳如同风铃般在身边打转,微微笑出了晶莹的泪花后,她双手凝诀,正色道:“这天地间充溢着源源不尽的灵气,无论妖,或是人,第一步皆是与天地建立起连接……”

    “闭眼”

    有形无形,自在万物中,端看他如何再说,又想起了自己最初引灵入体时的情景,是怎样的呢?好像就是一个圆月之时,银辉遍地,只呼吸间,就聚起了一小撮灵气,想来也不难

    结果,她就一个起身,殷名生骤然吐出一大口血,檐上就绽开了点点鲜红的花蕊,涂盈眉心微跳,这还没正式入门呢?怎就先磕门槛上了,想归想,在徒弟吐血后还是立马扶了他微弯的背,手搭在神门穴,检查他筋脉里灵气的游走情况

    殷名生心里一阵复杂,滋味难言,又是似曾相识的画面,记忆中,只要他一尝试感受灵气,聚拢天地间之灵,一碰触到身体,就会猛然发生激烈抵抗,仿佛这身体内自有某种禁制,解不开摸不透,他又何曾没有一剑挥山海,一指移天地的渴望……

    涂盈也很费解,在他身体里,竟无一丝灵力留下的踪迹,但筋脉强劲有力,那是与何发生了冲撞而致吐血?难不成是伤还没好全?也不对,他的伤也不至于如此

    殷名生看着她苦苦思索而无所明,真想把自己的猜测全盘托出,可是自己一介凡人,又怎能确保正确与否,无奈,只得是虚弱与失落之状

    向来在修炼一事上无往而不利的她,看到徒弟一脸落寞,却也不好再打击,说道“莫要沮丧,修炼之事乃有成有败”

    殷名生语调沉沉,问她“你第一次修炼也这般吗?”

    “嗯……”涂盈有点停顿,明说还是暗说哪个好呢,她一向修炼如树飞快攀升,从无有阻碍,而人与妖很大不同,人呢一开始可能难以进益,一旦与天地沟通,后续修炼之路就会速度奇快,而妖,天生就能感知灵气,只是越修炼到后期,随着境界的缓慢攀升,面临雷劫也愈可怕,若被打回原形,一切便也功亏一篑

    说起来也不复杂,至少殷名生明白了,他随手一抹,嘴边的血痕像是被潮水掩去的沙石,只余平静,两人沉默了半响,都默契地看向这檐下天地,月色如水,夜色如墨,静的都能听见山雀睡觉的呼声

    后他们又谈起了诸多无关之事,彼时已天光大明,流莺端来了早点,走近房门一看,没找到人,脚步熟练地走到桂花树下,仰头,奇了怪,居然不在这里,那就只剩一个去处了……檐上的涂盈看乐了

    果然,再次望向,涂盈眉开眼笑,还拿着桃枝朝着她的方向抖落雪粒,只是旁边怎的还有姑娘新收的徒弟?

    涂盈还记得自家徒儿不会飞,没等他想好,提着他颈口的衣衫就是跳,殷名生紧闭双眼,感受到风声如刀出鞘,只一个呼吸间,顿时就到了地面,只是他的心还落在高空没平稳下来,加之一夜未睡,脸色更是如云苍白,这一幕在流莺看来,心想:此人如此之弱,也不知是哪里值得姑娘为之投入时间

    庭院中的石桌摆满了可口的早点,蜜浮酥金桂,雪片糕,玉露团等,总之各色应有尽有,涂盈拿着羹子先喝了口汤饮,如暖泉入喉,滋体补灵,殷名生看着这些熟悉的人间糕点,顿生感动之心,想不到涂盈虽为妖,却不恶,还有一颗玲珑之心,人间却有更多怀恶丑陋之人,成天想着的是损人利己之事

    “其实,不必照顾我的口味”说完,殷名生略微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品尝糕点

    涂盈:“???”

    什么???

    流莺倒是“嗤”的一声笑出来了,“自作多情”

    涂盈接着说道:“我们日常也这么吃的”

    听闻此言,殷名生耳尖红了一下,但不会感觉满地不自在,毕竟,经过昨夜天南地北的话聊,减去了许多陌生之感,此刻倒也是引起了他的好奇,“那这些与人间的可是一样?”

    流莺非必要时刻懒得开口,涂盈拿手帕轻擦了嘴边的糕点粉渣,回道:“妖族的自是加了许多具有灵气的灵草,并且烹制的还专门会用灵力对材料的纷杂进行剔除,以显其纯净而不会对修炼产生阻滞”

    “原是如此,我也会做一二”

    流莺问道:“真假,人若是差莫要以好话遮掩”

    涂盈是知道流莺这性子,开口直接,从不修饰一二,也因此,在族里没少跟妖打架,只为她那把出口便似利刀的言语,每回直直戳中人内心不愿承认的种种,也不知殷名生是哪里让她看不过眼,成天跟个小蜜蜂似的蜇

    “自是无假”殷名生唯对自己的厨艺很是矜傲,在宫里那些日子,他身份低下,那些奴才见菜下碟,给他拿来的膳食不是寡淡,便是不新鲜,久而久之,他便也自己自足,翻阅诸多古籍,捣鼓了些许菜式,自以为御厨也能胜过九分

    在他话语落下之时,结界外的动静如碎石,如敲皮鼓,涂盈耳熟,不为其动,只是轻声微叹,“来找我麻烦了”

    殷名生疑惑,这几日感觉如在世外桃源,也有人找她不快吗?

    流莺因身份不好出言,转瞬间,涂盈挥挥手,结界顿开一门,其实,她要是不出手,涂杳不知要磨到什么时候,这点动静听久了着实会烦,索性提前了了

    “说吧,何事”

    涂杳都习惯要在结界前灌入许多灵力才能进入,今日倒是猝不及防,以为自己修为有所长进,自是神情倨傲,不加掩饰的尖细声,“听闻你带了个人回来,我倒是好奇得很”

    眼珠子四处转,终是看到了殷名生,人实为俊俏,如白玉般的肤色,因糕点中的灵气又使得脸颊淡红,眉眼间有如古朴的剑器,没有表情时显其高深与神秘,当真是一美男子

    涂杳一个瞬移,手欲抓住他肩膀试试底细,动作之快,殷名生自是没反应过来,涂盈结手一诀出,树下的桂花聚成一蛇水浪,直直挡住,与其相碰,“扑簌簌”声漫开,桂花落了他满肩,而涂杳也是抓了一手的花,甚至还让几片飞进了她发丛间,好不喜人

    她恼怒地喝声,道:“涂盈,你作何?!”

    流莺转过头掩嘴偷笑,涂盈则是毫不掩饰地笑出声,在她凝目而视来时,装作很惊讶地问:“原是你想我这满园的桂花,一早说,我便差小妖给你送去”

    “省得你抓满手的泥土”

    一听见“泥土”二字,涂杳先是急急翻手一看,除了芳香再无泥垢,于是明了,又被涂盈耍了,不过既已看见了人,她当是有话可以指摘的了,“你私自带人回我们妖族,可是已然犯规”

    殷名生听此话,与他有关,这时也多有担心,眼底一丝忧虑一闪而过,而后眉眼变得冷寒,这倒令他想起了仗势欺人,自作主张而愚笨无救的长兄

    涂盈不以为意,声声清丽,答道:“一则,我是光明正大”

    “二则嘛,有哪条族规,你念出来我先听听”

    她气急败坏,早已失其从容,秀气的脸上因其变得更加无光彩,反而显得普通,如同焉了吧唧的葱尾,殷名生只觉腻烦,还是看涂盈赏心悦目些

    涂盈看她没有话说,只示意流莺,“送客”,几日总有那么几回的闹腾,逗了几下也该收回力道,不然下次不来提供乐趣可就没意思了

    涂杳怒转身子,毕竟实力不敌涂盈,也没想得起族规的内容,下次,定要再给她好看,下次?她打不过涂盈,难不成还能败在一个凡人手里,想到这里,猛然明悟,我何不?

    在结界顿开的瞬间,她两手一夹,旋出一张名帖,直直立在石桌上,再看,涂杳却是已经离开了

    殷名生拿开一看,满脸惑然,“这是何物?”

    涂盈不用看都知道,“这是她给你的挑战书”

    吓?这……怎么……就

    真是不知用什么言语,什么表情才能形容他现在的心绪

    他的反应倒是逗乐了涂盈,为免吓坏自家徒儿,她直接一甩,那个名帖就倒在了门前的那个落叶堆上

    “涂杳她就爱发这破挑战书,莫管”

    见她不以为意,便也安下心来,毕竟他自己多废他还是知道的

    只是,后来,涂盈也没想到,涂杳会下这么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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