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岸本不想多管闲事的,明明别人的事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别人的痛苦也不会影响自己。可她好像就是忍不住,她不喜欢把想说的话藏起来,而更愿意去表现出来。这一切都是自主的,她不自觉地想让别人展现得更真实,虚伪的人对她来说很碍眼。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善良,没有乐于助人的美德,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究竟是不是让别人快乐的,她只知道,看透一个人后,连他虚假的伪装都看来是麻烦的。

    所以她想要说出来,她厌恶世界的虚假,比起明晃晃的恶,那些暗藏的心思才更龌龊。她擅长看透一个人,却又不想如此,这样只会徒增烦恼。

    许岸清楚的知道,她对程吟筝和对常樱并不是同一种态度。对常樱也许是拯救,而对程吟筝,只有身为局外人的高高在上,却不愿冷眼旁观,原因是她讨厌程吟筝这样讨好的默认,太可怜了。

    很自私,对吧?她了解自己的自私,习惯自己的自私。

    她总是不想去关照别人的想法,甚至没有考虑她所说的话对程吟筝来说会不会造成难堪,她也不在意。

    此时的程吟筝还沉浸在刚刚许岸对她说的话中,她究竟是怎么看破自己的?

    很多人自以为看透了她,表面开朗大方,实则惺惺作态,虚荣至极。他们以为的程吟筝喜欢享受美貌福利,喜欢别人为她倾倒而谄媚的样子,喜欢炫耀自己。可这真的是她吗?她自己都快认定了自己是这个样子。

    一路上,晚风轻拂。她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别人的七嘴八舌,别人的唾骂侮辱,别人的阴阳怪气。所以她只是走着,旁边是金慧彤,后面是帮她们拿东西的男生。

    男生的外貌不错,有一些人喜欢他,他知道利用外貌条件,所以经常去搭讪。这一路上问了程吟筝很多事,程吟筝每句都有回,但她的态度并不热情。程吟筝不喜欢这样,只觉得聒噪不耐烦,但她没办法,她不想变得不识好歹。

    男生沉沦在由程吟筝编织的虚假的温柔乡,他以为她的笑容真挚热烈,可实际上只是一座空中楼阁,清风一吹,就会散架。

    不久,他们走到了三班教室门口,教室里的人也看到了他们。程吟筝又牵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对他说谢谢。

    男生旁边的人吹口哨起哄,金慧彤早已进入教室,教室里的人议论纷纷。

    许岸看着站在教室门口的背影,门外的灯光照射在她身上,留下了影子在教室的地上,影子小小的,灰灰的,轻轻的。一个两个的脚印在地上,踩着她的影子,定烙着,不让它站起来。

    刘明菁这次选的电影是一部英文电影,很出名的《超脱》。

    许岸是看过这个电影的,她也很喜欢这个电影。

    在看这部电影时,大家都很专注,这部电影的题材和拍摄角度都很特别,却又能直击人心,很多人都哭了。

    许岸看着常樱一抽一抽的身体,眼泪在大屏幕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晶莹剔透,许岸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对她来说,很多事已经想的很明白了,所以再感受一回,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波澜。

    “失望,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我们让所有人都失望了。”

    “我从未如此深刻的感受到,与灵魂相距甚远,而我的存在却如此真实。”

    是吗?其实她也没办法做到真正的超脱,她本想就此做个局外人,可她还是会深陷进去,再次渴望某种名为爱的东西。

    她的思绪飘着,突然感觉到她的背被一戳。她回头,看见的就是平贺湊过来的脸。

    此时他们的距离很近,许岸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眼泪的迹象。平贺轻轻笑道:“果然,你没哭。”

    “我已经看过一遍了。”

    “哦,所以你看第一遍的时候哭了?”

    “对。”

    “我以为你不会哭。”

    “我知道我面瘫,但我好歹是个人,泪腺分泌眼泪是很正常的事,不哭才怪。”

    “嗯,知道了。”

    “你呢?你怎么没哭?”

    “跟你一样。”

    “哦,真巧。”

    “嗯,很巧。”

    “你很无聊啊,跑来看别人哭没哭。”

    “你这么说是有点,你不无聊吗?”

    “还好。”

    “玩五子棋吗?我已经画好了。”

    “可以。”许岸反正也没事做,就索性答应他了。

    结果电影都看完了,两人的五子棋还没下完。

    “这张纸都不够下了。”平贺看着低头的许岸。

    “嗯。”

    “还下?”平贺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眸微眯,扯唇一笑。

    “算了,反正放学了。”许岸回过头去。

    平贺盯着她的背影,身体微微靠前,语气散漫,声音低沉:“那明天接着下?”

    “可以。”她收拾好东西起身。

    两个人顺路,所以都心知肚明地走在一块,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褪色。

    “许岸。”平贺声音在空旷的夜晚中更加清晰。

    “嗯?”许岸抬头看他。

    “你会弹大提琴?”平贺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就随便找个话题。

    “对,怎么?”她皱着眉歪头道。

    “学了几年?”

    “8年。”

    “那你很厉害啊。”

    “嗯,他们夸我有天赋。”

    “你一点都不谦虚啊。”

    “没必要,反正你也不讨厌,不是吗?”

    平贺轻笑:“那倒是,被你看出来了。”

    “我擅长观察别人。”

    “哦,这个我倒是看出来了。”平贺点点头,“你跟别人不一样。”

    许岸笑了:“每个人都不一样。”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你更特别一点。”

    她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说,便好奇:“是吗?哪特别?”

    平贺耸耸肩:“可能是,我觉得你的脑子比其他人聪明一点吧。”

    许岸被逗笑了:“噗嗤,这算什么理由。”

    “你别笑,你不也没否认么?说明你自己也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点吧。”他脸色如常地看着她笑,心脏却剧烈地砰砰跳着。

    “好吧,我的自恋就被你活生生的看出来了。”许岸撇撇嘴,“没意思。”

    “我没意思吗?”平贺略带促狭道。

    “啧,不是说你行吧。”许岸瞪了他一眼。

    “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你对我有意思。”平贺侧眸看她,双手抱臂,身子微微侧弯。

    “虽然你说的没错,但我还是想说,滚。”许岸神色从容,微眯了眼,半带浅笑,更像是一种威胁。

    他挑眉:“啧,无情。”

    “嗯,知道就好。”

    “你一直这样么?”

    “嗯。”

    “知道了。”

    “你又知道了。”

    “以免你又说让我滚,我就不说出我知道什么了。”平贺眼眸在夜晚微微发亮,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许岸睨他一眼:“好手段啊。”

    回到家后,许岸想了想今天发生的事,她更觉得平贺怪怪的了,看不透。

    她打开手机,翻看消息。果然,程吟筝给自己发了消息。

    【程吟筝】在吗?我想跟你聊点事。

    许岸回了:你说。

    【程吟筝】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今天跟我说的话什么意思?

    【许岸】字面意思。

    【程吟筝】你觉得我当时不开心吗?

    【许岸】不是吗?

    过了一会。

    【程吟筝】是,你怎么看出来的?

    【许岸】直接看出来的,感觉。

    【程吟筝】但你很笃定。

    【许岸】对,我相信我的感觉。

    【程吟筝】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想帮我解决困境?那大可不必。

    【许岸】不是,我只是讨厌你犯蠢。

    程吟筝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过了一会儿又回道:犯蠢?

    【许岸】为了让那些不重要的人而委屈自己,在我看来挺蠢的。

    【程吟筝】人情世故,懂不懂?

    【许岸】也许我是不懂,但你也没拿到什么人情吧,你也听见别人怎么说你了,你真的甘心吗?

    程吟筝一下子被她戳中了痛处,有些气急败坏。

    【程吟筝】许岸,你这么高高在上,再怎么样我的人情也比你多吧。

    【许岸】我是高高在上,但我是不需要那些人情,你的那些人情有用吗?

    【程吟筝】你真的很自以为是,很让人讨厌。

    【许岸】可就是这样自以为是的人看穿了你的伪装。

    程吟筝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了,而许岸又回复道:你以为你是处在主导地位,实则还是去讨好别人,别自欺欺人了。

    【程吟筝】我这样有什么不对吗?虽然有些人会对我有意见,但大多数人不都是开心的吗?

    【许岸】那你呢?

    那我呢?

    程吟筝不知道,可她明明在笑啊,那不就是开心嘛。可为什么心里就是很难过呢?潜意识好像很不认同这种开心。

    她好像已经以为,自己就是虚荣,喜欢别人都围在自己身边。她连自己都说动了。

    可事实上呢?真的是这样吗?她真的乐在其中吗?

    那些看似羡慕、爱慕的目光,她真的喜欢吗?如果是真诚的,那她一定会说喜欢。可好像并不是这样的,那样谄媚的眼神她又怎么会不懂呢?

    见过这么多次,却一遍遍的告诉自己,那是羡慕的,爱慕的。是真的。

    不,这是欺骗,一场彻彻底底的欺骗,是对自己无底线的欺骗。太卑鄙了,成为一个欺骗自己的小人,无耻。

    她一遍遍地数落着自己,细数着自己的罪行,她禁锢着自己,一遍遍的讨好着别人,又一遍遍的给自己洗脑——自己才是主动的那一方。不是的,她一直生活在被动的一方,被迫接受是她展示出来的明媚大方。

    怪不得她总觉得自己奇怪,原来是这样,她告诉自己自洽、包容,可却没有履行承诺,她太可恶了,连自己都伤害。

    她错了吗?实际上没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也许对她来讲,人际关系比自己更重要,所有的行为出于对利他的考虑,这样是错的吗?显然不是,但是太无私了。

    长辈告诉她,要开朗,要大方。她都做到了,可她没为自己留什么,一道细细的羊肠小道都没有。她都没爱自己,还爱别人吗?虚伪,懦弱,胆小。对真正的的自己来说,她就是这样的,她害了自己,甚至走上了歪路,接受了别人对自己的所有的想法。

    “心机婊”“勾引”“海王”“惺惺作态”,这些想法她都默认了,更可怕的是,她竟然真的在慢慢靠近那些词,是有意识的还是没意识的?她不知道,她现在只知道,她在被慢慢驯化。

    驯化成一个他们眼中的——

    程吟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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