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飞禹到达C市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她简单在酒店洗漱完就休息了,准备明天的开学报道。

    C市距离K市有九百多公里,项飞禹坐了五个小时的高铁才到。因为时间紧迫,家里事情多,项治勋和南今没有跟来。她觉得挺好的,省得俩人跟来在路上还得吵架。看着车站里分别的孩子和家长,项飞禹有时也会谴责自己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白眼狼,毕竟自己离开时心里一点难受感也没有。

    她以前总是觉得将来会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让她和家里再无感情可言,后来她才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能刻骨铭心改变一个人生活的事件,事件只会累积成经历,经历一点点堆高,人也一点点蜕变。所有的瞬间都在为那一天铺路,当那一天真正到来,我们也忘记了那一天是特殊的一天。

    淳于明媚踩线去了C市交通大学读中外合办,和政法大学都在大学城。两人明天打算一起去学校报道。

    C市四季分明,夏季比K市还要热。热浪一波接着一波袭来,让人仿佛置身火炉之中。

    等淳于明媚和家人告别完,两人拖着行李箱,打算打车去学校,尽管酒店离学校只有一公里的距离。

    政法大学是所新校,建校时间比较晚,是从C大里面分立出来的,但整个学校都有一种古色古香的气息。

    学校大门比较小,大门连接着围墙,只有两米左右高,大门侧边的墙上竖排写着“C市政法大学”。通过观察新生,项飞禹感受到政法大学男女比例的及其不平等,但据说政法大学的女生多数是去隔壁交通大学找对象。

    宿舍上床下桌四人间,有一个是和来自K市二中的,还有两个舍友来自北方。北方俩舍友个子都很高,把一米六五的项飞禹衬得跟个小兔子一样。

    学校的绿化做得很好,也就只有绿化做得很好。老师们纷纷抱怨要是做绿化的钱都用来做点实习留学经费,学生也不至于为了保研名额和出国访学争得热火朝天。

    项飞禹早在之前就听说了政大的竞争强烈,虽然有着全国数一数二的法律系,但是保研名额有时还不如隔壁理工类学校的法律系的多。

    她才不管什么保研出国,只想安安心心度过大学四年,赶快实习找工作。

    高中三年在高手如林的K一中被虐惨了,尤其高三那一年已经压榨得她只剩一架一米六五的躯壳了,她要用四年光阴滋补灵魂,目标是四年后成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政大食堂做得无比难吃,项飞禹吃完后立马查了盐的价钱,怀疑这几天是不是买盐不要钱了。

    在她干呕着去倒饭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长而顺直的头发泛着金色的光泽,姣好的面容总是挂着微笑,一件粉灰色的紧身体恤把她的身材衬得婀娜多姿。

    任笙一个人坐在窗边吃饭,手边还不停看着资料。

    项飞禹悄悄走过去,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学姐!”

    任笙两眼放光,虽然没化妆,但那一张脸依旧红润有光泽。“飞禹!”

    项飞禹连忙坐到她旁边。“学姐你不是在C大吗,怎么跑我们学校来了?”

    “我们学校和你们过段时间有一个联谊晚会,我是学生会干部,来这儿和你们学长学姐对接工作。”

    “好吧,那我就不打扰学姐了,以后有时间再约。”项飞禹刚准备走,忽然想起正事来,“学姐,你有没有推荐的在大学城的兼职啊?”

    任笙差点被这口汤呛到,“你要兼职?”

    “我就当做社会实践锻炼一下自己。”

    任笙尽管眼神诧异,但还是点点头:“行,之后有机会我告诉你。”

    “谢谢学姐。”

    学校开始来了一个英语分级教学考试,项飞禹好不容易做完难得离谱的笔译部分,打开下一题居然是她最头疼的听力。

    音频放完后,项飞禹一看电脑上,只有选项没有题目,一脸疑惑,于是举手示意:“老师,听力没有题目啊。”

    机房的人纷纷大笑起来,监考老师忍俊不禁,解释道:“题目早在音频里念完了。”

    果然,尝了超常发挥的甜就要承受超常发挥的苦。中考高考都是如此。

    不过现在的项飞禹已经不在乎什么鸡头凤尾的理论了,身边高手的压力并不会让她害怕。毕竟,连K一中这种虎狼之地她都能有惊无险地活三年。

    领完军训服,她和淳于明媚约好去大学城最有名的川菜馆吃晚饭,享受军训前最后的狂欢。

    项飞禹嘴已经发肿,筷子还是停不下来,一整盘剁椒鱼头快被她夹完。

    淳于明媚识时务者为俊杰,连忙停下筷子,捂着胃大口灌水。

    “我不是听人说你们这些有钱人口味都比较清淡吗?你怎么这么能吃辣?”淳于明媚一分钟喝完一罐王老吉,看着项飞禹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我可不是土生土长的有钱人,我人生的前十五年都是个土地里摸爬滚打的黄毛丫头,”她又吞了口饭,“不过,我大伯父家连同我爸口味都挺清淡。”

    说到大伯父,项飞禹想起一个人。“诶,陈晖去哪里读了?”

    淳于明媚顿时瞳孔放大,“我没和你说吗?我听我一二班的朋友说陈晖报了F大,但她上星期根本没去报道,据说是退学了。”

    “当真?”

    “还有,就连陈锡也从F大退学了,还真是恩恩爱爱好兄妹。”

    项飞禹的筷子终于停下,准备用几秒的时间消化这两个大新闻。

    她正准备拿起筷子再盛一碗汤泡饭,就被熟悉的声音打断。

    “项飞禹?”

    她回头一看,一个染了黄毛的男生站在不远处歪头看着她。

    这是谁?

    那男生插着裤兜慢慢走近,“还真是你啊!”

    这姿势,这声调,只有一个人了。

    “邓有为?”

    邓有为愣在原地,随后缓过神来,嘴角轻微一扬:“行啊,毕业了都敢直呼我的大名了。”

    神经病。

    “你在哪个学校来着?”

    “政法。”

    他倒是自来熟,拉开旁边的椅子就坐了下来。

    “我不是听说你考得挺好的,怎么不去C大?”

    “读不到好专业。”

    “就这个原因?”

    不然呢?

    “我还以为......”

    “停。”

    项飞禹已经猜到邓有为的狗嘴要吐什么屁话了,于是连忙打断他。

    邓有为还脸不红心不跳,甚至音量也没低下来:“别掩饰了,你俩那点事我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

    “服务员买单!”项飞禹立马起身,连同座上那位淳于明媚也被她扯起来。

    随后转头看向邓有为:“用餐愉快。”

    淳于明媚八卦的眼神已经隐藏不住了,连忙追上大步流星的项飞禹:“什么啊什么啊?你和谁那点事?陆政安吗?”

    项飞禹吓得一哆嗦,“小声点,我和陆政安早就已经没联系了,你别让这些人听去乱说一套。”

    逛完夜市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淳于明媚绕到后门回学校,项飞禹打算一个人慢慢悠悠逛回去。

    大学城在城郊,这个区里百分之九十都是大学生,可以说大学城以外的区域都是荒地,这个夜市可以说是整个区最热闹的一个地方了。

    走出夜市,人渐渐少了,只剩项飞禹和几棵高大的梧桐树。

    慢慢地,连车也没了,只剩项飞禹隐隐的心跳声,仿佛世界上的人都已空绝。

    真是奇妙,明明三个月前还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学习机器,这一刻却有一阵又一阵的苦涩闷上心头。梧桐树枝繁叶茂,遮住了那几根电灯,只有若隐若现的光从层层叠叠的树叶中透出来。

    金色的光。

    项飞禹想到一个词——金石为开。

    天道酬勤,会不会还有另一层意思。酬勤最高的礼物不是金钱,不是学历,不是地位,而是道。

    她回忆起《论语》里那句话——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一场赛跑的礼物也许不是冲向终点的瞬间,不是精彩的战绩,似乎这一切之外还有更伟大的礼物,它看不见摸不着,却会在每一个关键的时刻伺机而动,包容她,滋养她,有勇气与决心面对将来会遇到的所有困难。

    项飞禹仰头,沐浴着灿烂的金光,汲取着世上所有的圣洁。

    一辆疾驰而过的车闪着远光灯,晃了路边的项飞禹几眼,她睁开眼睛,却看到五步以外伫立着一道青色的身影。

    那人也在注视着她,只是车一闪而过后的天太黑,项飞禹看不清他的面庞。

    不过她已经猜到了。

    她和他的相遇似乎从来不是猝不及防,而是冥冥之中一场规律的验证及再验证。会不会有一天,项飞禹觉得他要出现时他真的出现。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着彼此走去,就连步调也是一致的。

    项飞禹总觉得这样的场景应该发生在秋天,或者说,重逢应该是在深秋。大衣随风鼓起,漫天的枫叶和银杏叶翻越飞腾,长长的石青板路还残留着雨季的痕迹,那些误会已被秋风吹散,只剩心跳声镌刻在树上、地板上,我可以告诉你:你看啊,这些都是我思念的证明。

    而现在虽已入秋,气温还停在三十多度,人的T恤还黏在汗涔涔的臂弯上。

    忽然起了一阵风,梧桐树叶不停摇摆着,那盏灯的灯光忽明忽暗,陆政安的脸若隐若现。

    旁边昏暗商店的气象预报声忽然响起:“明日C市将迎来全市降温,降温幅度高达十度,望广大市民朋友做好保暖措施。”

    距离深秋,只有一步之遥。

    项飞禹仔细端详着他,头发又长长了,有几缕头发已经盖住了眼睛,还好有高高的眉骨将头发撑起,不然该扎到眼睛了。

    陆政安是一个奇怪的人,他的面无表情似乎也是一种表情,让他英俊的脸上写满故事。

    两米、一点五米、一米。

    两人默契地在距离对方一米时停下来。

    陆政安视线下移,盯着项飞禹,看她瘦削的面庞印着一如既往地倔强。

    她率先开口:“好久不见。”

    他冷笑一声。

    他猜对了,她会先开口,但他更希望她能气冲冲地略过他离去。

    “好久不见。恭喜。”

    “这一年过得不好啊,怎么这么憔悴?”

    “你不也一样咯。”

    项飞禹四个月憋着气筑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眼睛死死盯着陆政安。

    可陆政安偏偏不转移视线,淡定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项飞禹最恨他这个样子,总是给她高位者居高临下拿捏她的感觉。

    她牙关紧咬,一簇又一簇火花从她眼睛闪过又被她狠狠捏成灰烬。

    邓有为幸灾乐祸地站在对面路口,看着梧桐树下一男一女没有硝烟的战争。

    任笙拍了邓有为的脑袋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你头发怎么染成这样了?”

    邓有为连忙把任笙推到他前面,给她一个绝佳的观战视角:“精彩啊!”

    “飞禹和陆政安?他俩怎么了?”

    “你没看到他们四周都是fire吗?”

    任笙一头雾水,侧过头看到邓有为得意的表情,她踩了他一脚:“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邓有为立马闪开:”知我者,莫若笙。我特地在高中群里加了一个项飞禹的好朋友□□,假装不经意地向她透露了一个假的八卦。“

    “什么八卦?”

    “陆政安和唐文瑛在一起了呗。”

    任笙连忙抓住邓有为的衣服,认准了狠狠朝他的脚踩下去:“你神经病吧?先不说飞禹会不会误会,你这样做有考虑过唐文瑛吗?你这是造谣!”

    “哎呀,不会的,我跟那个小学妹说过了,要保密,但她肯定会跟项飞禹说。”

    “你这真是居心叵测,目的何在啊?”

    “陆政安这个神经病,就跟精神分裂一样,对人家项飞禹总是莫名其妙的若即若离。项飞禹这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肯定受不了陆政安在跟她关系亲近的同时跟其他人好上,所以她一定会对陆政安放狠话。”

    “放狠话以后呢?”

    “看陆政安追妻吧。”

    对面路口,项飞禹眼睛有些酸,率先转移视线。

    视线下移,他青色的T恤旁边垂着一只白皙的手,风的波动让那一抹青色慢慢覆盖着那一条长长的疤。

    项飞禹轻蔑一笑,努力暴露出她正在注视他手上那一条疤。

    陆政安终于动了,他将左手背在身后,极力掩盖着什么。

    项飞禹快笑出声了,继续看着陆政安的眼睛,带着一点挑衅的意味,告诉他她知道他的弱点,证明他不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她可从来不是个好惹的。

    陆政安心里感叹着:项飞禹真有你的!

    “别看了,你们学校门禁时间快到了。”他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项飞禹笑得更开心了,趾高气扬地绕过陆政安离开,嘴里还振振有词。

    “刀枪不入也会变得遍体鳞伤,百毒不侵也会变得无可救药。”

    陆政安捏拳头的劲快把骨头捏碎了,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头。

    对面邓有为笑得快喘不过气了:“不愧是项飞禹,她是知道怎么戳陆政安肺管子的。”

    任笙撇了撇嘴,“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陆政安可是跟项飞禹一样骄傲,他要知道是你干的好事绝对会杀了你的。”

    “这件事就你知我知,他......”邓有为表情大变,连忙向任笙献殷勤。

    任笙学着项飞禹的步伐离开,同样是振振有词:“回去开会咯,听说今晚陆政安也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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