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恋，幻梦
那是一个悠长的梦，肖湘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余恪的时候。
穿着衬衫短袖的少年面色平淡地站在肖艺的面前，她那个不苟言笑的妈还是第一次笑得那么欣慰柔软。而旁边站着的男人长相和那少年有五分相似，脸上笑意恬淡。
那一幕的画面刺痛了肖湘的眼睛，就好像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而她是那个多余的。
她爸死后的那几年，肖艺没有改嫁，并不是她有多爱她爸，而是把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
曾经她无意中听家政阿姨偷偷讲过，说当初她妈没结婚之前有一个感情很深的男朋友。但因为那个男人家里没钱，门不当户不对，姥姥姥爷坚决不同意。
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拆散了他们，她妈后来就和她爸结了婚。
没过几年她爸去世，肖湘更是沦为了母亲发泄情绪的牺牲品。
肖艺不爱沈文裕，连带着也不爱他们的女儿。经常性出差，把肖湘丢到家里管都不管，十天半个月都不回来，以至于有一次感染引起了急性胰腺炎，差点没抢救回来。
肖湘那时候还小，就算疼也不能大哭大闹，否则妈妈会不要她的。
原本以为她只要够听话，肖艺就会爱她。可努力了那么多年，比不上那个叫余恪的一星半点。
肖艺看他才是一个母亲看孩子的眼神，讽刺的是继父不过是带着他入赘肖家，论血缘关系哪里比得过她。
大人重组家庭根本不问孩子的意见，肖湘也从没想过她妈会找一个单亲爸爸，以她的条件找什么样的男人不好，非得找一个带拖油瓶的。
她那个继父和善温柔，就算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吃软饭，他也只是一笑而过。待她的态度也是非常慈爱小心翼翼，和他那个儿子一样，生怕惹她不高兴。
肖湘非常讨厌他们父子，尽管他们对她很好，她也无法做到和他们和平相处。
尤其是余恪，他的出现，抢夺了原本属于她的母爱。他让她知道，肖艺也是一个会疼爱孩子的母亲。
过去那些年她像个乞丐一样围着母亲转也得不到丝毫的垂怜，而他什么都不用做，肖艺仍对着他嘘寒问暖。
她得不到的，别人轻飘飘地就拥有了。
极度的不甘，怨愤，妒忌让她内心偏执扭曲。悲观厌世的生活中充满了负能量的情绪，母亲的漠视，从小遭受到的孤立，一切的一切让她活得越来越压抑。
偏偏这个时候余恪却凑到她面前，就好像看穿了她是个没人爱的怪胎，他无私奉献地站出来，施舍她一点所谓的“关爱”。
肖湘恨透了他那副同情她的姿态。
他越对她好，就代表她在他眼里越可怜。
不知是出于报复还是她本有的恶劣心态，肖湘神经质一样磋磨余恪，提了很多不可理喻的要求，还一再变本加厉，甚至延伸到了他的生命安全。
余恪当着她的面跳进海里的时候，肖湘前一刻还在恶意满满地说让他去死，死了她就当他是哥哥。
她只不过是说出来让他知难而退罢了，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因为一句话而真的去死呢。
可是余恪跳海了。
庆幸的是那天远处正好有救生船，但还是晚了几分钟，人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溺水休克了，当场做了心肺复苏才由救护车送到医院。
肖湘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闯了祸，有些吓坏了。平常的小打小闹都不如活生生一条人命带给她的打击大，好在余恪脱离了生命危险。
否则那个晚上也将成为肖湘永远走不出的黑渊。
那点小小的负罪感令她不愿意再面对余恪，极度需要做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抽烟，逃课似乎已经不满足于那段叛逆期，于是她早恋了。
高一的时候，她随便谈了个男朋友，甚至连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她都不记得，只知道长得很好看，骑一辆炫酷的机车，性子玩世不恭。
她那个男朋友是跟别人打赌的情况下来追她的，在此之前他们只在篮球场上见过一面。
当时肖湘从他们打球的地方经过，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的，篮球飞过来砸中了她的头。
对方不仅不道歉，还发出了起哄的声音。肖湘冷冷地看着他们，二话不说运起篮球砸了回去。
同时转身离开，至于砸到了谁她并不关心。
第二天，她被人堵在楼梯间，那人双手插兜，敞着校服外套，身量很高，唇边漾着一个难以捉摸的笑。
“你就是肖湘？”语气散漫又轻佻。
“做我女朋友吧。”他道。
肖湘当时正因余恪发来的短信心烦，她不想再理他，经过他跳海那件事，肖湘决定大发善心放过他。
但他跟没长记性一样还是要凑上来对她管这管那，肖湘正愁找不到理由打发他。
眼前这个态度轻浮信心十足让她做他女朋友的傻屌就出现了。
肖湘抬眼，从头到脚把他扫视了一遍，就像在打量待价而沽的货物，什么也没问就答应了下来。
“行。”
原本笑得漫不经心的男生因为她的果断态度怔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这个号称冷淡孤僻不好追的女生居然这么好上手，还以为和别的女生不一样，看来也没什么不同。
肖湘不在乎他怎么想，在她眼里他只是个工具人罢了。于是就在那个很随便的场合，她很随便地答应和人交往了。
同时她也知道他是因为跟朋友打赌才要跟她交往的，就跟过家家一样，交往几个星期再甩掉之类。肖湘无所谓，她连他名字都懒得问，加上了联系方式后就漠然离开了。
“……”
刚有了女朋友，还没自我介绍，就被女朋友给丢下的韩煦轻嗤地笑了笑。
第一次谈恋爱，好像也没什么挑战性，韩煦看了一眼新加上的人，对方头像是卡通版小鲤鱼。
……还挺童趣。
从那以后，肖湘和韩煦就偷偷在一起了。至于为什么是偷偷，韩煦很傲慢地说不公开恋爱关系，学校抓早恋是一回事，但韩煦那副不屑的态度就是没把肖湘当回事。
在一高，肖湘给人的印象不好不坏，大多数人觉得她特立独行。齐刘海，黑长直，下三白，阴冷感，就是肖湘身上的特质。
没什么人跟她玩，因为她看着不好接近，除了个别的恶劣男生，其他人也不会去找她麻烦。
韩煦的特质就比较悬浮了，比起低调的肖湘，他恨不得从头到脚用名牌武装。穿价值六位数的球鞋，戴的腕表都是黑色鳄鱼皮的百达翡丽。若不是学校要求穿校服，他估计会更张扬。
再加上他长相好看，举手投足间有种冷傲又散漫的气质，学习成绩也好，很受青春期的学生们追捧。他比肖湘高一个年级，教学楼都不在同一栋，但并不妨碍两人偷偷约会啥的。
肖湘跟他在无人的楼梯间或者楼顶约会的时候总是自顾自地玩手机，对他也爱答不理。这让韩煦搞不懂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他，怎么感觉她的态度那么差呢。
正因为肖湘轻易答应做他女朋友，韩煦认为她肯定之前暗恋他，这多少有点没意思，他正要交往两个星期把她给甩了。
但几次接触下来，肖湘的心思让他猜不着，他的挑战欲被拉高，说好的两个星期又往后推了。
在某一次韩煦看到肖湘给他的备注是“傻屌一号”时不由分说地就破防了，他把肖湘摁在墙上，玩壁咚红眼掐腰给命文学那一套。
说如果她是用这种方式吸引他注意力的话，她成功了。
肖湘被油到了，骂他傻屌都是轻的，还动手扇了他。韩煦捂着脸不可置信，还没等他少爷脾气发作，肖湘打个巴掌又给颗甜枣。
摸摸他的头发说，“不许生气，你要是生气我可就生气了。”
韩煦被哄了，四舍五入自己是被爱的，耳根泛红不自在极了，傲娇地说让她改备注。
肖湘敷衍了事，问他叫什么名字时。
韩煦又悄悄地碎掉了。
在学校是偷偷约会，在校外就不一样了。韩煦致力于在肖湘面前展现人格魅力，骑着机车带她兜风，速度很快，他以为肖湘会怕到紧紧抱着他。
兜了一圈回来，肖湘除了头发乱了点没什么改变。还说她如果学会了，铁定比他更厉害。
肖湘也发现虽然韩煦这个人是个纨绔富二代，但他会的东西还挺多。扔飞镖，玩射击，实力很不错。就连赌牌也都不在话下，肖湘就是他教会的。
在地下赌场，肖湘第一次赢了钱，最上头的瞬间奖励性地亲了下韩煦的脸。
韩煦被那一下亲得好久都没反应过来，脸也热热的，一分钟八百个假动作来掩盖内心的激动，都被钓成翘嘴了。
后来两人去酒吧，韩煦的兄弟们也在场，有人问韩煦“玩够了没，都一个多月了怎么还不分？”
“快了。”韩煦觉得这段时间的表现，肖湘肯定爱上他了，等她被迷得五迷三道的时候再提分手也不迟。
肖湘从卫生间出来，韩煦给了兄弟们一个警告的眼神，那群人就识趣地不提赌约的事。
本来要玩真心话大冒险，余恪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
肖湘已经很久不搭理他了，发的短信她通通不回，电话也不接。他在上大学，因为是住校很少回家，而那天正好放假。
余恪的来电不知震动了多久，肖湘神情晦暗地看着手机屏幕。韩煦坐在她旁边也看到了，状似无意地问：“谁啊，怎么总是给你打电话？”
肖湘没理他，来电结束，而后没过一分钟又打了过来。
韩煦虽然漫不经心地在喝酒，但余光总是注视着肖湘。他看到她垂着眼神色莫名，一眼不眨地盯着手机，连他这个男朋友都不搭理。
“在想什么？”看出她的分神，韩煦更凑近了过去，想要吸引回她的注意力。
肖湘这时看他一眼，那一眼没什么情绪，随后把手机递给他，“帮我接。”
韩煦没怎么犹豫地就接了，“你好，我是肖湘的男朋友……”
余恪出现在酒吧的时候，韩煦的兄弟们又喝了一轮。肖湘神情恹恹地陷在沙发里，她喝酒上脸，没喝多少就有些晕了，脸也红扑扑的。
韩煦一直在阻止她喝酒，只允许她喝一杯，但他又怎么拗得过肖湘。被肖湘骂了一通后，气得他不想再管她了。
肖湘自看到余恪的身影后，本来抿得平直的唇线微微地弯了弯。她那个品学兼优，温良谦和的继兄一改往日的良好作风，破天荒地冷着一张脸，向她走过来。
他眼神没有分给周围人丝毫，清冽的目光直直锁定着肖湘，里面蕴着不知名的风暴。
顶着那道锐利的目光，肖湘似笑非笑。
而余恪完全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一把将她从沙发上拽了起来，默不作声地就要扯着她往外走。
但没走几步，肖湘的另一只手被韩煦拉住了。
“她是我的女朋友。”他一字一字地提醒道。
余恪转过身来，肖湘还从没见过他用那种冰冷至极的眼神看人。
在她的印象里，余恪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他性格温柔，情绪稳定，就算在肖湘对他最恶劣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生过气。
肖湘一直以为余恪就是影视剧中那一类圣父光环普照的大善人，以德报怨是他的秉性。
所以她最喜欢整他，欺负他，看他生气，逼他撕破那副友好的嘴脸，露出和她一样恶劣的性情，肖湘才会感到快意。
可过去无论她怎么为难他，他永远都是那副好脾气好说话的样子，没有丝毫攻击性。
但今晚，好像一切都被打翻了。
余恪拽着韩煦的衣领，用力地朝他脸上挥了一拳，韩煦被打懵几秒，也不手软，还了回去。
二人你来我往地挥拳，弄出的动静声很大。韩煦那群兄弟们也不知道要不要帮忙，毕竟他们这边人多，若是以多欺少，以韩煦的性情估计还会怪他们多管闲事。
打到后来二人都挂了彩，若再打下去会招来麻烦，肖湘上前把余恪拉开。
“够了，你像什么样子。”
余恪挥出去的拳头硬生生停住，眼神带血一样盯着韩煦，“别再让我见到你，见一次打一次。”
他反手抓住肖湘，将她带离了酒吧。
韩煦最后的神情同样骇人得很，他紧紧盯着肖湘，想要追上去。肖湘回过头吼他，“管好你自己，少来管我。”
凭什么，那个男的是她什么人，她就这么跟他走。
--
余恪的步子很大，拉着她从一对正在拥吻的男女身边经过。一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肖湘能看到他绷紧的下颌，侧脸线条冷峻极了。
她试图抽出手，被他攥得更紧了，“你抽什么疯？”
一向只有肖湘压制他，什么时候轮得到他翻身农奴把歌唱。
余恪充耳不闻地继续往前走，肖湘仅剩的那点酒意也在此刻被风给吹没了。就这样走到离酒吧很远的对面街道上，余恪才松手。
他停下脚步，背对着她，两人在路灯下。
肖湘揉了揉自己被攥红的手，更生气了，她还没先跟他算账，余恪似乎已经忍受不了，转身冷冷看着她。
“谁让你去酒吧的。”
他这副质问的语气更让肖湘火大，“关你什么事，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以为你是谁。”
“肖湘。”余恪连名带姓叫她，“你现在还在读高一，首要任务是学习，酒吧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说这话时，他眼神一刻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声音平稳，只是在“酒吧”两字上咬了重音。
“我去了，怎么，你是不是要把我的腿打断？”肖湘偏要和他对着干，“露出狐狸尾巴了是吗，你早就对我心存不满，一直没找到机会发泄出来。我妈被你们父子俩骗得团团转，我可不会。”
“别兜圈子，回答我的问题，那个男的是怎么回事？”
肖湘盯着他，讥讽地说，“你耳聋了？没听到他说，是我男朋友吗。”
闻言，余恪脸色微变，目光再度冷了下来。
“男朋友？”他毫无感情地重复道。
“你才多大，学什么不好偏要学早恋。你知道那些混混是怎么骗你们这些无知少女的吗？是他带你去酒吧的？看来我刚才下手轻了，没把他打死。”
他看向她的目光晦暗不明，压抑着激烈的情绪。
“你管这管那还想管我谈恋爱吗？是不是管多了你真以为自己是我哥，要我再说一遍吗？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肖湘恼恨，口不择言地向余恪亮出她锋利的獠牙。
“我有胳膊有腿，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天天换男朋友你也管不着，我不仅去酒吧，还要去酒店开房。”
不知哪个字眼触怒了余恪，他手握成拳，呼吸粗重，脸色变了又变。
他大步走上前，“你过分了，肖湘。”
余恪不是个吵架的料，他只会神情冰冷地看着她，对她的那些恶言恶语毫无招架之力。哪怕在最生气的时候他也说不出什么伤害她的话。
他最擅长的是隐忍，忍耐肖湘扎向他的刺，就算被扎得鲜血淋淋，余恪也只会独自把苦痛咽下。
肖湘讨厌余恪，一秒都不想再看见他。她没有随余恪回去，而是又去了网吧。
打了几把游戏肖湘的情绪才逐渐镇定下来，短信的声音时不时地响，全是韩煦发来的消息，肖湘看都懒得看，更不会回。
而被她气得不行的余恪大概也不会管她了，肖湘走出网吧的时候已经很晚，夜里的风很冷，她裹紧了外套，风迎面吹来，似乎还夹杂着冰棱棱的雪。
她刚走出几步，忽然停下。
寒冷的夜晚，穿着外套的男生站在路灯下，面庞渡了层淡淡的光。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就那么看着她，望过来的眼神既漆黑又明亮。
肖湘以为他离开了，后知后觉才发现好像下雪了。
那点雪逐渐放大，朝着她的脸密集而来，却忽然膨胀成一个圆圈。
“嘭”地一声爆开。
一刹那，余恪的身影在那些圆圈里，变成无数个幻影。
时间一直往前推，回到了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刻。
周围的圆圈变成了泡沫。
少年温柔地注视着她，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他捡起她叠的纸飞机，把准备好的礼物一并递到她手中。
最后那礼物被扔在少年面前，里面的东西摔得七零八碎。
“我讨厌你，你不是我哥哥。”
那泡沫在午夜梦回时被年幼的肖湘无情戳破，过往种种结束在一个悠长的梦。
穿着衬衫短袖的少年面色平淡地站在肖艺的面前，她那个不苟言笑的妈还是第一次笑得那么欣慰柔软。而旁边站着的男人长相和那少年有五分相似，脸上笑意恬淡。
那一幕的画面刺痛了肖湘的眼睛，就好像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而她是那个多余的。
她爸死后的那几年，肖艺没有改嫁，并不是她有多爱她爸，而是把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
曾经她无意中听家政阿姨偷偷讲过，说当初她妈没结婚之前有一个感情很深的男朋友。但因为那个男人家里没钱，门不当户不对，姥姥姥爷坚决不同意。
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拆散了他们，她妈后来就和她爸结了婚。
没过几年她爸去世，肖湘更是沦为了母亲发泄情绪的牺牲品。
肖艺不爱沈文裕，连带着也不爱他们的女儿。经常性出差，把肖湘丢到家里管都不管，十天半个月都不回来，以至于有一次感染引起了急性胰腺炎，差点没抢救回来。
肖湘那时候还小，就算疼也不能大哭大闹，否则妈妈会不要她的。
原本以为她只要够听话，肖艺就会爱她。可努力了那么多年，比不上那个叫余恪的一星半点。
肖艺看他才是一个母亲看孩子的眼神，讽刺的是继父不过是带着他入赘肖家，论血缘关系哪里比得过她。
大人重组家庭根本不问孩子的意见，肖湘也从没想过她妈会找一个单亲爸爸，以她的条件找什么样的男人不好，非得找一个带拖油瓶的。
她那个继父和善温柔，就算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吃软饭，他也只是一笑而过。待她的态度也是非常慈爱小心翼翼，和他那个儿子一样，生怕惹她不高兴。
肖湘非常讨厌他们父子，尽管他们对她很好，她也无法做到和他们和平相处。
尤其是余恪，他的出现，抢夺了原本属于她的母爱。他让她知道，肖艺也是一个会疼爱孩子的母亲。
过去那些年她像个乞丐一样围着母亲转也得不到丝毫的垂怜，而他什么都不用做，肖艺仍对着他嘘寒问暖。
她得不到的，别人轻飘飘地就拥有了。
极度的不甘，怨愤，妒忌让她内心偏执扭曲。悲观厌世的生活中充满了负能量的情绪，母亲的漠视，从小遭受到的孤立，一切的一切让她活得越来越压抑。
偏偏这个时候余恪却凑到她面前，就好像看穿了她是个没人爱的怪胎，他无私奉献地站出来，施舍她一点所谓的“关爱”。
肖湘恨透了他那副同情她的姿态。
他越对她好，就代表她在他眼里越可怜。
不知是出于报复还是她本有的恶劣心态，肖湘神经质一样磋磨余恪，提了很多不可理喻的要求，还一再变本加厉，甚至延伸到了他的生命安全。
余恪当着她的面跳进海里的时候，肖湘前一刻还在恶意满满地说让他去死，死了她就当他是哥哥。
她只不过是说出来让他知难而退罢了，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因为一句话而真的去死呢。
可是余恪跳海了。
庆幸的是那天远处正好有救生船，但还是晚了几分钟，人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溺水休克了，当场做了心肺复苏才由救护车送到医院。
肖湘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闯了祸，有些吓坏了。平常的小打小闹都不如活生生一条人命带给她的打击大，好在余恪脱离了生命危险。
否则那个晚上也将成为肖湘永远走不出的黑渊。
那点小小的负罪感令她不愿意再面对余恪，极度需要做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抽烟，逃课似乎已经不满足于那段叛逆期，于是她早恋了。
高一的时候，她随便谈了个男朋友，甚至连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她都不记得，只知道长得很好看，骑一辆炫酷的机车，性子玩世不恭。
她那个男朋友是跟别人打赌的情况下来追她的，在此之前他们只在篮球场上见过一面。
当时肖湘从他们打球的地方经过，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的，篮球飞过来砸中了她的头。
对方不仅不道歉，还发出了起哄的声音。肖湘冷冷地看着他们，二话不说运起篮球砸了回去。
同时转身离开，至于砸到了谁她并不关心。
第二天，她被人堵在楼梯间，那人双手插兜，敞着校服外套，身量很高，唇边漾着一个难以捉摸的笑。
“你就是肖湘？”语气散漫又轻佻。
“做我女朋友吧。”他道。
肖湘当时正因余恪发来的短信心烦，她不想再理他，经过他跳海那件事，肖湘决定大发善心放过他。
但他跟没长记性一样还是要凑上来对她管这管那，肖湘正愁找不到理由打发他。
眼前这个态度轻浮信心十足让她做他女朋友的傻屌就出现了。
肖湘抬眼，从头到脚把他扫视了一遍，就像在打量待价而沽的货物，什么也没问就答应了下来。
“行。”
原本笑得漫不经心的男生因为她的果断态度怔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这个号称冷淡孤僻不好追的女生居然这么好上手，还以为和别的女生不一样，看来也没什么不同。
肖湘不在乎他怎么想，在她眼里他只是个工具人罢了。于是就在那个很随便的场合，她很随便地答应和人交往了。
同时她也知道他是因为跟朋友打赌才要跟她交往的，就跟过家家一样，交往几个星期再甩掉之类。肖湘无所谓，她连他名字都懒得问，加上了联系方式后就漠然离开了。
“……”
刚有了女朋友，还没自我介绍，就被女朋友给丢下的韩煦轻嗤地笑了笑。
第一次谈恋爱，好像也没什么挑战性，韩煦看了一眼新加上的人，对方头像是卡通版小鲤鱼。
……还挺童趣。
从那以后，肖湘和韩煦就偷偷在一起了。至于为什么是偷偷，韩煦很傲慢地说不公开恋爱关系，学校抓早恋是一回事，但韩煦那副不屑的态度就是没把肖湘当回事。
在一高，肖湘给人的印象不好不坏，大多数人觉得她特立独行。齐刘海，黑长直，下三白，阴冷感，就是肖湘身上的特质。
没什么人跟她玩，因为她看着不好接近，除了个别的恶劣男生，其他人也不会去找她麻烦。
韩煦的特质就比较悬浮了，比起低调的肖湘，他恨不得从头到脚用名牌武装。穿价值六位数的球鞋，戴的腕表都是黑色鳄鱼皮的百达翡丽。若不是学校要求穿校服，他估计会更张扬。
再加上他长相好看，举手投足间有种冷傲又散漫的气质，学习成绩也好，很受青春期的学生们追捧。他比肖湘高一个年级，教学楼都不在同一栋，但并不妨碍两人偷偷约会啥的。
肖湘跟他在无人的楼梯间或者楼顶约会的时候总是自顾自地玩手机，对他也爱答不理。这让韩煦搞不懂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他，怎么感觉她的态度那么差呢。
正因为肖湘轻易答应做他女朋友，韩煦认为她肯定之前暗恋他，这多少有点没意思，他正要交往两个星期把她给甩了。
但几次接触下来，肖湘的心思让他猜不着，他的挑战欲被拉高，说好的两个星期又往后推了。
在某一次韩煦看到肖湘给他的备注是“傻屌一号”时不由分说地就破防了，他把肖湘摁在墙上，玩壁咚红眼掐腰给命文学那一套。
说如果她是用这种方式吸引他注意力的话，她成功了。
肖湘被油到了，骂他傻屌都是轻的，还动手扇了他。韩煦捂着脸不可置信，还没等他少爷脾气发作，肖湘打个巴掌又给颗甜枣。
摸摸他的头发说，“不许生气，你要是生气我可就生气了。”
韩煦被哄了，四舍五入自己是被爱的，耳根泛红不自在极了，傲娇地说让她改备注。
肖湘敷衍了事，问他叫什么名字时。
韩煦又悄悄地碎掉了。
在学校是偷偷约会，在校外就不一样了。韩煦致力于在肖湘面前展现人格魅力，骑着机车带她兜风，速度很快，他以为肖湘会怕到紧紧抱着他。
兜了一圈回来，肖湘除了头发乱了点没什么改变。还说她如果学会了，铁定比他更厉害。
肖湘也发现虽然韩煦这个人是个纨绔富二代，但他会的东西还挺多。扔飞镖，玩射击，实力很不错。就连赌牌也都不在话下，肖湘就是他教会的。
在地下赌场，肖湘第一次赢了钱，最上头的瞬间奖励性地亲了下韩煦的脸。
韩煦被那一下亲得好久都没反应过来，脸也热热的，一分钟八百个假动作来掩盖内心的激动，都被钓成翘嘴了。
后来两人去酒吧，韩煦的兄弟们也在场，有人问韩煦“玩够了没，都一个多月了怎么还不分？”
“快了。”韩煦觉得这段时间的表现，肖湘肯定爱上他了，等她被迷得五迷三道的时候再提分手也不迟。
肖湘从卫生间出来，韩煦给了兄弟们一个警告的眼神，那群人就识趣地不提赌约的事。
本来要玩真心话大冒险，余恪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
肖湘已经很久不搭理他了，发的短信她通通不回，电话也不接。他在上大学，因为是住校很少回家，而那天正好放假。
余恪的来电不知震动了多久，肖湘神情晦暗地看着手机屏幕。韩煦坐在她旁边也看到了，状似无意地问：“谁啊，怎么总是给你打电话？”
肖湘没理他，来电结束，而后没过一分钟又打了过来。
韩煦虽然漫不经心地在喝酒，但余光总是注视着肖湘。他看到她垂着眼神色莫名，一眼不眨地盯着手机，连他这个男朋友都不搭理。
“在想什么？”看出她的分神，韩煦更凑近了过去，想要吸引回她的注意力。
肖湘这时看他一眼，那一眼没什么情绪，随后把手机递给他，“帮我接。”
韩煦没怎么犹豫地就接了，“你好，我是肖湘的男朋友……”
余恪出现在酒吧的时候，韩煦的兄弟们又喝了一轮。肖湘神情恹恹地陷在沙发里，她喝酒上脸，没喝多少就有些晕了，脸也红扑扑的。
韩煦一直在阻止她喝酒，只允许她喝一杯，但他又怎么拗得过肖湘。被肖湘骂了一通后，气得他不想再管她了。
肖湘自看到余恪的身影后，本来抿得平直的唇线微微地弯了弯。她那个品学兼优，温良谦和的继兄一改往日的良好作风，破天荒地冷着一张脸，向她走过来。
他眼神没有分给周围人丝毫，清冽的目光直直锁定着肖湘，里面蕴着不知名的风暴。
顶着那道锐利的目光，肖湘似笑非笑。
而余恪完全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一把将她从沙发上拽了起来，默不作声地就要扯着她往外走。
但没走几步，肖湘的另一只手被韩煦拉住了。
“她是我的女朋友。”他一字一字地提醒道。
余恪转过身来，肖湘还从没见过他用那种冰冷至极的眼神看人。
在她的印象里，余恪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他性格温柔，情绪稳定，就算在肖湘对他最恶劣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生过气。
肖湘一直以为余恪就是影视剧中那一类圣父光环普照的大善人，以德报怨是他的秉性。
所以她最喜欢整他，欺负他，看他生气，逼他撕破那副友好的嘴脸，露出和她一样恶劣的性情，肖湘才会感到快意。
可过去无论她怎么为难他，他永远都是那副好脾气好说话的样子，没有丝毫攻击性。
但今晚，好像一切都被打翻了。
余恪拽着韩煦的衣领，用力地朝他脸上挥了一拳，韩煦被打懵几秒，也不手软，还了回去。
二人你来我往地挥拳，弄出的动静声很大。韩煦那群兄弟们也不知道要不要帮忙，毕竟他们这边人多，若是以多欺少，以韩煦的性情估计还会怪他们多管闲事。
打到后来二人都挂了彩，若再打下去会招来麻烦，肖湘上前把余恪拉开。
“够了，你像什么样子。”
余恪挥出去的拳头硬生生停住，眼神带血一样盯着韩煦，“别再让我见到你，见一次打一次。”
他反手抓住肖湘，将她带离了酒吧。
韩煦最后的神情同样骇人得很，他紧紧盯着肖湘，想要追上去。肖湘回过头吼他，“管好你自己，少来管我。”
凭什么，那个男的是她什么人，她就这么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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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恪的步子很大，拉着她从一对正在拥吻的男女身边经过。一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肖湘能看到他绷紧的下颌，侧脸线条冷峻极了。
她试图抽出手，被他攥得更紧了，“你抽什么疯？”
一向只有肖湘压制他，什么时候轮得到他翻身农奴把歌唱。
余恪充耳不闻地继续往前走，肖湘仅剩的那点酒意也在此刻被风给吹没了。就这样走到离酒吧很远的对面街道上，余恪才松手。
他停下脚步，背对着她，两人在路灯下。
肖湘揉了揉自己被攥红的手，更生气了，她还没先跟他算账，余恪似乎已经忍受不了，转身冷冷看着她。
“谁让你去酒吧的。”
他这副质问的语气更让肖湘火大，“关你什么事，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以为你是谁。”
“肖湘。”余恪连名带姓叫她，“你现在还在读高一，首要任务是学习，酒吧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说这话时，他眼神一刻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声音平稳，只是在“酒吧”两字上咬了重音。
“我去了，怎么，你是不是要把我的腿打断？”肖湘偏要和他对着干，“露出狐狸尾巴了是吗，你早就对我心存不满，一直没找到机会发泄出来。我妈被你们父子俩骗得团团转，我可不会。”
“别兜圈子，回答我的问题，那个男的是怎么回事？”
肖湘盯着他，讥讽地说，“你耳聋了？没听到他说，是我男朋友吗。”
闻言，余恪脸色微变，目光再度冷了下来。
“男朋友？”他毫无感情地重复道。
“你才多大，学什么不好偏要学早恋。你知道那些混混是怎么骗你们这些无知少女的吗？是他带你去酒吧的？看来我刚才下手轻了，没把他打死。”
他看向她的目光晦暗不明，压抑着激烈的情绪。
“你管这管那还想管我谈恋爱吗？是不是管多了你真以为自己是我哥，要我再说一遍吗？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肖湘恼恨，口不择言地向余恪亮出她锋利的獠牙。
“我有胳膊有腿，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天天换男朋友你也管不着，我不仅去酒吧，还要去酒店开房。”
不知哪个字眼触怒了余恪，他手握成拳，呼吸粗重，脸色变了又变。
他大步走上前，“你过分了，肖湘。”
余恪不是个吵架的料，他只会神情冰冷地看着她，对她的那些恶言恶语毫无招架之力。哪怕在最生气的时候他也说不出什么伤害她的话。
他最擅长的是隐忍，忍耐肖湘扎向他的刺，就算被扎得鲜血淋淋，余恪也只会独自把苦痛咽下。
肖湘讨厌余恪，一秒都不想再看见他。她没有随余恪回去，而是又去了网吧。
打了几把游戏肖湘的情绪才逐渐镇定下来，短信的声音时不时地响，全是韩煦发来的消息，肖湘看都懒得看，更不会回。
而被她气得不行的余恪大概也不会管她了，肖湘走出网吧的时候已经很晚，夜里的风很冷，她裹紧了外套，风迎面吹来，似乎还夹杂着冰棱棱的雪。
她刚走出几步，忽然停下。
寒冷的夜晚，穿着外套的男生站在路灯下，面庞渡了层淡淡的光。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就那么看着她，望过来的眼神既漆黑又明亮。
肖湘以为他离开了，后知后觉才发现好像下雪了。
那点雪逐渐放大，朝着她的脸密集而来，却忽然膨胀成一个圆圈。
“嘭”地一声爆开。
一刹那，余恪的身影在那些圆圈里，变成无数个幻影。
时间一直往前推，回到了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刻。
周围的圆圈变成了泡沫。
少年温柔地注视着她，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他捡起她叠的纸飞机，把准备好的礼物一并递到她手中。
最后那礼物被扔在少年面前，里面的东西摔得七零八碎。
“我讨厌你，你不是我哥哥。”
那泡沫在午夜梦回时被年幼的肖湘无情戳破，过往种种结束在一个悠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