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很长。

    院中的梨树有灵,开了花,纷纷扬扬,飘落成雪。

    我一身青衣,静坐院中,看了许久,有些无聊,我开始咿咿呀呀的哼起歌来。

    哼的是一位故人教我的那首调子,可惜词怎么唱的我已经忘了。

    五十多年啊,太久远了。

    就连这调子,我也只是迷迷糊糊还记得。

    “陛下。”

    院中来了客人,他一身素衣,老的已经不成样子,任谁看了,也不信他就是那个运筹帷幄的沈相。

    我问道:“你怎么来了?”

    “臣想着,来看看梨花。”

    老人说话断断续续的,就像是胸中揣着一口气,吸不上来。

    老人径直走到我对面坐下,我没怪他。

    他素来不讲虚礼,五十多年了,我也早已习惯。

    “孤记得,早些年前,沈相曾说过,万花之中,最喜是杏花,最厌是梨花,怎么过个几十年载,就变了呢?”

    老人一时没接话,似乎在回忆有没有这件事,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臣已然记不清了。”

    “当年年少气盛,觉得这梨花与杏花长得颇像,因此不喜。”

    老人语气中有些责怪,抬起面前的酒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陛下竟还记得。”

    是啊,多少年前来着,我掐指一算,好像已经有五十多年了。

    老人说这句话的那年,不过十九岁,一剑惹得杏花纷扬而下,冠以第一美玉之名头。

    只是如今,却已成形同枯槁的老人,后半生一晃而过。

    “太过相像总是不好的,所以孤——尤其不喜杏花。”

    抬眼看去,老人神色如常,似乎一切都毫无波澜。

    “沈相,孤命数将尽,孤死后,还劳你多费心,我已拟了旨意,立二皇兄之女为帝。”

    老人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涟漪,很快却又消失不见。

    “好。”

    安置好最后一件事后,我不再留他,劝道:“既然如此,沈相请回吧。”

    见老人未有动身,我加重了声量:“沈相请回吧。”

    “不。”

    极轻的一声,就像是吐出来一口气。

    我再次抬眼看他,眼中带着嘲弄,“怎么沈相是要违背孤的命令吗?“

    下一秒,暗中有人将手中之箭对向了老人。

    “臣不敢。”

    他一脸从容神色,仿佛生死于他而言,也不重要。

    我则朝远处以不易察觉的弧度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动手。

    老人这才起身,拱手道:“臣可以走,只是有一事想问陛下。”

    “何事?”我强压住心头那点不快。

    “陛下可曾恨臣?”

    恨吗?我摇头,给了他我的答案。

    “恨是要在爱的基础上的,孤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所以——沈相,我不恨你。”

    我没骗他,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生前死后,也只爱那么一个。

    “好。”

    老人往身后退了几步,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失落,却仍不肯死心。

    “臣还有一问,敢问陛下,杏花可比梨花否?”

    我有些无可奈何,再次给了一个不能让老人满意的答案。

    “不及,半分也不及。”

    老人不再问了,他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臣告退。”

    看着老人蹒跚离去的背影,我饮了杯酒。

    喝下去的那刻,我想,是杯好酒。

    可惜,我死的那日,天下缟素,文武百官皆哭我,却未有好酒相送。

    盖上棺梏时,我难眠,戾气未消。

    头七这天,福怨未消,为大忌。

    佛祖见我,清算德怨,三问三答。

    “姓甚名谁?”

    “燕氏女,名昭昭。”

    “可悔否?”

    “不曾。”

    “怀安谓谁?”

    我轻笑,不言。

    恍若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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