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出了府,燕倾看四下无人,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周围,才小声问道:“我们如何取得那休书,我昨夜见过陆将军,他说,那休书他不会给,这该如何才好?”

    她被陆愿南吓怕了,生怕一个回头,他就又在身后,那股肃杀之气,她可不敢想。

    陈宋觉得有些好笑,示意她安心,“他会给的。”

    燕倾当然明白陈宋此话是安慰她,更加觉得前路艰辛了起来。

    若是拿不到此酒,那为期三年之诺,也会不作数了,到时,她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想吃吗?“

    燕倾就发愣了一小会儿,陈宋不知从哪买来了一串冰糖葫芦,山楂裹满了糖浆,看起来极为酸甜可口,十分诱人。

    ”想吃!“

    有了吃的,刚才的所思所想早就被燕倾抛在了脑后。

    等到一串糖葫芦吃完,陈宋又带着她去买了桃花糕,还买了上好的画堂春,明摆着要堵住她的嘴,偏偏燕倾还就吃这一套。

    一日下来,燕倾不仅什么对策也没想出,反倒自己累的走不动路。

    这样的日子,足足上演了一月。

    陈宋每日不是塞给燕倾好吃的,便是带她去买新奇的玩意。

    害得燕倾一回来便倒头就睡,谁也叫不醒,也再没有精力去管这件事情。

    倒是有时,陈宋也教她练字,他写的簪花小楷好看极了,大多时候,都是燕倾在写,陈宋在一旁看着,有时提点两句。

    这样的日子,十分平静,以至于燕倾都快忘了来时的目的。

    直至,满身是血的宋流景被人背入府中,手中还紧紧的握着一袖衣角。

    同样被背着回来的还有陆愿南。

    听人说,陆愿南的命是被宋流景硬生生抢回来的。

    那样难走的路,那么痛的伤,宋流景都不顾,等那些人寻到他们时,两人都已昏睡不醒。

    好在两人福大命大,还有呼吸,众人便立刻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但宋流景始终紧紧攥住陆愿南的衣角,为了不耽误医治,众人只好割掉。

    这些传言,在燕倾看来,纯属胡编乱造。

    这次不同于往时,将军府冷清了整整一个月。

    期间,燕倾与陈宋去看过几次,前几次二人都无要醒的征兆,直至月末,她去给陆愿南送药时,却依稀听到一声“阿南”。

    阿南,阿南,为何是这个名字?

    陆愿南醒来的那日,燕倾去见了他一面。

    她道:“阿南。”

    就这一声,陆愿南便觉手中的药苦的发涩,竟让他连何时该笑都忘了。

    “你早就见过她了,对不对?”燕倾又问。

    陆愿南终于说出了一个故事。

    “燕姑娘,你有所不知,我家曾经也富裕过一段日子,那时我还小,身边却总跟着一个姑娘,她同我说,她叫阿南,后来家族衰落,也再未见过了。”

    燕倾没再说话,她知道自己猜对了,可陆愿南故事里的那个姑娘还记得他吗?

    燕倾没再接话。

    等她回过神来时,竟已到了宋流景的房中。

    见她来了,宋流景很是高兴,连忙招呼着她坐下。

    “宋将军,你身体可有好些?”她见宋流景面色苍白,不由有些担心。

    宋流景并不在意“好多了,再过些日子便可继续领兵。”

    随即,又问“燕姑娘,可是有事要说?”

    燕倾犹豫再三,还是问出“阿……南,有多少人这样唤你?”

    “我爹爹,兄长,身边亲近之人都这样唤我,但我并不希望你如此唤我,你可知为何?”宋流景并未多心。

    “为何?”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若我有个妹妹,就该是你这模样。”

    燕倾回道:”家中长姐已亡,若不介意,我可否唤声阿姊。“

    ”好啊,那我唤你昭昭可好,天地昭昭,日月昭昭,明以昭昭。“

    “好。”

    宋流景很是高兴,连着伤痛都好了不少。

    此后三月,陛下命宋流景府中静养。

    她伤势渐愈后,耐不住性子,白日里,便教燕倾习武,晚些时候,又带着燕倾去逛夜市。

    只是这些日子里,从不曾过问陆愿南的伤势,就像是故意避及。

    见她无心,燕倾也没提,直至一日,宋流景喝醉了,迷迷糊糊间,燕倾听了个故事。

    “昭昭,她们都说我婚前从未见过陆愿南,其实不是的。”

    “我十四岁那年,去找兄长时,见着了庭院里的他,那样大的雪,他却不避着。”

    “你说,怎么会有这样傻的一个人,要换我,早就躲着了,后来,阴差阳错的,我嫁给他的那天,也下一场大雪。”

    宋流景饮下了一大口酒道:”我从前不信有报应一说,因我觉得,若是如此,天底下哪里还能见着一个恶人,可我又想,定是因我笑话了他,所以才有了此等报应。”

    良久,宋流景没再说话。

    燕倾抬头看宋流景时,才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醉的不省人事。

    燕倾费力将宋流景背回房中后,欲煮些醒酒汤,却听到她唤了一声”阿娘。“

    极轻的一声,背后压抑着太多思念。

    怕宋流景说太多胡话,燕倾始终守在她床边。

    ”阿娘,阿娘。”

    宋流景重复唤了几声。

    燕倾突然想到,在从前,宋流景喝醉时也会这样吗?

    宋流景是如此率性的女子,让人瞧不出她一点忧伤来,可谁知道,她也会如此这般的想着她的阿娘,燕倾忍不住想。

    ”阿娘,阿娘。“

    见抽不开身,燕倾只好叫来守在屋外的侍女,请她们煮些醒酒汤来。

    这一功夫,宋流景又说了些胡话。

    “阿娘,他长得可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阿爹说,他要做我的夫君,同我白头相守一辈子。”

    宋流景说出此话时,燕倾猛然一顿,终于明了。

    “原是如此吗?”

    宋流景醒来之时,燕倾还守在床旁。

    宋流景本想轻手轻脚的下床,奈何声音过大,惊醒了一旁的燕倾。

    “昭昭,昨夜多谢你了。”

    “无事,不必谢我。”

    昨夜的事,二人都默契的只字未提。

    日子照常那样,倒是宋流景教燕倾练剑时,提起了她阿娘。

    那是一段在尘封许久的往事。

    “我阿娘,同我爹爹一样,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但就因她是女子,少有人记住她的名字。”

    “我阿娘及笈那年,同大多数女子的命运一样,被逼着嫁人,她与我爹爹因此命运相连。”

    “我爹爹同那些人不一样,他支持阿娘做大将军,每次上战场,阿娘都与他同去。”

    “也因此,爹爹常是群臣百官们口诛笔伐的对象,但他从不在乎。”

    “后来,阿娘生下来了哥哥,也有了我,那段日子安稳又幸福。”

    “后来呢?”燕倾问。

    “阿娘死在了战场上。”

    “那场战事,无人幸免,甚至牵连各家,无人再记得阿娘,爹爹的至交好友也没能回来,他们的尸骨永远留在了疆场与他乡。“

    ”阿娘死前,唯有一憾。”

    “她要这世间的所有女子,为自己而活,为家国而活!”

    “爹爹从前总说我像阿娘,只有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与阿娘一样,心有家国,却终究都是这个时代下被困住的女子!”

    “阿娘死前未能做到的,我来替她。”

    “昭昭,如今你可明白?”

    这是宋流景的理由,是她为何讨要一纸休书的……理由。

    燕倾没说话,于沉默中点头。

    ……

    这几日的扬州城颇为热闹,每日晚些时候,会有好些杂耍,还有花灯可放。

    宋流景于是来找燕倾,“昭昭,我听闻城中晚些时候,好不热闹,今日可要去看看?”

    燕倾却面露难色,“阿姐,这……”

    “陈宋已约我同游。”

    原来早在宋流景来的前一个时辰,陈宋就已经来了。

    宋流景却是摆了摆手道:“无碍无碍,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陈公子那么聪明,看来今日定能赢个好彩头。”

    “就这么说定了!”

    宋流景越想越开心,兴致满满的跑回了房。

    留燕倾一人愣在原地。

    用过晚膳后,陈宋按先前说好的,一直在府外候着。

    见燕倾来了,喊了一声:“昭姑娘。”

    燕倾偏头看去

    见到宋流景,他也并不惊异,也早已料到了。

    “陈公子,我来了你可会介意?”宋流景问。

    “自然不会。”

    见他没有微词,宋流景颇有些得意,转身上了马车。

    可当宋流景看清马车上的人是谁后,却她笑不出来了,“陆愿南,你为何在此?”

    陆愿南皱了皱眉,反问道:“陈宋邀我,我为何不来?”

    宋流景顿时说不出话来,气的瞪了一眼陆愿南,到他对面坐下,转身又看了一眼陈宋,眼中有十足的怨气。

    气氛有些诡异,燕倾上来后,出声问了一句:”现在是要到何处去?“

    “明醇坊!”宋流景脸上有了笑意,随即又道:“这可是我特意选的地方,那里的酒皆是上!等!好!酒!平常人我还不带她去呢!”

    燕倾于是挽住宋流景的手,”阿姐最疼昭昭了。“

    ”只是,为何我们要去此处?“

    宋流景解释道:”昭昭你有所不知,今日是我们这儿一年一次的武胜节,每年的今日,明醇坊都会摆上稀世珍酒,静待有缘人来取。“

    ”那如何才能取到好酒呢?

    “这可不算简单。明醇坊有规矩的,若想得到此酒,便要对他所出酒名,答上一句诗来,除此外,若是赢了,还要比武呢。“

    燕倾有些不解,”那为何对阿姐来说并不简单呢?阿姐的剑术,我可是领教过的。“

    宋流景显得有些为难,“可我不擅诗词的,只是一介莽夫罢了。”

    宋流景刚说完,陆愿南却开口道:“不必自轻,人人都有所擅之处,也自有不擅之处。”

    宋流景一下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有些别扭,别开脸说了声:“多谢。”

    几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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