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鸢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前是没有这般跑过马的,她只觉得两旁树林恍若白光,一束束疾驰往后奔去,眼前也是一片虚幻,只看见白花花的林间小道。

    或许是生死一线,她短暂地拥有了疾驰的能力,在激烈地奔跑了一段路途后,五脏六腑也被颠得快要呕出来了,心叹还没有被恶人砍死,自己倒先跑死了。

    一路上她大声喊着救命,已经吓飞了一丛又一丛鸟群,直到跑累了,马儿速度降下来,回头一望,见身后的人已经甩开了一截,但是依旧穷追不舍。

    她来不及多想,只好跳下马来,扬鞭将马赶上大道,自己则弃了马,躲进一条小树林中。

    心似乎要跳出来一般,她按压着心脏,匍匐在一块岩石后面,轻轻张起了弓,对准那群黑衣人来的方向。

    一个,二个,三个......一共九个人,个个身材魁梧,手拿砍刀,勒缰停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她敛神屏息,一动也不敢动。

    “那小娘们去哪儿了?”

    “老大,马蹄脚印在那边。”

    “追!”

    待一行人跑远,她才长长吸了一口气,此刻腿脚发软,却是怎么都站不起来。

    她扶着石头,刚一起身,且见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黑衣人,他从林间站起,一双眼睛正好和她四目相对。

    “臭娘们,原来你在这!”

    苏长鸢情急之下,捏着箭朝他脸上刺去。

    这一刺,精准刺中他眼珠,他连连退了两步,大声哀嚎起来,一手捂着眼睛,鲜血从指缝缓缓流下来。

    他张开手看了看,立即面露凶狠,顿时朝远方吹了一阵口哨,而后拿剑就要砍她。

    苏长鸢掉头就跑,心叹,完了完了,她脚力哪里能跑得过马力,便计谋着往崎岖的山道上跑,边跑边喊救命。

    奈何林深路远,谁又听得见她求助的声音呢。

    这一世,她还没有活够。

    她拼了命地往山上爬,不管发髻散乱,衣裙沾满脏污,终于找到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又像神猴附体,张开四肢就抱着那棵大树,一溜烟爬上了树顶。

    带她回过神来,才见自己已然跑了五米高,那群贼人也已经跟了上来,纷纷围在树下嘲笑她。

    “臭娘们,只会耍点小聪明,还不是走投无路了。”

    “乖乖下来受死,否则,等我们逮到你,先挖了你的眼睛,再把你暴尸荒野。”

    苏长鸢抿了一口气:“呸。”

    “该死的是你们。”

    她紧紧抱着大树,低头道:“我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叫你们主子来,我有话与他商议。”

    那带头的大哥举着刀:“你和梁王殿下有什么交易。”

    苏长鸢嫣然一笑:“原来你们是梁王殿下的人。”

    这下那群人才知中计,骂了她两句小婊子,又自我安慰:“将死之人,知道也无所谓。”

    言罢,一行人咬着白晃晃的刀,往树上爬来。

    苏长鸢已没了主意,她只好往树梢爬,一手紧紧抱着树枝,眼看着那人越来越近,她的心也像是要跳出来。

    那贼人笑嘻嘻站在她面前,待站稳后,他举起白晃晃的刀,就那么朝她砍来。

    苏长鸢下意识大叫一声,举手抬袖遮住了脸。

    在宁静的树梢中,忽然听见一支箭矢破开长空,穿过她耳侧,嗖的一声,闷闷插进了什么物体之中。

    那刀没有落下来,苏长鸢抬头看来,只见眼前的贼人眉心中箭,鲜血涓涓流进他一双惊恐的眼,眼球似乎在不甘心地闪动着。

    他身子一空,直直朝树下坠落。

    苏长鸢瞬时往下张望,见黑衣人群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着墨蓝衣衫的公子,他身材高挑,肩宽腰窄,一双手正扛着弓箭,他头上戴着鹿头面具,在烈烈的阳光下,发丝翻飞,身姿玉立。

    好一个翩翩少年郎,果真是天降神灵。

    苏长鸢惊呼有救,便紧紧抱着树杈,看下面那群贼人已经气得鼻孔冒烟,举起长刀朝那人砍去。

    要小心啊。

    她心里默默祈祷着。

    只见那少年再次搭了三支箭在弦上,立时拉满,朝着人群射了过去。

    嗖嗖嗖,三声箭矢过后,三人应声倒地。

    又有人抛了长剑朝他砍来,他扬起长弓,挡住了剑,只见弦被砍断,发出崩裂声响。他一个侧身,举手夺过贼人手里长刀,起身踩在那人身上,回身时往后一砍,又有三个贼人僵硬住,待过了半分,见那三人白皙的脖颈上各自划了一道鲜艳的红口子,鲜血似泉立即喷洒出来。

    苏长鸢半张着嘴,这一下就死了六个,不对,七个人,还剩三个。

    那三人见状,立即吓得胆魄尿流,拔腿就要跑,他一个侧空翻,裙摆转成蓝色莲花一般,轻盈落在三人面前,再举刀一割,三人宛若旋螺,狠狠转了好几圈,纷纷倒在了一处。

    不过须臾之间,哪里还见十个活人,分明是十个魂魄已断,只剩尸首伏野外。

    这个身段,她在苏妃庙见过。

    是他,是他。

    他收回了刀,正要离开。

    苏长鸢一个情急,早忘记了自己尚且踩在树上,连叫住了他:“恩公且慢......。”

    只觉脚一踩空,身子迅速坠落,心脏却还挂在树梢上,不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心脏再次回拢身体,五感也渐渐各自归位。

    苏长鸢是被一阵溪流声闹醒的,紧接着,便觉得有湿答答的声音滴落,干燥的唇齿滴落清亮泉水,又从喉咙间滑落,滋养着五脏六腑。

    她才缓缓睁开眼,见自己脖颈被掐住,下巴微微抬起,

    面前一张戴着鹿头面具的脸对着她,那一只眼睛正看她。

    那双眼皮窄窄的,眼神也似看不通透的深邃。

    “醒了。”

    他上半身移开,侧坐在她身旁。她眨了眨眼,看见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便也缓缓撑起上半身,转头看着他。

    他手里拿着一片桑叶叠好的水勺子,里面还有未用尽的水。

    方才,他便是用这个舀溪水喂的她。

    她咽口唾沫,连忙道:“是你。”

    男子稍稍愣了一会儿,捏着桑叶勺子的手微微一顿,侧过头来,眼睛带着疑惑:“你……是谁?”

    苏长鸢知道,他问的这个你,是他而并非她。

    她不由笑道:“恩公怕是不记得我了,在苏妃庙时,你救过我一命。”

    男子胸口提着的气才缓缓松了下来,他丢了手中的桑叶,拍拍手就要起身。

    苏长鸢惊觉站起来,匆忙跟着他:“恩公,你还没有告诉我姓名呢,我也没有报答你。”

    他在前面走着,她在后面跟着。

    跬步不离。

    “大恩不言谢,姑娘还是忘记吧。”

    苏长鸢试图从他声音中,或是动作看出什么来,却因为他戴着面具,声音也不清澈,其行为动作,也不像是此行皇族中的人。

    脸上却戴着小鹿面具。

    她有好多好多的疑惑。

    “恩公虽然不在意,可是我在意,我只想着,把这份恩情记着,你现在不需要我报恩,不代表日后不需要。你既然不愿意说你的姓名,我便说我的吧,我叫苏长鸢,是苏部侍郎的女儿,如今嫁给了萧太傅,萧起,你知道吗?家中富贵无常,也有权力,你若是想谋个一官半职,或是金银……不对,你没有这般世俗,总之,你有求必应。”

    他走在前面,青草擦过他的衣摆,发出窸窸窣窣声。

    听到这里,他驻步停下:“萧起?你说什么,他便要听你的吗?”

    苏长鸢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便道:“夫君纵然不听我的,可我自己也能报答你,不一定要靠他。”

    他继续往前走,走到大道上:“夫人还是别跟着了,前面一路北行,方可回到营帐。”

    苏长鸢立在原地,却是不走了,只看着他的鹿头面具,透过那一双眼睛,似乎想看出什么来。

    她垂眸深思了一会儿,才抬头道:“恩公,可否见你真容。”

    两次见面,两次都是这般情形,看他这样子,想必也是宫中之人,或是皇帝身边锦衣卫也未可知。

    他却摇摇头,双手负于身后:“不可以。”

    她依旧不心思:“可有什么缘由吗?”

    他侧过身,可见那面具下一痕白皙的肌肤,又冷又白,似乎又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

    她又说:“难不成,见过你真容的,都死了?”

    他轻轻一笑,没有作答,倒好像是真的。

    苏长鸢走近他身,看见他面具下的肌肤汗水落下,在日光蒸发间,透出一股熟悉的气味。

    她只觉得不对劲,这个味道,分明是梨花香,倒像是萧起身上的味道。

    微一愣怔,却见他忽然停下,转而看他:“夫人出来这般久,又偶遇歹人,还是快些回去,别让你夫君担忧。”

    她回过神来,摇头:“他才不会担心我。”

    他忽地停下脚步,转头,透过一双小鹿眼,看她,满是惊诧:“你怎么知道他不关心你。”

    苏长鸢提着裙裾,边走边叹气,寻思了良久,才道:“因为你是我恩公,我才实话跟你说了,和他虽为夫妇,可惜却没有过夫妻之实,我对他而言,只是一枚棋子。”

    他忽然觉得脚下千斤重,有些走不动路,继而又觉得她说得的确没有错,才又问:“他于你而言呢?”

    苏长鸢凝神深思,边想边转身,背对着他:“我和他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这些话她从未对一个人说起过,如今只有在陌生人的面前,她才能彻底敞开心扉,眼下说出口,心中竟不自觉畅快。

    听得周围一阵漱漱落叶声,十分好听。

    她紧吸了一口新鲜的气息,转而侧过身来:“恩......。”

    就这么一会转身,回过头来,却见人已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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