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过境,万籁俱寂。寒刃横在身前,持剑人素手纤纤,衣衫发髻整洁,仿若游离于此地尸山血海之外。

    赵祈安面色如常站直,攥紧的手心渗出血痕,他并不遮掩,带着血迹的指尖触上冰冷的剑身,随后慢慢靠近那处热源,布满细小伤疤与薄茧的手覆上剑柄,掌下温热的触觉消失,眼前人后退一步奉上软剑。

    “陛下——”

    窦明昭迅速上前接住突然倒下的人。

    “不碍事。”赵祈安忽然出声笑了笑,眼前人眉头轻轻皱起,他欲伸手抚平,察觉手间湿濡血痕却又收回手,轻声说道:“应是药性未退,我无碍。”他示意窦明昭看向软剑,言简意赅道:“为何?”

    “陛下觉得为何?”窦明昭反问。

    “半年之内,两场刺杀,一次涉入皇宫,一次涉入猎场,如此熟悉皇家之事,又皆是武功高强之辈,看着像是一方人马。而此次如此声势浩大,杀手不死不休,仿佛倾巢而出。”赵祈安避开窦明昭目光看向遍地尸首,声音如常开口。

    窦明昭道:“可这两波人马武功路数不同,虽都想暗害陛下,可究其根本也是南辕北辙,绝非同一路人。”

    赵祈安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脸上露出几丝讥讽的笑:“看来想要朕这条命的人还不少。”

    窦明昭双手扶着赵祈安的臂膀,目光灼灼看着眼前人,不容拒绝道:“臣来做陛下手中最后一把剑。”

    “赵祈安,”窦明昭笑得放肆张扬,“你可信我——”

    狠辣无情出手毙命的身影映在心中,哪怕还有诸多疑惑,赵祈安依旧轻声笑起。本该是麻痹身躯的药物,却让他的心跳得张狂,仿若此后不再受他控制,赵祈安却任其脱离。

    他握紧手中的剑,借着身前人站起来,“好啊,那这次我可借你耍了一通威风。”

    窦明昭微微一笑,抬手扯乱几丝无伤大雅的发髻,一手轻而易举扶着赵祈安。

    赭玉挣扎着起身,四蹄拨棱半天,来回窜了几步,随后趾高气昂地瞥一眼一旁仍旧躺在地上的御马,硕大的鼻孔喷出两股奚落的气,小步跑到窦明昭身侧。

    喧嚣声随风传来,窦明昭耳朵微动,道:“人快到了,此地并不合适。”

    她侧目看向赵祈安,赵祈安先是一怔,随后笑道:“任凭皇后处置。”

    窦明昭摸了摸赭玉,对着赵祈安笑了笑,随后在他未反应过来之时将人抱至马上。

    躺在地上的御马忽然嘶鸣几声,赭玉不甘落后高昂嘶叫,赵祈安脸色通红,“你、你——”

    窦明昭轻声笑笑:“陛下不必觉得丢人,臣天生力气大,抱一个成年男子轻而易举。”

    她捡起地上散落的箭囊装在马上,随后翻身上马贴在赵祈安身前。

    “陛下,靠在臣身上即可。”赭玉小心奔跑,赵祈安双手穿过窦明昭腰间握住缰绳,外人看来是他拥着怀中人,然只有他们二人知晓谁才是真正的握缰人。

    赭玉踏过鲜血满地朝向来时路,身躯相连,胸膛中的跳动声无处可藏,窦明昭神色平静,眼中却藏着层层笑意。

    “吁——”

    风声微动,窦明昭勒停了马,唇角微微勾起带着笑意的目光环顾四周,抬手拉弓搭箭,双箭齐发破空而出,弓弦嗡嗡作响,一切归于平静时,远处传来两声嘤叫。

    “是白狐!”赵祈安道。

    “陛下送臣的白狐果然不凡,皮毛雪白灵动非凡,声响如此细微险些逃过你我之耳。”窦明昭笑道。

    “朕送你的白狐?”赵祈安移开目光看向箭囊,果不其然发现上面刻着的纹样独属于他。

    窦明昭收了弓,“陛下若是想要臣的猎物,恐怕要等到几年之后了。”

    赵祈安遥遥望向两只白狐,他不动声色掐了掐掌心,血湿濡袖口,眼前瞬间清晰几分。两只白狐并行,箭矢自白狐尾间穿出入地三分,这样的精准与力度,便是他三年前未受伤时也无法做到。

    身后人并不言语,窦明昭目视前方笑道:“你我与它们有缘,不若留下它们性命养在宫中。”

    此次身后传来声响,“依你。”

    远处声响越来越近,窦明昭纵马前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片。

    “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娘娘恕罪!”

    赵祈安神色冷峻目光冰冷,扔了手中的软剑冷声道:“查——”

    岳坚接过软剑神色一动,低着头不动声色应是,与孙见山四目相对缓缓点头,随后二人兵分两路,一人带队护送回营,一人带队深入林中。

    闻讯赶来的诸位大臣不知所措,还没至陛下跟前问候便被人驱赶回营不得走动。

    玄玉俯冲而下落在赵祈安肩上,像是察觉到不对之处,忽然扇动翅膀四处乱飞。窦明昭侧目盯着这只小鸟微微笑着,威风凛凛的黑鹰仿佛想起什么幼年悲惨遭遇,挥着翅膀远离二人飞向高空。

    赭玉在皇帐外停下,承影肃然立在一旁微不可察点头,窦明昭神色微动,与赵祈安两手相握,相携进了皇帐。

    “陛下!”

    岳坚屏退其余人只带着承影入内,赵祈安松开血迹斑驳的双手,不再强撑着力气维持风度,轻声开口:“所食所用,查——”

    “奴婢已让人封锁猎场出口,一干人等皆被扣下。”岳坚搭上陛下脉搏皱眉深思:“无毒,时辰到了便可恢复力气,只是——”

    他犹豫着收回手,欲言又止看向上方两人。

    “只是不像是与人搏斗杀人后的脉象。”

    窦明昭轻声开口,在岳坚震惊的目光中道:“你可知本宫为何告诉你?”

    “陛下身边,只有你绝不会背叛他。”

    岳坚皱着眉,忽然双眼睁大低声怒喊:“苏落!”

    赵祈安神色不变,显然已有怀疑。窦明昭牵过他一只手替他包扎,轻声说道:“去吧,去晚了,或许就见不到了。”

    岳坚迅速起身离去,承影看了看两人,同样跟着出去。

    账内一片静默,窦明昭并不急迫,小心翼翼为身侧人包扎手上的伤口。

    良久,赵祈安率先开口道:“你——”

    “陛下想问什么?臣武艺出众这件事都暴露在陛下眼前,在没什么可瞒的。”

    赵祈安下意识摸着腰间玉佩,莹润光泽上沾了丝丝血红,他立刻松开手,只看着玉佩轻声问道:“你为何认为是苏落。”

    窦明昭抬眼看向赵祈安,笑了笑又低下头继续包扎,“能在陛下衣食住行上下手脚的只有身边人,苏落是母后身边的旧人不假,可人都会变,三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了。”

    赵祈安望向为自己包扎的手,白皙修长,没有疤痕与茧子。

    “陛下一定查过苏落,她并无疑点,可有时候全无疑点便是最大的疑点。”

    赵祈安闭上双眼:“我不愿相信,母后身边的旧人会变成这样。”

    “母后在世时她忠心孝主那便够了。”窦明昭道。

    赵祈安不再言语,窦明昭等了片刻忽然开口:“陛下难道不想问问,臣为何骗你?”

    她伸出双手,与寻常官员之女白皙无痕的双手没有区别:“我幼时便展露与旁人不同的天分,可那时婚约已经定下,我已成了未来的太子妃。”

    窦明昭笑得温和:“皇祖母决不允许我练武,陛下可知为何?”

    “她为农妇时,太祖赞她丝毫不逊于男人;她为皇后时,太祖厌她粗鄙,笑她力大如牛,讥她舞刀弄棍不是良家女子。”

    “然那年农忙大雨,皇祖母一人抢收了所有庄稼;那时守城,皇祖母身先士卒披甲上阵。”

    窦明昭看向赵祈安,“可后来,太祖皇帝从来不在椒房殿留宿,初一十五也是传令皇祖母至宣政殿。”

    “赵祈安,你可知道,皇祖母悄悄告诉我,每次她与太祖皇帝同寝,太祖皇帝枕边都放着一把匕首。”

    赵祈安神色几变,不敢相信记忆中严肃端庄的皇祖母会与结发丈夫过着这般生活。

    窦明昭嗤笑道:“太祖皇帝深情厚谊,不弃糟糠之妻美名遍布天下,读书人争相传唱,陛下自然不会知道这等掩埋在帝后佳话之下的事实。”

    “是母后坚持,”赵祈安擦干玉佩上的血迹,“也是母后让你瞒着我。”

    “是,母后说,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暴露。”窦明昭道:“我这样危险的人,怎么能入皇家?”她忽然凑到赵祈安脸前:“陛下不怕吗?”

    “怕什么?”赵祈安看着眼前人灵动的双目,“怕你我共寝后,朕长睡不醒?”

    窦明昭笑道:“若是换个皇帝,臣这样暴露武艺,便是与帝离心。”

    赵祈安则道:“若是换个皇帝,你不会救他。”

    “所以陛下不是相信臣,是相信陛下自己?”窦明昭道。

    赵祈安笑道:“皇后以为呢?”

    窦明昭并不回应,只微微笑道:“陛下可想知道臣的字?世人言女子待字闺中,可臣不愿,无论是谁,臣皆不愿。是以臣十五岁时,为自己取了字。”

    赵祈安皱眉思索,他想起窦明璋,心中的猜测呼之欲出:“你——”

    “窦明昭,字武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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