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钱管事哪里错了?”南絮噙着抹笑,故作疑惑道。

    钱管事急得抓耳挠腮,心里暗道南絮装什么装。

    一看那丫鬟打算盘的熟练度,就知道是行家,他们本就存了敷衍的心思,那账本做的也粗糙,刚才第一遍肯定已经看出问题了,这再打一遍不还是得露馅。

    早露馅晚露馅,是等着主子发话,还是自己说出来,这也是有说道的。

    钱管事不想因此落下话柄,他还要这张老脸呢。

    “别打了别打了。”他着急忙慌地夺过松果手里的算盘,‘扑通’一声给南絮跪下,满脸惭愧,“夫人,别打了。那账本,账本有问题,是是是钱某的疏忽,请夫人责罚。”

    他本就生的肥硕,双膝一跪,那肚子顶的老高,南絮看着都替他捏了把汗。

    这身材论谁都不敢相信是惯在田地庄子上行走的人。

    日头升的愈发高了,秋老虎的余威尚且留了几分,静园里早就没用冰,春芽拿来团扇给南絮打扇,微风拂面,南絮支着额头惬意地看着汗水快湿透长衫的钱管事。

    “是吗?”南絮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腰间的玉佩,缓缓道:“既如此,钱管事怎么不早说,也省得我的丫鬟这么辛苦打一遭,你这不是耍着我玩嘛。”

    那个‘玩’字说得有些重,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钱管事心如擂鼓,不停地用衣袖去擦拭额头的冷汗。

    欺骗主子这么大的一顶帽子可不能就这么戴在他头上!

    他四下寻找,突然盯住身后不声不响的李管事,猛地伸手扯住李管事的衣服,差点把他拽了个趔趄,“李奇,你躲什么躲,要不是你说夫人不过是个妇道人家,看不懂账目,我也不会听了你的话,我。”

    话说到一半,李管事伸手掩住他的唇,狠狠地盯着他,示意他别说了。

    不管是谁的主意,事实已摆在眼前,但只要他们一口咬定是底下人弄错了,南絮这个刚嫁过来的新妇还能撸了他们的差事不成。

    大不了治他们个约束不严的罪,顶多扣小半年月钱和红利,只要出了伯府,外头的事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李奇死死盯着钱管事,眼中满是狠戾,他就知道这姓钱的靠不住…

    姓孙的倒是比他强,这人却是个滚刀肉,横竖不肯和他结盟,察觉到上首女子不悦的目光,李奇压下心中的情绪,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夫人,钱管事慌了神有些胡言乱语,您别往心里去。”他拱了拱手,总算有几分敬重之意,“伯爷封爵之初,这些本是朝廷收回的罪臣的产业,由内廷差人监管,我们负责经营。后来咱们三个所打理的产业都归属给了伯爷,内廷虽撤了几个主管,但咱们依旧还在内廷的名册上,宫里也派了人定时督查,因此账目所涉及范围便不止咱们伯府,还有每年给朝廷的。”

    他说到此,缓了缓神,抬头看了眼南絮,见南絮神色平静,似乎对他讲的话并不感到意外。

    枯井般的心绪不经意一颤,他复低下头继续道:“李某说这些,并不是推诿账目出现问题的事,只是,为了给夫人过目,时间又紧我们催的又急,恐地下人心生怨恨,出了错也是在所难免的。”

    此话一出,不待南絮发话,玉祥先横眉冷对指着他们,怒骂,“放屁!”

    这话唬唬那些小门小户出来的也就罢了,竟然拿来搪塞自家夫人,简直是,是——狗屁!

    “好了。”见她神情激动,南絮喝斥一声,用团扇压住她把手臂放下,“女儿家,说这些不雅。再说打狗也得看主人,李管事话里话外直指宫内,玉祥,不可放肆。”

    见她话里似乎不再追究,钱管事瘫倒在地上,李管事也松了口气,心里却满是讥诮,早就听说永安候府如今不得圣宠,也不过就是虚张声势而已。

    倒是坐在后面的孙管事,愣了半晌,端起茶盏抿了口,遮住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

    “夫人明鉴,李某敬服。”李管事自顾自地说道,心满意足地便要坐回去,走时还不忘用脚踢了踢瘫在地上的钱管事。

    南絮看着他掩盖不住的得意,终于收了笑意。

    “打狗是得看主人,但打条连狗都不算的东西,我想这主人应该也不会怪罪吧。”

    李管事刚要坐下,忽听此话,猛地看向上首,只见刚才还闲散的南絮,已端坐在圈椅中,目光如炬地盯向他,手里团扇一指,锋利如刀。

    “你也说这是朝中给魏阳伯府的产业,那便要受我伯府的管束,既然如此,我这个三品的伯夫人难道还奈何不了你一个小小的管事?”

    李管事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正想反驳,南絮却没给他机会。

    “你说的不错,你们三个是在内廷挂了名号的,可那又怎样,我换了你,依旧原封不动地每年给宫中同样的供例。李管事,你说这京都城这么大,再找个同名同姓的‘李奇’也不算难事吧。”

    她看着李管事冷笑两声,眼中半丝温度也无,“李管事,你说,我这么做,内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还是为了给你这个不知名的小管事出头,禀报给圣上来治我的罪?”

    钱管事刚想爬起来,又被这几句话吓得趴在了地上,肚皮顶的他一阵难受,那声‘李奇你这个混账’便吼得有气无力。

    李管事站在原地呆滞地看着他,脸上的得意渐渐化成惨白。

    倒是孙管事放下手里的茶盏,不慌不忙地去搀扶站不起来的钱管事。

    *

    段文裴从刑部回来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

    最近有几个官员贪腐的案子挤到了一起,闹出不小的动静,朝中商议,着刑部和大理寺一同审理。

    这边忙着对赵家瓮中捉鳖,那边忙着审理案子,段文裴一时忙得很。

    所以听刘回说南絮今日罚了打理往来运输的李奇,他也没什么反应。

    刘回等了半晌,见他当真是一点都不上心,有些急道:“我的爷,你是真不记得这李奇的舅舅是谁了?”

    段文裴闭着眼靠在榻上养神,问他,“是谁?”

    “就是内廷总管谢环,谢环爷该知道吧,他可是大总管郭槐的干儿子!”

    “爷,谢环这人脾气臭的很,要是这李奇去谢环面前上点眼药,说动了郭槐,这郭槐再去陛下面前时不时说两句,哎哟,爷,你这是去哪?”

    段文裴走得急,刘回眼巴巴地看着他风一样刮出广文阁朝着后院去,这才忙追着出去了。

    看样子,可别没和夫人和好,两人又闹出别扭来…

    从那日在花园和南絮不欢而散后,这是第一次踏入静园。

    院子里十分安静,往来丫鬟仆妇井井有条,走路无声。

    看见段文裴来也不见慌张,该行礼的行礼,该进去禀报的禀报。

    段文裴有些感叹,他不是个怎么会持家管家的人,于这上面也不怎么精通,但也看得出来南絮打理庶务的本事。

    他眼急手快地拦住要进去禀报的丫鬟,说自己进去就行,丫鬟不知内情,也不敢违拗,只得放他进去。

    穿过种满紫竹的回廊,跨过拱桥,南絮常住的起居室就在眼前,支摘窗半开着,能看见南絮坐在榻上的窈窕身姿。

    里面似乎在说话,段文裴心头微动,找了个视线的死角,站在外头听里面说什么。

    起先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不过片刻,也不知是谁说了什么,南絮突然猛喝一声‘荒谬’,接着,便是三三两两跪倒的声音。

    段文裴往里瞄了眼,视线胶在南絮微微颤抖的右手上。

    屋里,南絮因为情绪激动,一时忘了左脚脚踝上还有伤,猛地站起来,又因为痛感,跌坐回榻上,脸上顿时泛起密密麻麻的细汗。

    蒋嬷嬷骇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一个劲地磕头,嘴里念着,“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夫人千万保重身体。”

    玉祥忙扶着南絮坐下,春芽找出太医开的药膏给南絮揉上,又吩咐人准备个冰袋来。

    冰块缓解了脚踝上的疼痛,南絮也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她看着额头磕红了一片的蒋嬷嬷,心里五味杂陈。

    “嬷嬷,你先起来吧。”

    蒋嬷嬷是母亲从娘家带来的陪嫁,虽不及王妈妈那般得用,但也在阿娘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其他事南絮都能理解,她就是不能理解蒋嬷嬷为什么非要置玉茗于死地这件事。

    为什么呢?

    玉茗伴着她一起长大,候府里的老嬷嬷们哪个没有拿糖逗弄过玉茗,她就是不明白蒋嬷嬷的所作所为。

    见南絮缓解了疼痛,蒋嬷嬷不再磕头,却也不起来,她就跪着膝行几步,跪到了南絮跟前,“夫人,老奴不是那种狠心的人,老奴就是怕,怕…”她欲言又止,又像不知从何说起。

    蒋嬷嬷年岁不小了,南絮不喜这样给她跪着,眼神示意门口的小丫鬟进来扶蒋嬷嬷起来。

    “嬷嬷怕什么?”

    蒋嬷嬷被强制扶到矮凳上坐下,视线飘移,她看着南絮有些发肿的脚踝木木道:“老奴怕,夫人会为了玉茗的事和伯爷生分了。”

章节目录

冰山伯爷为我折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大猫无琼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大猫无琼并收藏冰山伯爷为我折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