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有时候人会在清醒的状态下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陈暖星跟辰澈对视了多久,她不记得了。

    她记得的只是那天昏黄路灯下她跟他的影子交叠缠绕在一起,空气里是暖暖的味道,夹杂着夏日来临前的薄荷清凉。

    很好的气氛,不接个吻都浪费的好气氛。

    “唔,好香——”第一个打破氛围的是陈暖星。

    辰澈眼神收敛,假装咳嗽一下,“饿了?”

    “做题很消耗热量。好像是串串摊,去吃吗?我请你,当给你践行。”

    “喂,陈暖星,你就不能大方点,请我吃点好的,这种路边摊,小心你吃完一直拉肚子到高考。”

    “乌鸦嘴,不吃拉倒。”说着陈暖星推着她那辆罢工的自行车往冒着热气的小摊位走去。

    “再说春花阿姨都煮了宵夜了,你吃了这个,回去还怎么吃,你太没良心了。”

    “春花今天不在家,所以我才要去吃的。”

    “啊?春花阿姨去哪了?”辰澈望着陈暖星酷酷的背影,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的。

    “不知道,最近总神神秘秘的,好像是她一个小姐妹的老公出轨了,她在帮那个小姐妹搜集证据。”

    “啊?捉奸啊!春花阿姨真是女中豪杰。”

    陈暖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到底吃不吃。”

    辰澈则跟在她身后,“吃吃吃,铁公鸡的毛可真难拔。”

    陈暖星猝不及防回头还给了他一道飞刀眼神,辰澈则是双手插兜,无奈地耸耸肩笑了。

    两个人来到摊位前,陈暖星轻车熟路地拿起两个塑料小盘子,小盘子上套着一次性的塑料袋,前面的客人用完,不用清洗盘子,直接拆掉脏了的塑料袋,再套上一个新的。

    这一片蛮荒凉的,毕竟是新开发的地方,因附近有个三班倒的制糖厂,有的下班的员工晚上总想吃点辣辣热热的宵夜,这边才开始慢慢出现三三两两的摊位。

    摊位周边围着零星几个年轻人,大家都很安静地拿着自己盘子吃着。吃完后将盘子以及上面的竹签交给老板算账。

    “陈暖星,你确定这个能吃?”辰澈面带难色,也学着陈暖星的样子拿起一个套着塑料袋的小盘子,从沸腾的红油锅里拿起一串鱼丸,一脸的质疑。

    已经吃完一串鱼豆腐的陈暖星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懒得跟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解释太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这串串摊的香味太过浓烈,又或者觉得自己一个人杵在一群食客的面前太过尴尬,又或者捡起的鱼丸不好意思再放回去。

    不管怎样,辰澈终究还是吃完了手里的串串。

    大概味道还不错,新奇的体验,他以前从没有在路边摊吃过任何东西。

    吃完后,陈暖星一脸满足地跟辰澈推车回去,在一个叫做“521”的夜晚。只是那一年,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还没有被商家利用谐音赋予它特别的含义。那只是一个黯淡无光的高三生活中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结束的日子。

    可却很多年,陈暖星都记得那天晚上的星光,还有串串摊上的香味,以及,辰澈皱着眉头吃完了一串麻辣串串后鼻尖渗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

    “给你。”结完账准备走的时候,陈暖星从书包的侧兜里掏出一个小铁盒,哗啦哗啦的响着,倒出两粒薄荷糖,将手递到辰澈的面前。

    “薄荷味道的?”

    “bingo!”陈暖星弯起嘴角。

    “也就只有你陈暖星会把路边摊跟火锅归为一类。”辰澈嘴上吐槽,可还是乖乖的从她手心里接过一颗薄荷糖丢进嘴巴里。

    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希望此刻跟她共享同一种味道。

    哪怕其实他一点不喜欢薄荷糖。

    /

    这个偶尔的路边摊引发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

    陈暖星对自己的肠胃大概过于自信了,半夜胃痛到抽搐痉挛,醒来的时候身上一身汗。

    胃像被人重拳猛击。

    辰澈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起床穿上拖鞋,走到门边,“谁?”

    “我——”陈暖星声音很虚,她一手抵住门,一手使劲儿怼着自己的胃。

    辰澈赶忙开了门,就看到面色惨白额头上都是汗的陈暖星。

    “你怎么了?”

    “胃痛。”

    “啊?是串串吗?可是我吃的没问题啊。”

    “……辰澈,能不能先不要给我秀你胃的样优越感,你才吃了三串。”

    辰澈伸手摸了摸陈暖星的额头,温度稍稍有点高,可是看到她在微微颤抖,觉得可能温度可能还会继续升高。

    “走,我们去挂急诊。”

    蒙东这地界,不同于大城市,一天24小时都有出租车在运营,那时候也没有网约车,这片别墅区更是人迹罕至,别说现在,即便是白天都很少有出租车来这边趴活儿。

    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一辆车都没有,辰澈掏出手机。

    “你干嘛?”

    “叫救护车。”

    “……,不至于吧,我只是胃痛而已。”

    最后,辰澈想起了陈暖星的自行车。

    “你在这等我。”说着辰澈飞奔回去。

    当他把自行车推出来的那一刻,陈暖星一脸震惊。

    “骑着个?”

    “嗯,还好只是前胎没气了,勉强还能骑,别废话了,赶紧的。这边打不到车,你要不坐我的车,我就给你叫救护车了。”

    最后,陈暖星选择了乖乖坐到了辰澈的后座上。

    她不想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做救护车是因为自己贪吃。

    现实生活往往没有偶像剧那么浪漫,没有翩翩白衣少年载着一个曼妙少女,有的是一个黑脸少年用一辆破旧且车胎没气的自行车载着一个有气无力瘫软在后座的倒霉少女。

    骑了半个小时,辰澈满身大汗,终于到了医院。

    挂号,分诊,采血,等结果,一系列下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辰澈扶着嘴唇泛白的陈暖星,拿着化验报告回到了诊室。

    “有点细菌感染,今天吃什么了?”医生扫了一眼的血象报告开始询问。

    “路边摊,麻辣串串……”陈暖星心虚的如实回答。

    “看了血象,有些严重,输液吧。”

    医生又开退烧药,辰澈跟护士站要了点热水,让陈暖星服下了。

    两个人坐在输液事里,屋子不大,除了他们就还剩一对老年夫妻在。

    “谢谢。”

    “谢什么,以后听话,别乱吃东西。”

    陈暖星点点头,闭着眼睛休息,喉咙竟然有点酸酸的,“以后”,我们还会有以后吗?

    陈暖星吃过退烧药,身体慢慢舒服了很多,昏昏沉沉地倚着椅子靠背睡着了。

    辰澈也困意袭来,但是他不敢睡,不知道什么时候液体输完,万一两个人都睡着了就惨了。

    他努力抵抗睡意,盯着吊瓶里的液体,不知何时视线最后还是落在了陈暖星的脸上。

    睡着的陈暖星可爱多了。

    不会总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很逞强地在装大人,好像对于一切都能处理的游刃有余的样子。

    现在的陈暖星,没那么紧绷,也不会说来说去都是学习做题,面容舒展,右眼角的棕色泪痣反而显得她有点俏皮。

    陈暖星睡得很沉,高烧慢慢退下去,她出了很多的汗,额角的碎发贴着皮肤。

    迷迷糊糊的开始做梦,梦里回到了她一直害怕去触碰的那段记忆——

    她跟春花已经很熟悉了,不再害羞地不敢看她,开始出现了对于她的依恋,那会儿她太小,不懂那可能是她出于本能的对于母爱的渴望。

    她的亲生母亲因为产后大出血离世,父亲陈冬年一度悲伤不已,也发誓不再娶,不想委屈了幼小的陈暖星。

    暖星这个名字是妈妈取的,蒙东太冷了,做母亲的总想让自己的孩子暖和一点。

    陈暖星只见过两张妈妈的照片,一张是跟爸爸的结婚证上的照片,一张是妈妈的证件照。

    很漂亮,跟自己不同,妈妈很温婉,笑起来很暖。

    陈冬年一边上班一边把陈暖星放在她姥姥家照顾,一直到两年后,姥姥也过世了。过世之前,姥姥把陈冬年叫到床前嘱托,劝他成个家,自己的女儿没福气,可是暖星太小了,她需要人照顾。

    就这样,陈冬年又拖了一段时间,实在无法兼顾工作跟照顾女儿,最后经人介绍,认识了谢春花。

    陈冬年年轻时候一表人才,又有国企厂的铁饭碗,虽然带着一个女儿,但孩子还小,总归是很容易培养感情的,所以愿意跟他相亲的人不在少数。

    他也相亲了几个,有几个离异的,还有大龄单身的,其中也有各方面条件都特别好的,可是他始终没有松口。

    最后媒人都不抱希望了,觉得陈冬年眼光高,或者压根就不想找,最后随便介绍了个乡下来的谢春花,小学文化,体格很好,干活麻利,人长得倒是也不差,但跟陈冬年的前妻比起来还是差很多。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陈冬年偏偏选了谢春花。

    俩个人认识一个月就扯证结婚了,也没特意办婚礼,就是叫上两家的亲戚朋友一起吃了个饭。

    陈冬年那晚喝了很多酒,有个哥们一把搂过陈冬年的肩头问他咋想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谢春花的身上,谢春花穿了一件稍显肥大的红色西服外套,圆圆的脸上粉扑扑的红,一枚红色的发卡别在一侧。有点俗气,也有点让人安心的踏实。

    陈冬年当然知道哥们话里是什么意思,眼眶红了,猛抽了一口烟,“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对陈暖星真的好的人,人简单,暖星不会吃亏。”

    “我带着孩子跟她见面,她也没不高兴,暖星那天感冒,留着大鼻涕泡,她都没迟疑,拿着自己新围巾给暖星擦鼻涕。”

    陈冬年看着墙上贴着的大红喜字,一瞬间恍惚,仿佛这是自己第一次结婚时候的场景。

    “春花是个好女人,我会对她好的。”

    的确,陈冬年没看走眼,即便是他出车祸去世之后,谢春花也没抛下陈暖星,一直带着身边。她早就把陈暖星当成自己的亲女儿了,如何割舍。

    生活的变故以及后来陈暖星进入了青春期,旁人的闲言碎语,难听的拖油瓶,敏感的情绪,都使得她跟谢春花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她不再叫她妈妈,取而代之的是春花两个字。

    陈暖星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靠在了辰澈的肩上。

    她慢慢地移开,辰澈低声说,“你醒了。”

    “嗯。”她抬头看了一眼吊瓶,发现还剩三分之一,输液室里也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怎么还没吊完,我感觉我睡了好久。”

    “因为这是第二瓶了,傻瓜。”辰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好奇怪的巧合,他们的第一次偶遇就去了医院,现在马上要分开了,竟然还是在医院。

    更惨的是,两次都是陈暖星是患者。

    “还疼吗?”辰澈问。

    “好多了。”

    “那就好,以后别乱吃东西了,嘴馋了吃一点点就好。”

    “辰澈,你什么时候回陵城?”她还是没忍住问了他这个问题,有时候的陈暖星真的很鸵鸟,以为一些事情不去想就不会发生。

    “怎么,不舍得我?”

    “不是啊,你走了,我妈……春花就失业了。”

    “得,原来还是怕我跑了春花阿姨失业啊,我就说,你怎么会不舍得我……”

    “你放心好了,我高考完还回来呢,我去伦敦之前,都在蒙东,再说,我走了我爸还在啊,他就是躲着我才住工地,等我走了,他就回家住了。”

    “哦。”

    /

    辰澈是在一星期后离开的,离开前的最后一天,他又送给了陈暖星一个难忘的“大礼”。

    之前陈暖星因为被小学妹塞过几次情书,她是辰澈前同桌的消息就传遍了高中部。大家纷纷效仿,觉得陈暖星是个突破口,为了圆梦,都找上了陈暖星。

    闷热的夏日午后,陈暖星手里攥着几封信,粉紫色的信笺上还沾染着少女的香气,她没好气地一股脑地塞进他的桌洞里,眼也没抬,冷冷地说:

    “我不想当邮差。”

    辰澈没说话,乖乖地哦了一声,看着陈暖星一脸的不悦,突然又想捉弄她一次。

    辰澈按照情书上的落款,一个个找了过去,整个高中部都炸了锅。

    只因为他对着每一个给他写情书的人都说了一句: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家教严,女朋友还是个醋精,她说她不想当邮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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