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芜醒来时,恰好月上柳梢。

    窗外的蝉叫个不停,柳芜疲惫地看了眼,窗户没关,她正想将头缩回被子里时,一只温热的手搭上她光滑的细腰。

    红烛摇曳,外面馥郁的花香飘了进来,弥漫在整个房间。

    “醒了?”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柳芜慢吞吞回答:“柳寻,去把窗户关上,好吵。”

    少女声音淡淡的,听不清情绪,被换做柳寻的男人却轻声问:“生气了?”

    这人生气时就爱连名带姓地喊他。

    柳芜没回答,反而将他推开,“柳寻,你去不去嘛!

    柳寻揉了揉对方脖颈的一缕红痕,认命道:“遵命,小祖宗。”

    他掀开身上的薄毯,裸着上半身走到窗边,坚实的后背上有几道抓痕,浅红色,倒是没流血,像是人抓的。

    外面的声音着实有些吵人,柳寻正欲悄悄在周围下个隔音阵法,不经意抬头时发现今夜的月色如水,很漂亮。

    “阿芜!你看……”他正想和柳芜分享,话还没说完,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缩进了被子里,连被子的边缘都被压得严严实实。

    柳寻苦笑一声,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被子。

    “对不起,昨日是我错了。”

    柳芜闷声道:“我都说我很累了,你还……”

    柳寻自觉理亏,语气带着几分讨好:“是是,不过我出去一趟,我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说着越说越委屈。

    “阿芜,你都不想我吗?”

    柳芜心想我不是这种想,她伸出头,露出在被子憋得潮红的脸蛋,“但是你也不能不听话。”

    这话说得像训狗般,可偏偏对方没有生气,反而被勾得有些心不在焉。

    柳寻的视线从柳芜微红的眼角划过,他微微垂眸,遮住眼底的欲望,下一秒这人抓过柳芜的手径直地抚到自己脸上,可怜巴巴:“知道啦,我错了,阿芜。”像是委屈的小狗。

    今日着实有些过火,不敢再得寸进尺。

    柳芜有一瞬间心软,突然觉得就这样和这人过一辈子也不错,她轻轻在柳寻脸上捏了一下。

    “这要看你表现。”

    柳寻知道,这是气消得差不多。

    趁热打铁,献宝似的,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裹。

    “这次给你带的礼物。”

    他们二人居住在山里,每隔几个月会采些山中的草药卖给山下城镇的医馆,这次是柳寻一个人进城,这人每次出门都会给自己带些礼物回来。

    虽然柳寻给她送过不少礼物,但每每都会有所期待。

    柳芜气也全散了,倒不如说本来也没生多大气。

    她伸手接过打开,瞬间双眼发亮。

    这是一条金闪闪的裙子,挂两根红色的飘带,上面缀着彩色的饰物,鲜艳夺目,完全符合柳芜的审美。

    柳芜有些开心,拿着衣服在自己身在比了比,双眼亮晶晶地问:“好看吗?”

    柳寻趴在床边,仰起头看到她扑闪的睫毛,像小扇子般,经常扇得他手心发痒。

    柳芜审美很五颜六色,若是以前他会觉得俗气,但是现在他会觉得这些鲜艳漂亮。

    柳寻跟着笑了笑,这段时间一些不为人知的坏心情在此刻彻底烟消云散。

    他抬手将柳芜落在胸前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柔声道:“好看。”

    发丝划过的地方有些痒,柳芜往后缩了缩,低头正撞进对方眼底,像万千星河,是藏不住的爱意。

    柳芜看着他的眼睛,瞬间有些出神,这人好像真的很喜欢自己。

    柳芜从枕头下拿出一枚玉佩,这是雕刻成小鸟的白玉,底下是浅蓝色的穗子,泛着冷光。

    她将这枚玉佩放到柳寻掌心,动作有些忸怩,小声道:“我也有礼物送你。”

    她明明也送过对方很多次东西,不知是不是这次礼物比较特别,她有些紧张。

    柳寻低头瞧见这不算精致甚至有些潦草的小鸟,开始低声笑起来,渐渐地抑制不住,整个胸腔开始震动。

    柳芜脸涨红,伸手去抢,“不喜欢就还给我!”

    “喜欢,这是阿芜自己做的吧!”柳寻故意将手举高。

    难怪前段时间他发现柳芜的手总是被什么东西磨得红红的,问她什么也不说,最后被他连哄带骗,也只是说有个惊喜要给他。

    原来惊喜在这呢。

    柳芜有些娇气,平时被划伤都难受的不行,也不知道这玉佩她是怎么雕刻出来的。

    柳寻还未等到柳芜的回答,便捉住柳芜的手揉了揉。

    “阿芜帮我戴上。”

    柳芜瞥了眼全身只穿了一条亵裤的阿燕,抽出自己的手,坏心思地将玉佩挂在对方耳朵上。

    “戴上了。”

    柳寻低笑一声,将挂在耳边的玉佩轻扯到自己嘴边,他低头吻下去,正吻在那只小鸟上,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柳芜,缱绻又暧昧,掩住了眼底浓烈的占有欲。

    “嗯,戴上了。”

    ……

    第二天柳芜醒来时,天蒙蒙亮。

    身后那人的手紧紧地搭在她的腰间,像是烙铁一样。柳芜小心翼翼地推了推,纹丝不动,反而更紧了。

    “怎么了?”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柳芜回头看去,不知对方何时醒来,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阿寻,我饿了。”柳芜软绵绵回答。

    柳寻埋头在柳芜颈边蹭着,像只粘人的大狗。

    “想吃什么?”

    柳芜被对方的头发蹭得有些痒,她扭过身子,双手捧住对方的脸,将他固定住。

    柳芜发现柳寻似乎不放过任何一个亲近她的机会,比如现在,趁机用脸颊蹭着她的掌心。

    这般满眼是她的人以后真的会活刨她内丹吗?

    “在想什么呢?”

    柳寻的声音将她唤回神。

    “想吃南瓜饼。”柳芜回过神道。

    “那得蒸好久,先喝点粥垫垫吧。”

    柳芜看着对方欲言又止,话在嘴边最终变成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知道了,你快去吧。”

    柳寻把粥端来时,柳芜还犯懒躺在床上。

    柳寻瞧见也不恼,只是提醒对方:“再躺一会就去洗漱吧,不然粥冷了就不好喝。”

    柳芜闻言扭头看他,瞧见对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柳踌躇一瞬道:“阿寻,我要出去一趟……”

    话还未说话就被柳寻急切地打断:“去哪?去多久?还回来吃饼吗?”

    柳芜哽了下,愣神片刻后失笑道:“只是去上山拜拜山神娘娘,很快就会回来,会吃饼。”

    柳寻装模做样地松了口气,调笑道:“还以为不要我了,准备扔下我偷偷跑路。”

    被戳中心事的柳芜有些心虚,不自然地摸着发尾小声说:“怎么可能……”

    柳寻瞧了眼她的动作,不过没戳破,只是说:“早点回来,有事和你说。”

    小屋门口有几株开得正盛的栀子花,这是前两年她和柳寻一起种下的。

    当时还说每年这时候都往小花圃里栽些东西,只是去年栽的桂花还未到开放的季节,今年的凤仙花也才刚种下。

    目前她也只见过这些栀子花,也不知今后还有没有运气见到其它。

    巡视一圈,柳芜将最饱满漂亮的几朵栀子花剪下,小心地放在花篮里,这便是今日带给山神娘娘的礼物。

    临出门,柳寻又往她篮子里放了些干果,“若是路上饿了,就先垫垫。”

    山神娘娘的庙在山顶,这是山里的一些老妖怪建的,这庙远不及凡人的精致堂皇,当该有的都有,对那些整天只知道打架的妖怪也不能要求太多。

    柳芜将沾着露水的栀子花放在山神娘娘雕像前,跪在下面虔诚叩首。

    希望阿寻恢复记忆不要杀我。

    做完一切后,柳芜起身拍拍灰,正准备离去时,正撞上一个提着篮子的粉衣娇艳女子。

    “阿芜等等我,等会一起走。”女子拦住她。

    柳芜点点头,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等她。

    “山神娘娘保佑我今年能找到如意郎君。”那粉衣女子跪在蒲团上小声祈祷。

    柳芜:“……阿花,你前两个月不是刚宣布你找到了真爱吗?这么快又不爱了?”

    陶繁大大咧咧道:“那小子太烦人了,整天问你去哪儿?去见谁?”

    柳芜想起她上分手的理由,因为对方太冷漠了。

    柳芜小心提醒:“阿花你悠着点,我怕你今后走路上会被人打。”

    不知道是不是桃花妖的种族天性,这人见一个爱一个。

    “没事,我每次都用的假名。”陶繁毫不在意,她挽过柳芜的胳膊笑嘻嘻地问:“你和你家那位怎么样?”

    柳芜嘴角瞬间耸拉下来,斟酌片刻开口:“如果道侣从一开始就一直骗你怎么办?”

    “宰了他!”陶繁立即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柳芜睨了她一眼,提醒道:“你一直用假名骗别人。”

    “那是我骗别人,能一样吗!”陶繁理直气壮。

    柳芜:“……”

    好一个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这裙子真漂亮。”陶繁围着柳芜转了一圈,她一进门就注意到这身衣服,流光溢彩,一看就很贵。

    柳芜微抬下巴,理了理衣袖,像只娇衿的孔雀:“还不错。”

    “死丫头命真好。”陶繁啧啧道,这一看就是柳寻买的,这人以前的衣服都是五颜六色辣眼的,哪会像现在这般搭配的正好。

    “倒也没那么好……”柳芜突然有些泄气。

    “你还想着那事呢?”

    柳芜苦着脸点点头,心想现在的煎熬应该是之前鬼迷心窍的报应。

    其实柳寻是她从山里捡回来的,他们妖怪向来随心而为,她见这人生的好看,又仗着对方失忆,诓骗他其实她们二人是夫妻,并且隐瞒自己是妖怪,还给柳寻编造了一个为爱退出宗门的修士身份。

    人间的话本不是经常这么写吗,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从此英雄就有了个漂亮贤惠的妻子。

    柳芜当时被这些话本子荼毒甚深,成日希望山神娘娘能赐她一个能为她洗衣做饭的貌美新郎,后来天上真掉下来了。

    当时她想如果对方恢复记忆,那她收拾东西跑路,可现在似乎有点舍不得,但她好像又不得不走。

    有一件事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她曾梦见阿寻杀了她,剖了她的妖丹。

    梦中的人看不清脸,穿着一身爱白衣,冷冷淡淡。

    柳芜手脚都被锁住,被关在一个房子里。

    那人将一碗药灌入她嘴里。

    好苦,就算在梦里都苦得柳芜舌头发麻。

    “娘子……”那人轻声喊她,语气很奇怪,似乎很厌恶,但又好像又几分不舍。

    话音刚落,这人当即提剑刺入她的胸口。

    柳芜立即被吓醒,但是醒来后剜心之痛似乎还从胸口传来,长剑贯穿胸口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那晚她在柳寻怀中颤抖了一夜,泪水不受控制地打湿了眼前的衣物。

    柳寻焦急地问她怎么了,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她只道了一句“噩梦罢了。”

    但是锥心之痛久久不能散去,柳芜不愿相信,但不敢全然不信,这事成了一个梗在她心间的疙瘩。

    后来柳芜常常做这个梦。

    不过动物的直觉都是很准的。

    柳芜很难相信满心满眼的人会杀她,但这段时日她发现柳寻似乎和某个宗门一直有所联系,并且没和她提,以前芝麻点事都会念叨。

    树爷爷知道她和柳寻的事,曾提醒过她,有些修真者很讨厌与妖族为伍,更不论说是发生关系。

    柳芜那时没心没肺,大言不惭道会在在人恢复记忆前就跑路。

    没想到转眼就过了这么久。

    情感是不可控的。

    她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在她沦陷前,和柳寻的关系也该结束了。

    这段因为她见色起意开始的关系总不能这般奇怪地维系一辈子,未来几百年她也不能只耗在一个人身上。

    等回去后,她和柳寻谈谈分别的事,然后她逃到一个对方找不到的地方。

    陶繁见柳寻眉头要皱成小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调笑道:“你回去和柳寻撒个娇,他肯定会原谅的,如果不行,姐之后给你找个更好的。”

    柳芜被逗笑,玩笑般回答:“那得找个比阿寻还要好看的。”

    “那有些难。”

    与陶繁分离后,柳芜便化作原型——一只纯白色圆滚滚的小鸟,像个小雪团。

    虽然人身做事方便,但有时原型还是要更自在些。

    林中树叶沙沙作响,柳芜栖在枝头用鸟喙梳理自己的羽毛,她现在只敢在离家远点的地方打理。

    先前她趁着柳寻不在家,在窗台上梳理,结果不知柳寻时何时回来的,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以为她是普通鸟儿,放在手心好一番揉搓,梳理好的羽毛也被弄得乱七八糟。

    后来被抓到好几次,以至于她只敢在远离家的地方。

    柳寻似乎是个很有爱心的人,但好像只对于鸟类,她时常能见到他给那些停留在院中的小鸟喂食,不过倒是未见他上手去摸哪只。

    许是因为自己原身特别可爱,柳芜乱七八糟地想。

    “咔嚓——”林中突然传来树枝别踩断的声音。

    柳芜低头看去,发现是两个身穿白衣,背着长剑的修真者。

    这衣服有些眼熟。

    想起来了,柳寻曾在镇上和这副打扮的人见过面,很多次。

    “听说小师叔在凡间和一普通农妇成亲了?”

    另一个声音满是傲慢与不屑:“小师叔多么清风朗月的人,怎么会看上一个农妇,定时那人趁小师叔失忆诓骗他的!”

    “我也觉得,还是李师姐和师叔要般配。”

    “师叔说到时候给些钱财就可以了。”

    柳芜:“……”好像被射了一箭。

    这些人说的十有八九怕是柳寻,柳芜一直不知道柳寻的真实身份,就连柳寻这个名字也是她临时编造的一个,但听底下这两人的话,似乎还挺有身份。

    柳芜向来是个自由惯了的人,与其受着旁人的白眼与嫌弃,倒不如自己痛快地离开。

    择日不日撞日,不如现在便走,以免回去又舍不得。

    柳芜瞧了眼底下还在叽叽喳喳的二人,叼起两个果子砸在他们头顶,然后扑棱着翅膀朝另一个方向飞走。

    ……

    日上中午,柳芜还回小屋,但是柳寻做得南瓜饼早就好了,他耐心地将饼一个个从锅内盛出,和平日里没什么不一样。

    屋外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有几只麻雀落在屋檐上,叽叽喳喳。

    柳寻洒了一把米在从窗台,就在这时,不远处传到一道戏谑的声音。

    “倒是不知道祁仙尊这么心善。”

    无人作声,柳寻像是没听到声音一般,专注地将落在窗内的一根羽毛拂去。

    突然一声嗤笑,有人从门外进来,细眉薄唇,一脸风流。

    “你那小娘子跑了。”

    话音刚落,一根灰羽像利箭般破空刺来,男子抬手,在灰羽刺到他的前一瞬,抬手两指掐住了。

    柳寻头也没抬道:“你们来早了。”然后又低声道:“她会回来的。”

    我还在家里等她。

    那人继续嘲讽道:“是吗?不过既然是我们的过错,那师兄就帮师弟把人寻回来?只是估计人家现在都飞出霖清城了,还敛了气息,怕是很难追踪……”

    柳寻这才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再次重复:“阿芜只是想出去逛一逛,会自己回来的。”

    “黎清你不要碍事。”

    黎清耸耸肩,不可置否,他松开指间的羽毛,顿时散成无数的碎片落在地上。

    黎清这时才意识到祁晏清是真的生气了,体内的恶劣因子瞬间让他整个人激动起来,甚至低声笑了起来,身子一颤一颤。

    那个疯子祁晏清竟然在这三年的家家酒里动了心,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了。

    祁晏清没有理会一旁不正常的人,他正细心地将南瓜饼装进食盘里。

    这是他的心上人想吃的,他会带给她,这是他的承诺。

    “阿芜,如果你还不快点回来,那我就要去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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