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帐幔，外头忙碌的声音不真切地传来，从意翻了个身，感觉到微微烛光在眼前摇晃，便眯细着眼顺着光源瞧去——
晓枝早已利落地将洗漱水等一一在她跟前备好。
“什么时候了？”
“姑娘，这会儿正正卯时，今儿腊八，大娘子昨日就作吩咐，还得早些梳妆打扮，赶赴相国寺哩！”
从意“嗯哼”一声，复又侧身去，寻个舒服的位置，正欲再沉沉睡去时——
“姑娘，姑娘！”晓枝见她没有起身的意思，心下了然，沿着床榻边蹲下，轻声哄道：“大娘子昨日就一直在叮嘱，得早些赶路，若晚了便又像去年一样堵在半路水泄不通，连相国寺大门都进不去了！”
从意轻轻搓着眼睛，嘀咕道，“待我再清醒些罢。”
“方才林妈妈就已来催过了，若再迟会儿起身，怕就是大娘子来了哩！”
“可别拿母亲来唬我！”
晓枝听了嘻嘻笑着，手上动作没停，一边把帕子递过去，一边将用汤婆子暖着的衣裳往她身上拢，从意拗不过，只得没筋骨似的任她打扮去。
外边儿打热水的小满刚掀起帘子，寒气便悠悠传了进来，从意一激灵，倒是清醒了过来，将手捂在被窝里感叹道：“今年真怪，前些时候微微走动一下就能沁出汗来，今天就冷得骨头都疼了！”
小满哈着手嘟囔着：“可不是么，今年得多冷哟！路上都结了一层霜了，方才我爹还在给车轮子挂铁链，就怕去的路上打滑哩！”
“说起来，今年满叔满婶应该是要在汴京过节了？”
不等小满回话，晓枝就笑着道：“姑娘您瞧她这一天天乐呵样儿，不就知道了吗？”
从意也乐了，眼睛眯成一道缝：“是呀！看着脸颊子也是圆润了不少，满婶的手艺我们都是知道的。”
两人一唱一和，让那胖丫头反倒害羞起来，咧嘴笑着：“姑娘，您尽惯着晓枝取笑我！”
说话的空档，在晓枝的努力下，从意终于从暖和的被窝里钻出来了，怀里抱着新换的汤婆子窝在梳妆台前，两个丫头一前一后配合默契着，几下就将她打扮得暖暖和和的，晓枝生怕她着凉，全身上下裹得是密不透风，最后搭上藕丝秋半披风，加上小满全程换着暖和的汤婆子没停，已是隐隐冒着热气，脸蛋映着一层红晕，整个人是珠圆玉润，活脱脱一个年娃娃。
晓枝满意地上下打量一番，便起身出门去回林妈妈话了，临走时不忘叮嘱小满收拾麻利些，赶紧地候着从意出去，莫一大早就遭大娘子训。
从意倒是不急，她母亲的急性子早被她摸个一清二楚了，去年也是说着要早些出门，一阵旋风似的将她早早从被窝里催起来，到最后一大家子人在寒风里干等着，大娘子还是迟迟未现身，急得从意自己跑去一看，只瞧见她还在吩咐带上这个，捎上那个，好不容易出发了，终是堵在半路，前后围得个水泄不通。
“莫听晓枝的，我们便慢慢来吧，约莫今天还要等母亲一阵子。”
亲身经历过去年场景的小满很是认同她家姑娘的判断，将端来的腊八粥递过去：“这粥用孔明碗温着的，还热乎着呢，姑娘尝尝，好暖和下身子！”
从意端起尝了一口，喜滋滋夸赞：“还得是满婶做的腊八粥，怎么都吃不腻，还很香。”
这厢主厅，杨家主君今日休沐在家，刚从二哥儿处检查了一番功课出来，大娘子还在细细碎碎嘱咐晚食：“今年小满娘可算是在京过节了，她的腊八粥我也念了好些日子，各种上好果实杂料都放进去罢，噢，对了，便将上次从苏州老家带回来的莲子干儿也一并放进去，还有留意着来化缘的法师，可别错过了，再去添置些撒佛花、韭黄，还有还有……”
“你就是操不完的心，这些话我一早都听你念叨几回了！”
饶是出言打断，主君也自是知晓他家大娘子还是不会就此打住的，只乐呵呵地接过下人端来的老白茶，沿着热气儿细细品了品，啧啧叹道：“回甘!小满爹这次带来的老白茶可真是不错”
末了，气定神闲地对着妇人笑说道：“我们家二郎这次应是妥当的。”
喜得正在卖力吩咐的妇人踉跄踱步过来，捏着帕子颤声问道：“官人这般话，可不能随口说，约莫是？知晓了些什么？”
“瞧你这话说的！”惊得主君放下茶盏，啧啧打断她的惊人话语，“叮嘱多次了，平日里谨慎些谨慎些！且不说别的，这番话若是在外被有心之人听去了，便是华儿靠着自己的真才实学榜上有名，也不妨遭人口舌，你就是听不进去！”
妇人忽地拿帕子捂嘴，四处张望后安下心来，气恼地朝他重重拍去：“我怎没听进去！再者若不是你先挑起这话头，我也不至这般兴奋！这段时日我连同文昌伯家那位大娘子见面时都忍住没往这厢提，她家大哥儿高中这事儿都过了许久了，每每见面都还是要拿出来卖弄一番，叫我好生羡慕！你倒好，索性好坏都是你来评定的！”
这一张嘴喋喋不休起来，便是杨家主君也无可奈何，只得挥手，算是求饶道：“都是盼着锡华能挣得个好前程，就莫与我置气了！”
不过大娘子便是这性子，恼了一阵便还是抵不住心里的喜滋滋，不住拍手称快，早已是喜上眉梢，浮想联翩——
“不过若成了，可真是大喜事一桩！”
“我儿寒窗苦读十余载，该得个好因果了。”
“今儿浴佛会我更得去好好求拜佛祖，祝祷我儿来日春闱高中，此后便是一番风雨无阻，尽是大好前程！”
这番说着仿佛已看到她家二郎夺魁归来，游街庆贺时好个簪花少年郎，琼林宴上时才华绝伦，好不风光！……
想着想着自是喜不自胜，和颜悦色吩咐着再多多添置些撒佛花来，定要好生祝祷。
从意见到她母亲时，便是如此面色红润，眉飞色舞，叫她惊奇不已。
一旁恭敬立着温顺浅笑的，便是她小妹妹，杨明意。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此刻应多想想自己的处境，“坏了！”
从意暗叫不妙，连忙刹住脚步背过身去，万万没想到今年母亲会提前备妥，自己竟成了迟到那个，后边跟着的小满没见到前面光景，满是关切地凑上前问道:“姑娘怎么了？难道是方才吃多积食了？”
一番话叫从意被生生噎住，叹道：“憨小满，难为你一心扑在吃食上，母亲她们早已收拾规整，就在前面待我俩过去了哩！”
那胖丫头的双眼霎时瞪得铜铃一般，梗着脖子立定，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涨红着脸蛋子，半天憋出几个字来：“好姑娘，这下如何是好——”
从意还未来得及恨铁不成钢，只听得大娘子阴恻恻的声音已从背后飘来：“还不快步过来？莫不是要我亲来请过去？”
方才还和颜悦色的大娘子这会儿已是满脸冰霜，院子里的人全都齐刷刷看过来，饶是从意脸皮再厚，到底是有些挂不住面子，随即快步跟上前，身后小满早已梗着脖子静立，从意心底哀嚎，坏了坏了，只一时偷懒，却恰恰被母亲抓住，今天是触了什么霉头！
幸得大娘子未曾听得她心里腹诽，只幽幽开口道，“姑娘可是歇息好了？要还觉困顿，不若回去休整好了再来，就让这一大院子人候着便是。”
“母亲折煞我罢！”从意讪笑着开口，“都是女儿的错——”
“姑娘能有什么错？都是我这迂腐老妈子的错，千不该万不该将你从温暖窝里催起来，说来谁也不愿这大冬天的早起不是……”
一院人儿听着大娘子的话飞镖似袭去，眼见着三姑娘招架不住，要连连求饶，都心知今日一应事宜主母格外重视，马虎不得，可怜三姑娘偏身给撞上了。
杨家主母出身扬州何氏，说是扬州望族，却实在是隔得有点远，到她父亲这一辈时，虽说不至沦落到无人问津，但也着实和商贾之家无甚区别，便是逢年祭祖去或不去都无人指出来，亦或许是根本将他们抛诸脑后，高门显贵的好处一点没沾上。按大娘子的话说，只有她祖父辛苦取得老秀才那一阵子走动多了些，虽说如此，埋怨归埋怨，也幸得因着这一层关系，让她在汴京得以结识同是出身何氏的文昌伯爵府大娘子，不消理清到底是如何的亲戚关系了，再怎么说见了面也是姐姐妹妹称呼，尤为亲切。
总之大娘子虽出身商贾，但作为家中独女，有父母兄长宠着，除却出身等阶这什子硬东西外，旁的样样不曾匮乏过，因着是位极易满足的豁达妇人，当年还是个穷书生的杨家主君也是经过了岳丈的百般考验、千般敲打、万般嘱托，方得结成欢喜姻缘。
可即便豁达如大娘子，在面对这三姑娘犯起诨来，也难免捶胸顿足、心气郁结，想破了脑袋都没能弄明白怎么养出来了个不紧不慢，不争不抢的窝囊性子。
想及此，眼神已不由得冷刀子般往那装着畏畏缩缩的女儿投去。
所谓母子连心，饶是从意低着头，也感受到了自己母亲压抑不住的怒气，只一个劲叹息自己有苦说不出，明明起了个大早，因着一个念头，就给自己弄到了这般地步，再者母亲也是小题大做，如今已然百口莫辩，挨过这顿骂便是了
正自个儿宽慰时，只见得晓枝犹如天降英雄一般背对着她利落跪下，额头直抵冷沁沁的地面：“大娘子，都是婢子们的错！姑娘深知每年今日佛会都是为了祝祷家族兴盛，兹事体大，怠慢不得，卯时未到便早早起了！”小满跟着反应过来匆匆跪下，头也不敢抬起，从意心头大叫：“我的好晓枝，离了你我可怎么行？”
又听她继续道，“昨夜里姑娘便有些身子不适，一整晚都没歇息好。今早上婢子想着时间尚还宽裕，便自作主张让姑娘多眠了一会儿，没成想耽误了时间，都是婢子的错！”
“好晓枝！好晓枝！”从意心底不住感叹自己怎如此好命有了晓枝这般的得力干将
大娘子本也没想赶在这个节骨眼为难自己姑娘，眼看周遭得了敲打，看得出今日定不会出什么差错了，又听她姑娘的得力干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又往后瞧了眼，只见那胖丫头脸色红润，倒也没有生病的样子，罢了罢了，台阶已备好，只待她总结一番，就精神抖擞出发。
“伶牙俐齿的丫头！”，话一出，晓枝配合地长跪不起，反观从意还是木讷样，连反省的样子都装不住，火气又蹭了上来，不由拔高音量多说两句，“你看看你，懒怠得不成样子！若那桩事真板上钉钉了，你父亲还有我能给你倚靠到哪一步？怕是嫌你老娘劳苦命不够，守在家里牵肠挂肚担惊受怕，吊着一口气等着你来见最后一面不成——”
大娘子！”一旁林妈妈忙出声打断，妇人忽地僵住，又是吓得连连捂嘴，差点一个踉跄栽在地上。
晓枝早已利落地将洗漱水等一一在她跟前备好。
“什么时候了？”
“姑娘，这会儿正正卯时，今儿腊八，大娘子昨日就作吩咐，还得早些梳妆打扮，赶赴相国寺哩！”
从意“嗯哼”一声，复又侧身去，寻个舒服的位置，正欲再沉沉睡去时——
“姑娘，姑娘！”晓枝见她没有起身的意思，心下了然，沿着床榻边蹲下，轻声哄道：“大娘子昨日就一直在叮嘱，得早些赶路，若晚了便又像去年一样堵在半路水泄不通，连相国寺大门都进不去了！”
从意轻轻搓着眼睛，嘀咕道，“待我再清醒些罢。”
“方才林妈妈就已来催过了，若再迟会儿起身，怕就是大娘子来了哩！”
“可别拿母亲来唬我！”
晓枝听了嘻嘻笑着，手上动作没停，一边把帕子递过去，一边将用汤婆子暖着的衣裳往她身上拢，从意拗不过，只得没筋骨似的任她打扮去。
外边儿打热水的小满刚掀起帘子，寒气便悠悠传了进来，从意一激灵，倒是清醒了过来，将手捂在被窝里感叹道：“今年真怪，前些时候微微走动一下就能沁出汗来，今天就冷得骨头都疼了！”
小满哈着手嘟囔着：“可不是么，今年得多冷哟！路上都结了一层霜了，方才我爹还在给车轮子挂铁链，就怕去的路上打滑哩！”
“说起来，今年满叔满婶应该是要在汴京过节了？”
不等小满回话，晓枝就笑着道：“姑娘您瞧她这一天天乐呵样儿，不就知道了吗？”
从意也乐了，眼睛眯成一道缝：“是呀！看着脸颊子也是圆润了不少，满婶的手艺我们都是知道的。”
两人一唱一和，让那胖丫头反倒害羞起来，咧嘴笑着：“姑娘，您尽惯着晓枝取笑我！”
说话的空档，在晓枝的努力下，从意终于从暖和的被窝里钻出来了，怀里抱着新换的汤婆子窝在梳妆台前，两个丫头一前一后配合默契着，几下就将她打扮得暖暖和和的，晓枝生怕她着凉，全身上下裹得是密不透风，最后搭上藕丝秋半披风，加上小满全程换着暖和的汤婆子没停，已是隐隐冒着热气，脸蛋映着一层红晕，整个人是珠圆玉润，活脱脱一个年娃娃。
晓枝满意地上下打量一番，便起身出门去回林妈妈话了，临走时不忘叮嘱小满收拾麻利些，赶紧地候着从意出去，莫一大早就遭大娘子训。
从意倒是不急，她母亲的急性子早被她摸个一清二楚了，去年也是说着要早些出门，一阵旋风似的将她早早从被窝里催起来，到最后一大家子人在寒风里干等着，大娘子还是迟迟未现身，急得从意自己跑去一看，只瞧见她还在吩咐带上这个，捎上那个，好不容易出发了，终是堵在半路，前后围得个水泄不通。
“莫听晓枝的，我们便慢慢来吧，约莫今天还要等母亲一阵子。”
亲身经历过去年场景的小满很是认同她家姑娘的判断，将端来的腊八粥递过去：“这粥用孔明碗温着的，还热乎着呢，姑娘尝尝，好暖和下身子！”
从意端起尝了一口，喜滋滋夸赞：“还得是满婶做的腊八粥，怎么都吃不腻，还很香。”
这厢主厅，杨家主君今日休沐在家，刚从二哥儿处检查了一番功课出来，大娘子还在细细碎碎嘱咐晚食：“今年小满娘可算是在京过节了，她的腊八粥我也念了好些日子，各种上好果实杂料都放进去罢，噢，对了，便将上次从苏州老家带回来的莲子干儿也一并放进去，还有留意着来化缘的法师，可别错过了，再去添置些撒佛花、韭黄，还有还有……”
“你就是操不完的心，这些话我一早都听你念叨几回了！”
饶是出言打断，主君也自是知晓他家大娘子还是不会就此打住的，只乐呵呵地接过下人端来的老白茶，沿着热气儿细细品了品，啧啧叹道：“回甘!小满爹这次带来的老白茶可真是不错”
末了，气定神闲地对着妇人笑说道：“我们家二郎这次应是妥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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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忽地拿帕子捂嘴，四处张望后安下心来，气恼地朝他重重拍去：“我怎没听进去！再者若不是你先挑起这话头，我也不至这般兴奋！这段时日我连同文昌伯家那位大娘子见面时都忍住没往这厢提，她家大哥儿高中这事儿都过了许久了，每每见面都还是要拿出来卖弄一番，叫我好生羡慕！你倒好，索性好坏都是你来评定的！”
这一张嘴喋喋不休起来，便是杨家主君也无可奈何，只得挥手，算是求饶道：“都是盼着锡华能挣得个好前程，就莫与我置气了！”
不过大娘子便是这性子，恼了一阵便还是抵不住心里的喜滋滋，不住拍手称快，早已是喜上眉梢，浮想联翩——
“不过若成了，可真是大喜事一桩！”
“我儿寒窗苦读十余载，该得个好因果了。”
“今儿浴佛会我更得去好好求拜佛祖，祝祷我儿来日春闱高中，此后便是一番风雨无阻，尽是大好前程！”
这番说着仿佛已看到她家二郎夺魁归来，游街庆贺时好个簪花少年郎，琼林宴上时才华绝伦，好不风光！……
想着想着自是喜不自胜，和颜悦色吩咐着再多多添置些撒佛花来，定要好生祝祷。
从意见到她母亲时，便是如此面色红润，眉飞色舞，叫她惊奇不已。
一旁恭敬立着温顺浅笑的，便是她小妹妹，杨明意。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此刻应多想想自己的处境，“坏了！”
从意暗叫不妙，连忙刹住脚步背过身去，万万没想到今年母亲会提前备妥，自己竟成了迟到那个，后边跟着的小满没见到前面光景，满是关切地凑上前问道:“姑娘怎么了？难道是方才吃多积食了？”
一番话叫从意被生生噎住，叹道：“憨小满，难为你一心扑在吃食上，母亲她们早已收拾规整，就在前面待我俩过去了哩！”
那胖丫头的双眼霎时瞪得铜铃一般，梗着脖子立定，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涨红着脸蛋子，半天憋出几个字来：“好姑娘，这下如何是好——”
从意还未来得及恨铁不成钢，只听得大娘子阴恻恻的声音已从背后飘来：“还不快步过来？莫不是要我亲来请过去？”
方才还和颜悦色的大娘子这会儿已是满脸冰霜，院子里的人全都齐刷刷看过来，饶是从意脸皮再厚，到底是有些挂不住面子，随即快步跟上前，身后小满早已梗着脖子静立，从意心底哀嚎，坏了坏了，只一时偷懒，却恰恰被母亲抓住，今天是触了什么霉头！
幸得大娘子未曾听得她心里腹诽，只幽幽开口道，“姑娘可是歇息好了？要还觉困顿，不若回去休整好了再来，就让这一大院子人候着便是。”
“母亲折煞我罢！”从意讪笑着开口，“都是女儿的错——”
“姑娘能有什么错？都是我这迂腐老妈子的错，千不该万不该将你从温暖窝里催起来，说来谁也不愿这大冬天的早起不是……”
一院人儿听着大娘子的话飞镖似袭去，眼见着三姑娘招架不住，要连连求饶，都心知今日一应事宜主母格外重视，马虎不得，可怜三姑娘偏身给撞上了。
杨家主母出身扬州何氏，说是扬州望族，却实在是隔得有点远，到她父亲这一辈时，虽说不至沦落到无人问津，但也着实和商贾之家无甚区别，便是逢年祭祖去或不去都无人指出来，亦或许是根本将他们抛诸脑后，高门显贵的好处一点没沾上。按大娘子的话说，只有她祖父辛苦取得老秀才那一阵子走动多了些，虽说如此，埋怨归埋怨，也幸得因着这一层关系，让她在汴京得以结识同是出身何氏的文昌伯爵府大娘子，不消理清到底是如何的亲戚关系了，再怎么说见了面也是姐姐妹妹称呼，尤为亲切。
总之大娘子虽出身商贾，但作为家中独女，有父母兄长宠着，除却出身等阶这什子硬东西外，旁的样样不曾匮乏过，因着是位极易满足的豁达妇人，当年还是个穷书生的杨家主君也是经过了岳丈的百般考验、千般敲打、万般嘱托，方得结成欢喜姻缘。
可即便豁达如大娘子，在面对这三姑娘犯起诨来，也难免捶胸顿足、心气郁结，想破了脑袋都没能弄明白怎么养出来了个不紧不慢，不争不抢的窝囊性子。
想及此，眼神已不由得冷刀子般往那装着畏畏缩缩的女儿投去。
所谓母子连心，饶是从意低着头，也感受到了自己母亲压抑不住的怒气，只一个劲叹息自己有苦说不出，明明起了个大早，因着一个念头，就给自己弄到了这般地步，再者母亲也是小题大做，如今已然百口莫辩，挨过这顿骂便是了
正自个儿宽慰时，只见得晓枝犹如天降英雄一般背对着她利落跪下，额头直抵冷沁沁的地面：“大娘子，都是婢子们的错！姑娘深知每年今日佛会都是为了祝祷家族兴盛，兹事体大，怠慢不得，卯时未到便早早起了！”小满跟着反应过来匆匆跪下，头也不敢抬起，从意心头大叫：“我的好晓枝，离了你我可怎么行？”
又听她继续道，“昨夜里姑娘便有些身子不适，一整晚都没歇息好。今早上婢子想着时间尚还宽裕，便自作主张让姑娘多眠了一会儿，没成想耽误了时间，都是婢子的错！”
“好晓枝！好晓枝！”从意心底不住感叹自己怎如此好命有了晓枝这般的得力干将
大娘子本也没想赶在这个节骨眼为难自己姑娘，眼看周遭得了敲打，看得出今日定不会出什么差错了，又听她姑娘的得力干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又往后瞧了眼，只见那胖丫头脸色红润，倒也没有生病的样子，罢了罢了，台阶已备好，只待她总结一番，就精神抖擞出发。
“伶牙俐齿的丫头！”，话一出，晓枝配合地长跪不起，反观从意还是木讷样，连反省的样子都装不住，火气又蹭了上来，不由拔高音量多说两句，“你看看你，懒怠得不成样子！若那桩事真板上钉钉了，你父亲还有我能给你倚靠到哪一步？怕是嫌你老娘劳苦命不够，守在家里牵肠挂肚担惊受怕，吊着一口气等着你来见最后一面不成——”
大娘子！”一旁林妈妈忙出声打断，妇人忽地僵住，又是吓得连连捂嘴，差点一个踉跄栽在地上。